第144章　人言可畏（下）

　　如果說緋聞纏身的月晗去給那些官家夫人請安，是進了虎穴，那當她走進顏山城各位官家小姐休息的繡棚的時候，基本上是踏進了狼窩。

　　老虎咬人，好歹單打獨鬥；狼咬人，卻從來是一窩一窩的。

　　一個臉上微帶點麻子的十一二歲小姐，在確認月晗的身份之後，率先開腔了：「怎麼知鳳、知蘭沒有來，偏偏是你這個隨娘改嫁的跟過來了？」

　　另一個個頭瘦瘦高高的小姐緊跟著開口：「該不會是知鳳被禁足了吧？有了後娘可容易有後爹！」

　　角落裡還有陰陽怪氣的聲音響起：「謝知鳳平日裡可驕縱呢，這會兒沒想到就被人收拾了！」

　　月晗臉上帶著恭謹的神情：「大姐姐這幾日給老太太供奉飲食，所以須臾不能離開府裡；蘭妹妹膽子小，不敢來看廟裡的菩薩，所以也求了老太太恩典，一塊留在府裡了。」

　　那麻子小姐顯然是和謝知鳳交情不錯的，聽月晗滴水不漏的把自己的問題擋回來，就又上下看看她：「謝家老太太生病，你怎麼不留下伺候？看來不是親生的，就是不夠孝順。」

　　瘦高挑的小姐沒說話，不過撇撇嘴，一臉的不屑。

　　趙倩玉有些不樂意了：「錦娘，你說什麼呢？！你怎麼不說是謝知鳳姐妹倆容不下人，怕月晗在老太太面前得了歡心，才把她趕出來呢？！」

　　趙倩玉這話一出，其他幾位小姐頓時小聲嗡嗡一陣，看神情，倒是有不少人認同趙倩玉的說法。

　　月晗悄悄握握趙倩玉的手，衝她感激的一笑，然後嘴角泛起一個柔和的笑意，開口道：「其實知鳳姐姐親自給老太太侍奉飯食，這裡面有個緣故……」

　　她頓了頓，看成功的吸引了棚裡幾位小姐的注意力，就把謝老太太突然罹患夜盲症，聽自己說了佛家故事之後，就決意效法高僧做法，讓兒子兒媳、各位孫女輪流侍奉飲食，看誰的孝心最誠、誰能幫她治好夜盲症的事說了出來。

　　這種牽扯佛家傳說的事情、又是在最講究「孝道」的顏山城，不但立刻引起了棚裡幾位官家小姐的主意，連隔壁繡棚裡的幾位夫人也聽說了，都好奇的開始向梁氏打聽細節。

　　看眾人議論紛紛，月晗就乖巧的不再說話，反正她的目的已經達到，今天之後，顏山城的縉紳們多半會開始關注謝老太太生病這件事，到時候如果梁氏供奉的飯菜能把謝老太太的病治好，那就一定會贏得贊聲一片，梁氏在謝府，憑藉這個「純孝」的名聲，也能真正站住腳跟了。

　　那位叫錦娘的麻子小姐卻看不得月晗躲清靜，又撇撇嘴，大聲道：「就算你現在不伺候老太太，難道不能待在府裡不出來嗎？你不知道外面流言把你傳的多麼不堪嗎？！」

　　眾人的目光，頓時又都回到了月晗的身上！

　　錦娘看成功的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力，又得意的開口：「鴛鴦交頸舞，翡翠合歡籠……呸！真不要臉，竟然寫這樣的淫詞豔曲，真真給我們顏山城的官宦小姐們臉上抹黑！」

　　這繡棚裡的小姐們或多或少都是認得一些字的，這會兒聽錦娘當眾念出那首傳說中的情詩，不由一個個紅了臉吃吃笑起來，看向月晗的目光向看猴子一樣。

　　還有的跟著起哄：「就是啊，回頭傳出去，要是知道我們和你一塊在繡棚裡待過，會不會帶累我們的名聲呢！」

　　月晗也不生氣，她裝傻充愣，一臉天真的看著那錦娘道：「錦娘姐姐聲音真好聽，只是我年紀小，還沒念過書，不知道錦娘姐姐說的那兩句詩是什麼意思，能不能給解釋一下？」

　　棚子裡頓時一片哄笑聲。

　　「你……」這次輪到那錦娘紅臉了，她氣憤的瞪著月晗，一時卻說不出話來，因為這幾句詩歌的妙處，就在於很多東西可意會不可言傳，你讓她怎麼當著一幫小姐去解釋「鴛鴦交頸」、「翡翠合歡」？

　　趙倩玉看到錦娘吃癟的樣子，哈哈笑起來：「活該！好好的閨閣千金，放著女戒、女傳不讀，偏偏去讀這些淫詞豔曲，這要是傳出去，才是給我們顏山城的官宦小姐門臉上抹黑呢！」

　　錦娘不敢衝趙倩玉這個知府小姐撒氣，就惡狠狠的瞪著月晗：「無風不起浪，要不是你行為不端，這城裡大街小巷，人們怎麼偏偏傳你的留言？！你這會兒裝無辜，還不知道背地裡多麼齷齪呢！」

　　月晗臉上的笑容也收了起來，原本清泠的聲音，更是冷了幾分：「我們素未謀面，錦娘姐姐又憑什麼認定，我行事齷齪不堪？」

　　錦娘被她清泠的目光一瞪，竟然打了一個寒顫，不過她隨即就硬氣的抬頭：「有本事你去證明你清白啊？！要是證明不了，那還不如一條白綾吊死，省得將來讓人家浸了豬籠，讓你娘親弟弟蒙羞！」

　　錦娘這話說的太重了，為了一點口角，竟然就逼著月晗去死，這讓那些原本看熱鬧的、幫腔的小姐們不由自主都沒了聲音，看看臉色雪白、眼神清冷的月晗，心裡面反倒隱隱有點同情起她來。

　　眾目睽睽之下，月晗低下頭，也不出聲，但是晶瑩的淚珠兒卻一對一對落下來，她死死咬著唇，一副強迫自己不要哭出聲的樣子，反而分外可憐，落了好一會兒淚，才哽咽道：「我和弟弟在姑母家雖然短暫住過幾日，可是和表哥都是以禮相待，根本沒有見過幾面，更不用說認識什麼書童……」

　　趙倩玉氣憤的瞪著那位錦娘小姐：「崔錦娘！你太過分了！信不信我告訴崔典史，讓他好好管教管教你！」

　　那崔錦娘大概原本也沒想到會鬧得這麼僵，但話趕話鬧到這裡，她也丟不起臉，只能繼續冷哼一聲：「人的名，樹的影，趙小姐你也不用護著她，聽說她是勾引不上自家表哥，採取勾引表哥的書童的！你把她還當成知己，我聽說你還經常約她去你們府上做客，小心她回頭把趙少爺勾引了去！」

　　趙倩玉聞言先是一怔，隨即冷笑：「好端端的你提我哥哥幹什麼？也不知道到底是她惦記我哥哥，還是你惦記我哥哥？」

　　崔錦娘臉上竟然微微紅了紅，隨即一甩手：「好心當成驢肝肺，我不跟你爭就是了！」

　　說著，那崔錦娘就回到自己的位置重新坐下了。

　　繡棚裡的氣氛詭異的繼續安靜下去，只有趙倩玉輕聲安撫月晗的聲音。

　　月晗一邊低頭擦著眼淚，一邊留神看一下繡棚裡臉色各異的幾位小姐，心裡不禁苦笑起來：她原本還懷疑謝知鳳那麼驕縱火爆的性格，怎麼會交到一位這麼替她說話的閨中密友，現在看起來，那崔錦娘只怕不是替謝知鳳出頭，倒更像是因為趙海磊，才找自己的麻煩了……

　　不過，有了崔錦娘的提醒，幾位原本對趙海磊就有好感的官家千金，這會兒都看著月晗的眼神，都有些警惕起來。

　　見趙倩玉還坐在月晗身邊，先前說話的那個瘦高挑的女孩就過來去拉趙倩玉：「倩玉妹妹，和我們過去說話去，理她做什麼，沒準哭一會子就好了！」

　　「就是就是！」接著又有人去拉趙倩玉：「我這邊暖和，快來這邊坐。」

　　趙倩玉雖然性子嬌憨，但也知道不可能把這一幫小姐們都得罪了，但她腦海裡始終記得上次在荊山寺，面對突然出現的黑衣人，月晗擋到她前面的事，因此還是拉著月晗一起站起來：「咱們去那邊坐。」

　　月晗搖搖頭，輕聲道：「倩玉姐姐你過去吧，我沒事，到門口透透氣就好了。」

　　趙倩玉嘆口氣，眼看其他人催自己甚急，也不再強求月晗，只是囑咐一句：「再過一會兒工夫佛事就開始了，別走遠了。」

　　月晗感激的向她點頭笑笑，自己起身，走到繡棚前，稍微掀起一點簾子來透口氣。

　　繡鸞已經拿了一條繡帕從山下上來，正在東張西望的找她，看到月晗，繡鸞趕緊跑過來，大聲道：「姑娘，這是您要的帕子。」

　　說著，她又小聲迅速的開口：「那個公子安排人去了，讓姑娘放心。」

　　月晗聽說元修答應了自己的要求，放下一半心來，讚賞的看看繡鸞，就轉身回了帳子，拿著那條新手帕向趙倩玉走去。

　　正在說話的一群女孩兒看她主動走過來，都停下話音看著她。

　　月晗怯生生的把手裡的帕子送到趙倩玉面前：「倩玉姐姐，這是我剛學著繡的帕子，粗糙了一些，不過是一點心意，送給你吧。」

　　眾人的目光頓時都落到那條手帕上，只見那手帕上的針線果然是新學不久的樣子，繡線還有些歪歪斜斜不夠整齊，但是上面卻別出心裁的繡了一枝粉紅色、清新雅致的卡通百合花，看起來煞是可愛。

　　一位小姐已經掩嘴笑起來：「這樣的繡工，還好意思拿出來送人！」

　　趙倩玉卻笑著開口：「繡工拙稚，但構圖卻心思靈秀巧妙，一看就是月晗你親自繡的手筆呢！跟你為人也像。」

　　月晗低頭含笑：「我手太笨，讓姐姐們見笑了。」

　　嘴上說著話，月晗心裡卻是淡淡的笑：她要的，就是讓在座眾人記住她的繡工，以備接下來做不時之需。

　　「嗵！」、「嗵！」、「嗵！」

　　棚外突然響起三聲炮響，緊跟著，守門的婆子掀起簾子，笑著探進頭來：「姑娘們，仁達方丈已經登上法台了，佛事馬上要開始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