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　痴心人，傷心事

　　孫子羽孫神醫的藥，果然效力非凡。

　　沉浸在甜蜜中的芸姑，卻完全沒注意到孫子羽的小動作，含笑喝下那杯摻了料的酒後，她很快就眼神迷離起來。

　　月晗默默的坐在石凳上，看著芸姑無力的搖晃一下螓首，娥眉微皺：「我好像有些累了……」

　　孫子羽嘆息一聲，起身走到她身邊，把她摟在懷裡，輕聲哄道：「那就睡一會兒吧。」

　　「子羽……」芸姑雖然眼神已經不清明，但是顯然意識到自己著了孫子羽的道，她憤怒的瞪著孫子羽，說話卻已經綿軟無力：「你給我喝了什麼？！」

　　孫子羽不說話，只是把她摟在懷裡，輕柔的撫摸著她的頭髮：「芸兒，乖，睡會兒吧，醒了就好了。」

　　芸姑身子已經開始有些搖晃，她突然狠命一咬，原本蒼白的櫻唇頓時咬出鮮紅的血跡來！

　　藉著那疼痛帶來的一絲清明，芸姑用力抓住孫子羽的衣袖，臉上滿是婉轉淒然：「別拋下我！不然的話，我就去地府找你算帳……」

　　話音未落，她已經軟軟的倒下了……

　　孫子羽牢牢抱著她，一根手指，還停留在她脖頸後昏睡穴的位置。

　　月晗始終靜靜坐在那裡，似乎對眼前的一切都毫不意外。

　　孫子羽看看月晗，張了張口，最後還是頹然一笑：「你還真不像不到笈笄之年的孩子。」

　　月晗揚揚眉，無奈道：「謝謝先生誇獎。其實是我不想和師傅一起，被您弄暈了，所以只能保持沉默。」

　　跟著芸姑學醫六年，月晗早就聽芸姑不經意的說話，孫子羽下毒的功夫，足足有十九種，讓人防不勝防。

　　孫子羽對她的回答顯然有些意外，不過他現在的注意力全在芸姑身上，因此只是點點頭，就低下頭，溫柔而貪婪的看著懷裡的芸姑。

　　芸姑即使在昏睡中，清秀的面容上依舊眉頭緊皺，蒼白的臉頰上更是還有一滴淚沒有滑下去，襯得嘴唇上那絲嫣紅格外的刺眼。

　　孫子羽從懷中掏出一塊絲帕，先輕柔的蘸掉芸姑臉上那滴淚珠，又輕輕地、心疼的擦拭下芸姑嘴唇上的血絲，然後珍而重之的，把那塊絲帕貼身藏到了懷裡。

　　下一刻，他抬頭看看天色，就彎腰抱起芸姑，大踏步向屋裡走去。

　　院子裡，只剩下月晗一個人坐在石桌前，她拿起面前的酒杯，緩緩喝著清甜的梅子酒。

　　片刻功夫，孫子羽就從屋子裡出來了，他看看月晗，沉聲道：「我先走了，等芸姑醒來，你幫我好好安撫她吧。」

　　月晗回眸看著他，清淺一笑：「黃泉路近，先生又何必著急在這一時？不妨再喝杯酒。」

　　孫子羽沉默一下，或許是這院子裡芸姑的氣息讓他實在留戀，半晌，他自失的一笑：「也是，橫豎一死，又何必辜負了這美酒良辰。」

　　說著他撩起袍子下擺，在石凳上坐下，端起酒杯。

　　不過，他終究還是帶了一點警惕心，端起酒杯卻不立即喝，而是看向月晗，笑道：「你不會也在我酒裡做什麼手腳吧？」

　　月晗歪歪頭：「先生您這麼沒自信？」

　　孫子羽笑了笑，開始緩緩的喝酒。

　　月晗也擎著自己的酒杯，一邊轉著酒杯把玩，一邊笑道：「酒菜就是劉大嫂子置辦的，晗兒承蒙先生照顧多年，先生臨別，卻沒有別的可以孝敬，就講個故事，再奉上新詞一首，算是給先生佐酒吧。」

　　饒是孫子羽原本心潮起伏，這會兒聽了月晗的話，也不禁來了幾絲興趣：「哦？什麼故事？什麼新詞？」

　　月晗聲音清泠如山間溪水，娓娓道來：「這故事不知起源於在何年何月，只知道是發生在終南山上，全真宮裡，一個父母雙亡的小男孩，名喚楊過，被亡父的義兄送上終南山，要他在那裡跟著諸位真人，專心學武……」

　　《神雕俠侶》的故事太長，月晗記性再好，也不可能全講下來，但她心思靈敏，單撿楊過和小龍女兩人的事情說，而把那些國仇家恨只略略交代，孫子羽原本興趣缺缺，還滿心沉浸在即將和芸姑永別的愁緒中，但隨著月晗娓娓的講述，漸漸就把他的注意力全都吸引了過來。

　　等聽到造化弄人，小龍女陰差陽錯之下，被終南山道士尹志平玷污的時候，孫子羽的臉色頓時大變：「你……」

　　月晗看看他，孫子羽臉上神情變了數遍，終於還是頹然道：「不要再講了，你講的這個故事不好聽，竟然忍心毀了那女孩兒的貞潔，縱然她和那男子再有心，又如何能在一起？」

　　說到最後，孫子羽的聲音都微微有些嘶啞了。

　　面對他的反應，月晗知道自己心裡的猜想只怕是雖不中亦不遠，於是故作不耐煩的開口：「先生別打岔，月晗什麼時候說過他們不能在一起了？」

　　面對她不客氣的訓斥，孫子羽竟然就真的乖乖住口，不再說話，只是自斟自飲起來。

　　等他聽月晗講到楊過和小龍女幾經蹉跎，終於在十六年後，重聚於斷腸崖下時，他竟然聽痴了，連杯中酒倒滿了，都沒有注意……

　　月晗則嗓子都要講乾了，但面上還是維持著不溫不火的神色，輕輕念道「這段故事到這兒就結束了，秋風清，秋月明，落葉聚還散，寒鴉棲復驚，相思相見知何日，此時此夜難為情……」

　　孫子羽拎著酒壺，沉默許久，才緩緩道：「入我相思門，知我相思苦，長相思兮長相憶，短相思兮無窮極，早知如此絆人心，還如當初不相識……」

　　月晗怔了一下，才記起來，孫子羽這是接著自己的話，念出了那首詞的下半闕。

　　小院寂寂，夏風無聲，孫子羽又念誦一遍「早知如此絆人心，還如當初不相識」，眼中竟隱隱含淚……不知何時，他手中的酒壺，早就已經空了……

　　月晗輕輕開口：「先生，芸姑師傅，曾經被壞人欺負過，是嗎？」

　　孫子羽黯然許久，終於緩緩點頭。

　　猜對了！

　　月晗其實從幾年前就開始懷疑，芸姑是在西南大軍中受過侮辱，才會變得喜怒無常，可是，這個猜測她卻又覺得不成立，因為如果真是這樣的話，孫子羽和芸姑應該會恨透了西南大軍，怎麼又會對元大將軍始終崇敬不已？

　　換一種思路的話，如果是什麼三腳貓傷害了芸姑，那依元大將軍對孫子羽的器重，只要孫子羽一開口，元大將軍肯定會替他把那仇人碎屍萬段，又何至於和孫子羽和芸姑雙雙含恨離開大營？

　　這個猜想困擾了月晗好幾年，但是芸姑和孫子羽始終守口如瓶，讓她無法去試探，也就只有今天這種情況下，她才能問出來。

　　從點頭承認月晗的猜測之後，孫子羽臉上的肌肉線條就繃得緊緊的，沉默片刻，突然抓過月晗身邊的酒罈子，就猛地「咕咚咕咚」灌起酒來！

　　喝到最後，那一罈酒一半被孫子羽灌到肚子裡，一半撒到他身上，孫子羽把酒罈子「砰」一聲扔出去，自己回頭看著月晗，眼神中已經晦暗不明，緩緩落下淚來。

　　「芸姑當年在軍帳裡，是我的副手。」

　　或許是近十年來始終無人可以訴說，又或者是月晗講述的小龍女的故事，觸動了孫子羽，孫子羽終於開口，講述起當年的情形：「她性子聰明，醫術高超，只是身為女子，總被其他軍中大夫輕視，還有的，乾脆說她是靠著我的面子，才能留在軍營的。」

　　孫子羽凝望虛空，似乎又看到了十年前那個清秀美麗卻高傲的芸姑：「我一開始也沒當回事，畢竟覺得她一個女孩子，早晚要嫁人的，又何必在這軍漢群裡廝混，早點知難而退，也不錯。」

　　說到這裡，孫子羽突然抬手，狠狠敲了自己的腦袋一下：「就因為我也這麼想，把她激怒了！她發誓要證明自己的醫術比我好。當時恰好大軍在西南駐紮月餘，天氣越來越炎熱，軍士們不適應西南的氣候變化，很多人都染了瘴毒，大營中數萬將士，中毒倒下的，接近一半……」

　　「我當時調治出幾個藥方，能緩解瘴毒的發作，頓時大帥和其他大夫都對我讚不絕口，心高氣傲的芸姑發誓要超過我，她居然一個弱女子，就敢悄悄摸去那十萬大山裡，尋找能解瘴毒的『壯靈草』……等我發現的時候，追上去找她，她已經在大山裡迷路了，我們倆在山裡轉悠了半天，等天黑的時候，好不容易找到方向，快要回到大營，卻意外的碰上了戎狄人的一個巡邏小隊……」

　　孫子羽看看月晗，眼神裡已經是一片血色。

　　月晗在他的目光下，幾乎渾身戰慄，拼命掐緊了自己的手心，才沒讓自己喊出「不要再說了」的話！

　　哪怕，她已經約略猜到了接下來的事情，但是，她還是要孫子羽自己講出來，因為，只有敢回憶那段塵封的慘痛歷史，孫子羽才可能解開困擾他多年的心結，才有可能治癒自己的「暈血之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