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1章　故人味道（上）

　　得了趙夫人的首肯，那趙府管事媽媽立刻退下去，片刻功夫就親自端了一個大大的黃楊木細雕花鳥富貴紋樣的漆盤，盛著五隻越窯青釉海棠式湯碗奉了上來。

　　因為馬車中已經大大小小坐了五個人，僕婦們沒法再擠進來伺候，因此還是需要坐在門口的月晗幫著端一下漆盤。

　　月晗卻似乎眉眼間有些恍神，直到那管事婆子笑著提醒一句：「這盤子可不輕快，茶湯又是熱的，晗姑娘可要小心。」月晗似乎才回過神來，忙謝了管事婆子的提醒，將茶湯端上來。

　　月晗這一愣神，或許趙倩玉還沒注意，趙夫人卻是內宅中打滾多年的人物，不由看一眼月晗，然後才不動聲色的吩咐管事婆子也給元修那邊送些茶湯過去。

　　漆盤一放到馬車小茶几上，一股芬芳的青草香就隨著熱茶湯散發的熱氣在馬車內彌漫開來，趙倩玉嗅了嗅，拍手笑道：「今日真是好口福，先是吃了晗妹妹家的好點心，這會兒看著這茶湯，又覺得味道也不錯！」

　　月晗一邊乖巧的接過管事婆子遞上來的湯勺，用雪白的細毛巾一一擦了呈給眾人，一邊附和趙倩玉的話：「玉姐姐是第一次喝這樣的茶湯嗎？月晗聞著，倒是覺得好像有些熟悉呢。」

　　「哦？」趙倩玉頓時瞪大了眼睛：「你以前喝過嗎？」

　　月晗有些困惑的想了想，似乎牽動了什麼，手下意識的扶扶後腦，神色有些勉強的笑道：「我也記不太清了……」

　　「像我們在姑媽家喝的『青芷湯』！」

　　小包子楊月昇冷不丁插了一句話。

　　一聽到楊月昇插話，月晗心裡的大石頭頓時落下地來：她可以和梁氏提前商議很多細節，但是卻不能給楊月昇排戲，畢竟剛剛五歲的小孩子，越教恐怕表現出來的越假。

　　幸好，她和梁氏要做的，不過是把一些真相說出來，這樣一來，楊月昇自然的反應反倒是最好的。

　　心裡雖然鬆了一口氣，但月晗臉上卻是一副先是困惑、後是恍然大悟的表情，脫口叫道：「是了！是阿東叔偷偷送來的茶湯味道！」

　　趙夫人和趙倩玉詫異的看著有些失態的月晗和小包子楊月昇，不明白他們和這茶湯的主人有什麼關係。

　　趙夫人再一抬頭，只見梁氏白玉般的面龐隱在馬車的陰影裡，卻有兩道微微發亮的東西從臉上蜿蜒落下，竟然是哭了……

　　「這是怎麼了？」趙夫人心裡一驚，忙按住梁氏的手，柔聲問道：「可是你們認識這做茶湯的？」

　　梁氏這才回神，忙用手帕擦了一下眼淚，強笑道：「這味道真是熟悉的緊，只是奇怪怎麼會在這裡聞到……」

　　小包子楊月昇已經俯身，用湯勺舀了一小勺茶湯，細細喝了，抿了抿唇，然後肯定的點頭道：「就是那個青芷湯的味道！」

　　趙夫人被這一家三口又哭又笑的形容弄的好奇心大起，趙倩玉更是迫不及待的掀了窗簾，吩咐外面的管事媽媽：「胡媽媽，去把那挑擔子賣茶湯的人喚過來，有事要問他！」

　　那胡媽媽嚇了一跳，還以為茶湯有什麼問題，打眼一瞥，見趙倩玉臉上並沒什麼怒色，她這才放下心來，忙答應一聲，急急去叫人了。

　　等著人來的功夫，這邊梁氏已經拭乾淨淚，有些不好意思的向趙夫人和趙倩玉解釋道：「說起來怕夫人和玉姑娘笑話，先夫在世的時候，喜歡琢磨一些新鮮花樣，有一年他看了古書上的方子，收集了辟芷、青秧，曬乾之後儲存起來，到了第二年的二月二『龍抬頭』的時候，就讓廚房熬了茶湯，取名『青芷湯』，說是正好配了春餅一塊吃，有個迎春的好彩頭……」

　　這話原本是月晗之前軟磨硬泡讓梁氏在家裡演說過的，但是梁氏這會兒邊說邊想起亡夫楊文瑞的音容笑貌，再想起如今改嫁後的步步驚心，根本不用偽裝，眼淚就「嘩嘩」往下落……

　　趙夫人聽得一陣唏噓，握了梁氏的手，放緩了聲音安慰。

　　趙倩玉則好奇的看看月晗：「你弟弟都記住這個『青芷湯』的味道了，晗妹妹你怎麼沒記住？」

　　月晗苦澀一笑：「讓姐姐見笑了，我在姑媽家時，後腦不慎摔傷過，大病一場後，似乎就忘記了很多東西。」說到這裡，月晗猶豫一下，繼續道：「比如現在很多字我都不認識了，所以方才只是覺得這『青芷湯』味道有些熟悉，卻一時想不起來出處了……」

　　趙倩玉和娘親趙夫人前幾天在路師太的攛掇下，曾經路過謝府要去寶光庵上香，她在轎子裡雖然不曾出來，後來卻也聽伺候的丫鬟婆子們說起崔楊氏堵門要人的鬧劇，這會兒前後一聯繫，她登時柳眉倒豎：「是你那姑媽欺負你了吧？要不然你好端端一個女孩兒，怎麼會摔倒？！給我看看你的後腦勺！」

　　說著她不由分說就上來撥月晗的頭髮，月晗微微躲了一下，不好太過躲閃，只能低下頭來，讓趙倩玉看她後腦上的傷口。

　　儘管已經時過多日，但那條收縮之後還有半寸來長的疤痕，還是讓趙倩玉倒吸一口冷氣：「誰忍心下這樣的狠手？！」

　　「是大表哥和二表哥！」小包子楊月昇眼裡都要噴出火來，在姑媽崔楊氏家備受欺壓的日子，讓這個小包子實在是刻骨銘心：「大表哥和二表哥要搶娘親給我和姐姐送來的東西，我不願意，他們就打我！姐姐想護著我，他們就把姐姐推倒在石頭上！還把我推到了池塘裡！」

　　「嘶……」

　　趙夫人和趙倩玉不約而同的倒吸冷氣：如果說月晗已經八歲，還有可能和梁氏一起騙她們的話，那這小包子楊月昇只有五歲，這麼小的孩子，絕不可能把謊話說的這麼溜的，何況月晗頭上的傷疤也是明證！

　　趙夫人不由拍拍梁氏的手：「怪不得那天我在轎子裡瞧著，你堅決不肯把兩個孩子交給她們姑媽呢，這麼小的孩子，真要是落在那狠心腸婦人的手裡，能經得起幾天磋磨？！難為你好性子，要是我，那天早一口唾沫啐到那崔楊氏臉上了！」

　　梁氏眼淚又落下來：「家醜原不該外揚，叫夫人見笑了，是妾身和一雙孩子命苦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