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收網（下）

　　新過門的繼室夫人梁氏可能會盼著老太太出問題；沒什麼地位的陳姨娘可能會盼著老太太出問題，但是，潘姨娘不會盼著謝老太太這座自己的靠山出問題！

　　當潘姨娘把這幾句話說出來，謝老太太的眼睛瞬間就瞇了一下，閃過一抹亮光！

　　她從十六歲嫁到謝府，到如今六十二歲，已經足足四十六年，剛嫁過來的時候，婆婆寬厚，丈夫敬重，就讓她當家作主，到後來自己升格成了老太太之後，因為兒子孝順，她在謝府也是說一不二，絕對的女主人！

　　可是，前任兒媳婦、謝建文的原配夫人鄒氏也是個要強的性子，帶著大筆嫁妝嫁進來後，為了搶過管家的權力，就和她明爭暗鬥，很是動了一些小心思，讓謝老太太現在想起來，都還有些不爽！

　　後來鄒氏生了謝知鳳，眼看又懷了一胎，身價水漲船高，她為了鄒氏肚子裡的孫子，這才捏著鼻子退一步，把管家的權力交了出去，但是遇到大事情，鄒氏還是得來跟她請示。

　　鄒氏後來雖然腹中第二個胎兒沒保住，但是依舊掌管謝府中饋，加上謝老太太年紀越來越大，這幾年下來，性子似乎寬和了一些，但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她骨子裡的要強精明，確實改不掉的，所以梁氏進門之後，她才有意讓潘姨娘繼續管著內宅的事，不給梁氏完整的實權。

　　因此，在謝老太太眼裡，她也相信，潘姨娘就是要依仗自己才能存活的那條狗，這會兒聽潘姨娘自己也承認，她原本的怒氣不由稍稍平息了一些。

　　「那你說，這藥膳是怎麼回事？好好的冬蟲夏草，為什麼被人換了？！」

　　潘姨娘一邊小聲的哭，一邊腦子迅速轉悠琢磨對策，等謝老太太又不耐煩的問了一聲，她才委委屈屈的開口：「老太太，奴婢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可是，奴婢琢磨著，這府裡盼著大小姐藥材不靈的人，只怕不少，尤其是……大小姐供奉完藥膳，就該輪到晗姑娘了吧……」

　　謝老太太眉頭一皺，直接看向那被捆在一邊的胡婆子：「這幾日可有綠靜軒的人進過小廚房？」

　　那胡婆子瑟縮了半天，想想潘姨娘塞給自己的那些好處，這才嘟噥道：「回老太太的話，昨天下午，昨天下午，晗姑娘帶著小丫鬟繡鸞去過……」

　　她這話一說出來，不僅謝老太太皺起了眉頭，連潘姨娘都愣了一下：她是著急之下胡亂攀扯到梁氏那邊的，本來想著先把水攪渾就行，可是沒想到，月晗竟然真的去過小廚房。

　　謝老太太的手握緊了椅子把手：「她去小廚房做什麼？！」

　　那胡婆子求助的看一眼潘姨娘，只見潘姨娘衝她微微一眨眼就迅速低下頭，胡婆子只好含糊回答：「晗姑娘說快到她給老太太侍奉飯菜了，所以特意過去看看。」

　　潘姨娘趕緊接話：「老太太您看，她為什麼不早去不晚去，偏偏昨天去了一趟，今天晚上您的藥膳就出了問題？我聽說大小姐都是提前一天跟廚子訂您的菜譜，好方便採買上提前準備物料。」

　　謝老太太皺起了眉頭，吩咐馮嬤嬤：「去綠靜軒，把那個楊月晗給我叫來。」

　　「老太太。」馮嬤嬤遲疑一下，俯身在她耳邊輕聲道：「可是昨晚上的湯就出問題了……」

　　謝老太太依舊聲音冷冷的：「叫她來問句話罷了，你不用蠍蠍螫螫的。」

　　馮嬤嬤無奈，只好退下去，親自去綠靜軒傳話了。

　　等到了綠靜軒，馮嬤嬤就見謝建文也在這邊，她這才想起來梁氏剛剛調換了伺候謝建文的時間，把容易懷孕的日子排給了陳姨娘和潘姨娘，這麼一想，馮嬤嬤對梁氏又多了幾分敬意，連帶著對月晗、月昇姐弟，也覺得親近了幾分。

　　謝建文本來正聽梁氏說著過幾日要去荊山寺參加法會的事，見到馮嬤嬤過來，他忙站起來：「嬤嬤怎麼過來了？是我娘有什麼吩咐嗎？」

　　馮嬤嬤歉意的看一眼梁氏，這才開口：「老太太正好想起一樁事來，想問問晗姑娘，就讓奴婢來請晗姑娘過去。」

　　她話音未落，就見梁氏的一張臉已經雪白雪白的，滿臉的驚慌失措。

　　馮嬤嬤不由一愣，原本對綠靜軒這邊絲毫不懷疑，現在看了梁氏的神情，倒是多了幾絲疑心，當下催促道：「老太太那邊坐等著呢，夫人讓人去請晗姑娘出來吧。」

　　梁氏鼓足勇氣問一句：「不知……母親叫晗兒去……是為了什麼事？」

　　謝建文也覺得有些奇怪，謝老太太怎麼不叫自己的兩個親孫女，反倒找楊月晗這個外姓孫女？因此也開口問道：「嬤嬤，母親那邊有什麼事？」

　　馮嬤嬤盯著梁氏的臉色，緩緩開口：「奴婢也不太清楚，好像是關於小廚房的什麼事兒……」

　　她話音剛落，正準備看梁氏要說什麼，沒想到身後就傳來一個聲音：「馮嬤嬤，既然老太太喚我，那就過去吧。」

　　馮嬤嬤轉身回頭，這才發現梁氏身邊的程媽媽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溜了出去，把月晗喚了過來。

　　馮嬤嬤來不及再打量梁氏，而是上下仔細看看月晗，只見月晗穿了一件半新不舊的家常月白色暗花雙織裙，外面套了一件蔥黃色的掐花比甲，神情溫婉沉靜，看起來一如平常，及時是眼中閃動的，也只是一點好奇，而沒有什麼驚慌之色。

　　馮嬤嬤再回頭去看梁氏，只見梁氏的臉上還有些擔心：「晗兒，這麼晚了，你……」

　　月晗衝梁氏溫婉一笑：「娘親放心，晗兒去看看老太他有什麼吩咐，一會兒就回來了。」

　　梁氏這才點頭答應了。

　　月晗跟著馮嬤嬤，出了綠靜軒，這才開口：「嬤嬤，不知老太太叫月晗去，有什麼事？」

　　馮嬤嬤微微一笑：「晗姑娘去了就知道了。」

　　月晗「哦」了一聲，像是自言自語的開口：「娘親總怕我不討老太太的喜歡，這會兒肯定擔心極了。」

　　這話馮嬤嬤聽在耳朵裡，頓時把方才對梁氏的那點懷疑消除的乾乾淨淨：她知道梁氏素來膽小，只怕真是一直擔心自己的一雙兒女不討老太太喜歡，何況這麼晚了，突然單獨叫月晗過去，只怕換了哪個當母親的，都有些擔心。

　　從綠靜軒到榮暉院，並不算遠，月晗其實嘴上跟馮嬤嬤說著話，但心裡何嘗沒有一點緊張，只不過她好歹有一顆成人的靈魂，方才又把整個事情前思後想了一遍，確定自己沒有露出破綻，所以這才能安靜如儀的跟著馮嬤嬤走，還不忘囑咐程媽媽悄悄安撫梁氏，免得在謝建文面前露出什麼破綻來。

　　等到了榮暉院，月晗打眼一看，就看到院子裡空無一人，連往常守在正房門口打簾子的小丫鬟都不在，顯然是謝老太太正在審人，無關人等一律迴避。

　　月晗上了正房台階，馮嬤嬤親自打起簾子，說了一聲：「姑娘進來吧。」

　　月晗當下輕輕謝了一句，這才微微拎起裙擺，走進去。

　　剛一進房，還沒站穩，月晗就聽到謝老太太厲喝一聲「跪下！」

　　月晗聽話的「噗通」一聲就跪到了：「晗兒給老太太請安。」

　　謝老太太也不讓她起來，就那麼看了她一會兒，然後才突然開口：「你知不知罪？！」

　　月晗跪在地上，恰好低著頭，別人看不到她的臉色，她腦子裡稍微一轉悠謝老太太這句問話，就覺得老太太應該是想出其不意嚇唬自己一下，這樣一想，她原有的幾分緊張頓時煙消雲散，反倒可以更從容的演戲了。

　　當下，她滿臉驚訝的抬起頭：「不知晗兒犯了什麼錯？」

　　謝老太太本來就沒什麼證據，想著先聲奪人，詐出幾句話來，這會兒看月晗臉上沒什麼慌張神色，她反倒遲疑一下，這才看看一邊的潘姨娘：「你來問話。」

　　潘姨娘早在方才，就被謝老太太從地上叫了起來，算是給她留幾分體面，這會兒也就狐假虎威的喝問月晗：「晗姑娘，你昨天可是去過老太太的小廚房？」

　　月晗坦然的點點頭：「是，下午去過一趟。」

　　潘姨娘臉上一喜，立刻接著道：「你一個小孩子家家，怎麼想到去廚房了？是替夫人去的嗎？」

　　謝老太太咳嗽了一聲，似乎不滿意潘姨娘直接把話題引到梁氏身上去。

　　月晗還是一臉純淨的點點頭：「算是吧。」

　　「什麼叫算是？」

　　月晗對著謝老太太綻放開一個甜美討好的笑容：「再過兩天就要到月晗為老太太供奉飯菜了，我娘一直反覆告誡晗兒，要向大姐姐學習，拿出最誠的孝心供奉飯菜，還說物品不在貴賤，而在心意……諸如此類的話囑咐的多了，月晗也有些緊張，就想先去老太太的小廚房看看情況，自己也好回去琢磨菜譜。」

　　潘姨娘冷笑一聲：「晗姑娘說的好聽，夫人還真是一片孝心呢！那既然一片孝心，為什麼你去了小廚房之後，今天老太太的飯菜就出了點問題？」

　　「出了問題？」月晗一臉的茫然。

　　謝老太太仔細審視月晗的神情，也不說話。

　　潘姨娘趁機又加上幾句：「方才廚房的胡婆子都已經招供了，晗姑娘你最好也乖乖認錯吧，本來也不是什麼大事兒，或許你是無心之失，年紀又小，老太太也不會多怪罪你。」

　　月晗看著狐假虎威的潘姨娘，心裡不由冷笑：潘姨娘故意不說具體出了什麼問題，又來一招「胡蘿蔔加大棒」，先嚇唬說有人招了供，再安撫說不是什麼大事，讓她認個錯就沒事了，這麼一套連環拳下來，遇到膽子小的，只怕真就被她忽悠暈了。

　　想到這裡，月晗也起了逗弄她的心思，故意裝傻：「不知道姨娘說的是什麼小錯？是打碎了碗盤？還是弄壞了食材？」

　　潘姨娘只當她上了當，趕緊道：「就是一味食材有些壞了，你仔細想想，可是和你昨天去有關係？」

　　月晗又一臉緊張的問一句：「那食材是擺在左面那間小房子裡的嗎？」

　　潘姨娘立刻點頭：「對！」

　　月晗「哦」了一聲，這才擺出一副放心的樣子：「要是食材壞了，那就跟我一點關係沒有了。」

　　「你！」潘姨娘咬咬牙：「那昨天下午除了你之外，沒有外人去過小廚房，現在出了問題，不是你的原因，又是誰幹的？」

　　月晗回頭看看那胡婆子：「月晗去的時候，這位媽媽也在，想來應該可以作證，月晗就在小廚房的院子裡站了站，壓根沒有進廚房裡面，哪裡會弄壞食材？」

　　潘姨娘陰陰一笑：「晗姑娘，你前面剛說自己是去看看情況，這會兒又說自己連小廚房的屋子都沒進去，這話前後自相矛盾，到底是你說了假話？還是你去小廚房那裡看看不過是敷衍了事，壓根沒真的想給老太太做好飯？」

　　她這話問的刁鑽，月晗卻不怕她，而是微微一笑：「這位廚房的媽媽應該可以作證。」

　　潘姨娘看一眼胡婆子，胡婆子一向是她拿銀子餵飽了的，她很確信胡婆子這會兒肯定順著她的意思說話：「胡婆子，晗姑娘既然死活不承認，那你不妨說一說，晗姑娘當時有沒有進小廚房裡面？」

　　那胡婆子的臉上一陣白一陣紅，囁嚅了一會兒，正想一咬牙，順著潘姨娘的意思誣陷月晗，冷不丁月晗就冒出一句：「這位媽媽要是不記得當時的情形，那大姐姐和陳姨娘也在，老太太不妨請大姐姐和陳姨娘來跟月晗對質。」

　　月晗這話一出，屋子裡又是一片安靜，謝老太太詫異的問：「鳳兒也在？」

　　月晗點點頭。

　　潘姨娘心裡盤算一下，謝知鳳素來和月晗不對付，這會兒應該也會落井下石，當下就向謝老太太施禮，自告奮勇：「老太太，那就讓奴婢去把大小姐請過來，問一問情況吧？」

　　謝老太太仔細打量一下月晗的神情，然後才開了口：「馮嬤嬤，你去請鳳兒過來一趟。」

　　馮嬤嬤低頭答應一聲，剛要出門，沒想到就聽到院門處傳來一陣喧嘩！

　　謝老太太的臉一下子沉了下來：「誰這麼不知道規矩，在外面喧嘩？！」

　　「祖母！是鳳兒！」

　　隨著說話聲，謝知鳳已經腳步匆匆的從外面跑進來，一進門，看到跪在地上的楊月晗和胡婆子等人，她不由一怔：「這是怎麼了？」

　　月晗輕輕回答：「大姐姐，潘姨娘正待老太太問話，問我昨日去小廚房院子的時候，是不是進了放食材的房間。」

　　潘姨娘趕緊開口：「大小姐，您今日給老太太供奉的冬蟲夏草湯出了問題，被人換成了假的，剛才胡婆子說昨天下午的時候，晗姑娘去過小廚房，您看這……」

　　「這你個頭！」謝知鳳突然變了臉色，上前一步揚起胳膊，竟然狠狠扇了潘姨娘一巴掌！

　　潘姨娘頓時被這一巴掌給打懵了，捂著腮結結巴巴的開口：「大小姐……是……是她去的小廚房……」

　　謝知鳳張口就罵：「楊月晗昨天去小廚房的時候，我正好在那裡，她壓根就只在院子裡站了一站，說了幾句話就走了，哪個瞎子說她進了存放食材的房間的？！何況我當時因為不放心，還特意問了廚房的人，以前她從來沒去過，我又吩咐了，以後也不許放綠靜軒任何人進去，她怎麼弄壞食材？她是土行孫嗎？！」

　　她這一番話罵的又快又急，但是謝老太太、馮嬤嬤等人都是人精，哪裡不知道這是謝知鳳特意提防楊月晗，才這麼吩咐的？沒想到現在，反倒成了證明楊月晗和綠靜軒上下人等清白無辜的證據。

　　潘姨娘只覺得臉上火辣辣的，又恨謝知鳳沒有配合她的說法來陷害月晗，當下看著謝知鳳恨聲道：「就算晗姑娘沒有弄壞食材，大小姐您又為什麼掌摑奴婢？還當著老太太的面！這是懲罰奴婢？還是給老太太難堪？！」

　　謝知鳳冷笑一聲：「我打的就是你！晨露、陳姨娘，你們給我把那包袱拿進來！」

　　隨著她的說話聲，只見她的貼身丫鬟晨露和陳姨娘一塊進來，向謝老太太行禮之後，晨露就把手頭一個玉色皮的包袱呈了上來。

　　謝老太太打眼看看那包袱，皺眉道：「裡面是什麼？」

　　謝知鳳直接到謝老太太跟前跪下：「請祖母給我做主，這是從潘姨娘屋子裡搜出來的包袱，裡面既有上好的冬蟲夏草！也有前幾日鳳兒給您做藥膳用的天麻、紫參、阿膠等等！」

　　這下子，屋子裡頓時一片安靜！

　　潘姨娘失聲道：「不可能！」

　　謝知鳳也不顧老太太有沒有讓她起身，從地上爬起來，直接問到潘姨娘臉上去：「哼！怎麼不可能？！要不是你讓人偷換了藥材，哪裡能攢下這些好東西？！分明是你串通廚房的婆子，故意偷換了我給祖母準備的藥材，免得我治好了祖母的眼睛，你和謝知蘭就討不了老太太的歡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