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4章　最難負卻美人恩

　　安福洲齊國長公主別苑裡，僕役們連走路都躡手躡腳像潛行的貓兒，偶爾有路過花園的，更是埋頭疾走，生怕惹上戰火。

　　「啪！」

　　隨著一聲尖利的鞭子破空聲，一個女孩咬牙切齒的怒駡聲傳出來：「元君凡，你個翻臉無情的王八蛋！吃我一鞭子！」

　　「啪！啪！」

　　淒厲的鞭打聲，聽的守在花園外面的常姑姑都不由自主的哆嗦一下，覺得皮肉發緊。但是，花園裡，那個正在挨打的人，卻始終沒有發出慘呼聲，這讓常姑姑忍不住感嘆一聲：元家這小公子倒真剛硬，頗有他父親當年鐵骨錚錚的風範。

　　花園裡，元修手捂住肩膀上那火辣辣的一道鞭痕，眼神裡卻是無奈和隱隱的心痛，他神色複雜的望著那個正在發怒的嬌俏身影，只見柳娟兒紅衣如火，含憤之下出手如電，鞭子如蛇，抽的呼呼風起，那牛皮摻雜金絲的鞭子卻只落在他肩上一下，然後就盡數落在他四周的花花草草上，不忍再打到他身上……

　　然而，女孩越是不忍心抽他，元修心裡反倒越是覺得歉疚，想想這個金尊玉貴、從沒吃過苦的女孩子，自從死心眼的認定了自己，從彰京城到西南大營，往返上萬里，遇到劫殺、暴雨中趕路都從來沒有哭過，現在卻哭得梨花帶雨，他心裡的負罪感就更重了。

　　「縣主……」元修看到滿臉珠淚的柳娟兒，喃喃的喚了一聲，柳娟兒頓時如同觸電一般，渾身戰慄一下，手中鞭子也緩了三分。

　　元修輕呼一口氣，忽然一撩衣袍下角，推金山倒玉柱的給柳娟兒跪下了！

　　「修哥哥！」柳娟兒沒想到元修竟然給自己跪下了，她嚇了一大跳，輕呼一聲，扔掉手裡的鞭子，哭著撲過來，想也不想，就俯身下去一頭扎進了元修的懷裡：「修哥哥，我要跟著你去打盤元寨！你到哪裡我都要跟著你……嗚嗚嗚嗚……」

　　柳娟兒哭得聲嘶力竭，元修肩頭很快被她的眼淚打濕了，常姑姑聽到自家縣主的哭聲，在花園門口一露頭，看到柳娟兒倒在元修懷裡，她忙又退了出去，暗暗念一聲「冤孽啊！」

　　元修被柳娟兒死死的抱著，他原本要推拒的手，在半空中頓了一下，最後還是緩緩落在柳娟兒的背上，輕輕攬住了她。

　　柳娟兒感受到背上的溫度，心裡一喜，放軟了聲音哭著道：「修哥哥，娟兒要跟著你，娟兒才不要跟那個楊月晗一起回京！」

　　話音未落，柳娟兒卻感到元修身子一僵，然後，元修的聲音在她頭上輕輕響起：「娟兒，元修無德無能，卻承蒙你錯愛，實在是三生有幸……你在長公主面前為我兄弟求情，讓我大哥能有個養傷的地方，你隨我萬里奔波，更是讓我愧疚良多……」

　　「人家才不要你愧疚。」柳娟兒第一次聽他說到這個，芳心蕩漾，一時也忘了哭泣，伏在他懷裡膩聲回應。

　　沒想到，元修接下來的話，卻像一盆冰水一樣澆在她的心頭：「娟兒你的大恩大德，元修只能來生結草銜環報答。今日實在是我莽撞了，不該強求你護送月晗回京，實在是……實在是她一個弱女子，來安福洲的時候還有常姑姑一路陪護照應，明天卻要孤身一人跟著幾個虎狼似的錦衣衛回京，我實在……放心不下……這才想到來求你幫忙……」

　　「你！」柳娟兒沒想到元修心心念念的還是月晗，她氣結的抬頭，一雙剛剛被淚水洗過的眼睛變得烈焰熊熊：「她有什麼好？她是出身比我高貴？還是長的別我好看？！」

　　柳娟兒說著，不服氣的挺挺脹鼓鼓的胸脯，卻見元修像觸了電一樣，原本攬著她的那隻手也鬆開了。

　　柳娟兒一陣氣苦，又恨聲道：「她觸怒聖上，被發落到這邊塞小城，害得修哥哥你也在這裡迎風吃沙，不能回去跟你父兄團聚，現在她居然還要你去捨命攻打盤元寨，換她回京的機會！你……你要是想娶她，就是你爹爹知道了，也絕不會答應的！」

　　隨著柳娟兒的控訴，元修原本有些氤氳的眼神徹底變得冰冷澄澈起來，他將柳娟兒嬌柔的身子向外微微一推，聲音寒如冰泉：「我與月晗之間的事，不足為縣主道，今日來求縣主，是在下冒昧了，在下這就告辭。」

　　說完，元修長身而起，向柳娟兒作了一揖，轉身就走！

　　柳娟兒癱在地上，看到元修說翻臉就翻臉，毫不留情的回身走，她傻了一瞬，隨即一種巨大的恐慌從心底湧起來，促使她急忙從地上爬起來，疾步追上去攔在元修身前，雙手捂臉哭著道：「修哥哥，你別生氣，娟兒是一時氣暈了頭才胡說八道的……」

　　她終究是縣主身份，又對元修有恩，這麼放下身段低聲下氣的哀求，元修也不好拔腳再走，只能站在原地，輕聲道：「我也有錯……」

　　柳娟兒見他吃軟不吃硬，就哭得更傷心了：「修哥哥你不要生氣！你說讓娟兒做什麼，娟兒就做什麼……你讓娟兒送楊姑娘回京，娟兒就送她回去……」

　　她說到這裡，聲音噎了一下，又急急改口道：「修哥哥，我實在不放心你一個人帶兵去打盤元寨，我陪你去好不好？我讓常姑姑送楊月晗回京，常姑姑也會功夫……」

　　「不行。」元修想也不想立刻拒絕：「攻打山寨太危險，你一個女孩子去不合適！」

　　「修哥哥，只要和你在一起，我不怕危險！」柳娟兒拉住元修的箭袖，啜泣著哀求：「讓我陪你去吧……」

　　元修還是搖頭，聲音卻艱澀了幾分：「娟兒你當時悄悄跟著我南下，發現你的時候已經離京幾百里，我一時心軟，沒有讓人馬上把你送回京，害你後來吃了那麼多苦，我一直很後悔，這一次，我絕不能再猶疑了！再說……」

　　元修頓了頓，輕聲道：「我也不想月晗不高興。」

　　柳娟兒全身都僵住了，也忘了哭泣，就那麼傻怔怔的看著元修將自己的衣袖從她的手中一點一點拽出去……

　　當最後那絲衣袖離開柳娟兒指尖的那一瞬，柳娟兒才深深吸了一口氣，臉上重新露出一個純真的笑容：「好吧，修哥哥，那娟兒聽你的，送楊姑娘回京！」

　　這轉變太突然，元修不由一怔，正要說話，卻見柳娟兒那勉強露出來的笑臉已經重新被委屈替代：「……只要……只要修哥哥你別生我的氣，我都聽你的……」

　　元修心裡一陣感動，輕聲道：「娟兒，謝謝你這麼深明大義……如果……如果我元修能從盤元寨活著回到彰京城，一定去向你負荊請罪。」

　　柳娟兒伸出芊芊素手堵住元修的嘴，嬌聲道：「修哥哥，我不要你來生結草銜環，也不要你今生負荊請罪，甚至不要跟楊姑娘爭什麼名分……只求……只求你元家能容得下娟兒一個小女子……」

　　一個嬌媚的妙齡少女這麼大膽的向自己告白，元修一時間也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柳娟兒才好，看著柳娟兒含笑帶淚、楚楚可憐的神情，他鬼使神差的冒出一句：「如果……如果長公主能不嫌棄我只是一個校尉，我拼上爹爹一頓打，也求他准我將你和月晗都娶回家。」

　　柳娟兒聞言頓時笑得燦若春花，拉著元修的衣袖搖了搖，才嬌聲道：「長公主待我最好了，才不會嫌棄你呢！」

　　提到這種終身大事，饒是元修是個男子，也不由有些尷尬，忙開口道：「娟兒，時間不早，我先回去安排藤甲兵了。」

　　兩人之間難得有這麼旖旎的時光，柳娟兒雖然有些不捨，卻也知道自己如果一味痴纏，只怕元修不高興，當下乖巧的鬆開手：「那修哥哥你一定要小心，如果盤元寨實在難攻，你也不要強求，有我在，再借給胡萬清一個膽子，他也不敢難為你！」

　　元修尷尬的一笑，耐著性子又聽柳娟兒絮絮叨叨囑咐了許多，這才有些落荒而逃的離去。

　　「縣主。」

　　送走了元修，常姑姑來到花園，只見柳娟兒正笑吟吟的看著花園裡一株並蒂蘭花，看到常姑姑進來，柳娟兒撥一下那蘭花，回頭道：「常姑姑，明日我們回彰京城，到時候讓楊月晗和我坐一輛車。」

　　常姑姑微微怔了怔，想想柳娟兒素日和月晗不對付，不由小心翼翼的開口：「一路長途跋涉，讓楊姑娘擠在您的馬車裡，難免影響您休息，不如還是縣主您坐一輛馬車，讓楊姑娘跟奴婢擠一輛車……」

　　柳娟兒俏眉一揚，似笑非笑的打斷常姑姑的話：「感情常姑姑還真是和楊月晗那個小蹄子處出感情來了！你和她一輛車？那如果路上有刺客，你是保護本縣主，還是保護那個小蹄子？」

　　常姑姑惶然的抬頭，還沒說話，卻見柳娟兒已經不耐煩的開口：「我本來為了避嫌，想不走這一趟，只讓你送她回彰京城的，這樣縱然路上出什麼事，修哥哥也怪罪不到我頭上！可是修哥哥偏偏死心眼，怕我跟他去攻打山寨有危險，硬是堅持我和楊月晗一起回京！」

　　說到這裡，柳娟兒回轉身去，伸出芊芊素手，悠悠然伸出手去，把那株並蒂蘭花旁邊的一枝山茶花「咔嚓」一聲掰斷了！

　　她看著那朵嬌豔的山茶花，臉上泛起一個冷酷的笑容：「平妻？哼，一個平民丫頭，也想跟我平起平坐，我讓你死都不知道怎麼死的！」

　　說完，柳娟兒回過頭來，陰森森的注視著垂下頭去的常姑姑，方才在元修面前表現出來的嬌媚與天真都蕩然無存：「常姑姑，不要忘了你是長公主最親信的人，我才是你的小主子，你。」她的聲音更冷了：「不會吃裡扒外吧？」

　　常姑姑哆嗦一下，趕緊搖頭表起忠誠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