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0章 將門之子
窗外,隱隱有鑼鼓喧天,戲班子咿咿呀呀唱戲的聲音傳來,只不過隔著一片竹林,再熱鬧的賀壽聲,也變得若有若無,反而襯得此時的寧安侯書房格外安靜起來。
書房外間裡,寧安侯穆世平面對青年男子的審問,先是長長嘆息了一聲:「賢侄啊,說起來本侯這次都是因為你爹爹,才會被錦衣衛下到詔獄裡,遭了這場罪啊……」
嘆息完這一聲,寧安侯就有意頓了頓,眼光看看那雖然穿著青衣小帽,卻藏不住一身英武氣概的青年男子,言下之意:本侯爺為了你爹爹才下詔獄,你這小子現在居然還敢挾持本侯爺,恩將仇報了吧?!
這句話一出,躲在書房內室的月晗不知道外面的的青年如何反應,但是對月晗來說,腦子卻「轟」的一聲,有些懵了!
因為你爹爹才下詔獄?!
月晗緊緊咬住了自己的嘴唇,心裡一時翻起一片驚濤駭浪:她記得清清楚楚,寧安侯是因為一時心血來潮,上奏本給靖遠將軍元潔生求情,才會被皇上龍顏震怒之下,喝令錦衣衛拿下審問的!
難道,外面的青年男子,竟然是元潔生的兒子?
想到這裡,月晗的心頓時漏跳了幾拍:元潔生的兒子!外面來的人……會是……元修嗎?
這個念頭一冒出來,月晗差點就掀起擋在前面的字畫,衝出去看看外面的情形,還好這次謝知鳳及時發現了她的異動,一把按住她,在她耳邊惡狠狠的輕聲道:「你要作死,別帶累我!」
月晗被她一拽,神思才稍稍清明一些:她記得元潔生好像是有三個兒子,長子元墨聽說前段時間為了父親的案子剖腹鳴冤,雖然撿回一條命來,但現在肯定還臥病在床,那今天會出現在這裡的,有可能是元修,也有可能是元修的二哥。
月晗不敢再動了:且不說如果今天來的是元修的二哥,那肯定不認識她;就算是元修來了,他們之間畢竟已經有六年多的時間沒有再見過,彼此間的相貌都有了很大的變化;再說,元修身為大將軍之子,肯定交際廣泛閱人無數,還會記得六年前那個小山城裡的黃毛丫頭嗎?
就在月晗腦子裡胡思亂想的功夫,已經錯過了外面寧安侯的回答,等到那青年男子清越的聲音再次響起,才把月晗的注意力吸引過來:「那……你在詔獄的時候,可曾見過我父帥?」
寧安侯的聲音停頓了片刻,然後才道:「賢侄……我是被關在詔獄第一層的,你爹爹,據說這幾個月來,一直被關在第三層……」
「喀拉!」
外面突然響起一聲脆響,似乎是什麼木頭被一掌劈碎了!
寧安侯顯然也嚇了一大跳,小心翼翼的揣摩著那青年的心情,跟著嘆息道:「唉……都說詔獄第三層堪比地獄,賢侄你不知道,我進了詔獄才發現,就算是他們說的第一層,其實也是個地窖,裡面潮濕的很,寒氣逼人,我這兩天胳膊腿就一直疼的很厲害,據說在裡面要是待上一個月,哪怕不動大刑,都會終身落下風濕之病……你爹爹在第三層,只怕更受罪了……」
月晗聽到這裡,心裡也不禁有些惻然:當今皇上看來是鐵了心要收拾元潔生了,要知道元潔生已經在詔獄裡蹲了快半年了,如果那裡面潮濕不見陽光的話,肯定會手腳關節慢慢變形,落下一輩子殘疾,對於一個戎馬一生的將軍來說,即使將來能平反,也肯定回不了戰場了……
書房外間的年輕男子,顯然也明白這個道理,激憤之下,不由長嘯一聲:「好!好!我父帥一生忠心為國,就落得這個下場!」
「賢侄,賢侄。」寧安侯看到青年男子憤恨欲狂的樣子,顯然也被嚇著了,連著倒退幾步:「賢侄,我可是拼著我寧安侯府的百年榮華,也上摺子給你爹求情的……你……你可不能恩將仇報啊……」
「恩將仇報?!」那青年男子憤怒之下,冷笑一聲:「都是替我父帥說話,那為什麼御史台邢大人被罷官返鄉!平國侯、定南侯、梁國公、淄國公都被下獄問罪!偏偏只有你寧安侯,在詔獄裡轉了一圈,就輕輕鬆鬆出來了?!為什麼?!」
「這……」寧安侯被他的氣焰嚇到,一時不由張口結舌,忘了怎麼回答。
「你不敢說了?!」那青年男子冷笑著逼近他,一臉的悲憤:「肯定是你被審問的時候,和我父帥劃清界限,迎合了皇上的心意,所以才會被特赦出獄吧?!哼!蛇鼠一窩的東西!」
原本英名蓋世的父親,忽然背負駡名鋃鐺入獄;處處被人高看一眼的將門虎子,如今卻處處遭人白眼;半年多的奔波求助無門,一次次的失意打擊,還有大哥剖腹鳴冤的悲憤……半年多來累積的怒火,都沖上青年男子的腦門,顯然讓他已經有些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緒了。
書房內室裡,月晗清晰的感覺到,身邊謝知鳳和晨露都瑟瑟發抖起來,顯然她們也感覺到了外面男子的情緒即將失控,生怕被牽連到……
謝知鳳恐懼之下,忘了平日裡和月晗的矛盾,這會兒腿軟的靠在月晗身上,拼盡了最後的力氣,才強忍著沒有失控的大喊求救。
月晗咬緊了唇,腦子裡急速的旋轉,她能感覺到,外面的寧安侯也已經亂了方寸,已經不會開脫自己了,萬一再拖延下去,青年男子很可能會把對朝廷、對當今皇上的憤怒之火都發洩到他身上……
怎麼辦?怎麼辦?
本來元潔生的罪名還是別人編織的,但現在元潔生的兒子卻貨真價實的挾持了一個侯爺!要是再控制不住傷了這個侯爺,那元家真的就萬事皆休了!
一定要阻止外面那個青年男子失控傷人!
月晗想明白了這一層,情緒反倒奇異的鎮靜下來,她深吸一口氣,在謝知鳳耳邊輕聲道:「我去想辦法,你們先躲著。」
謝知鳳聞言大驚,她生怕月晗是要撇下她們自己逃命,因此死死拽住月晗,不肯讓她離開!
月晗無奈,只能低聲恐嚇道:「要是寧安侯死在外面,咱們仨也得陪葬!」
謝知鳳哆嗦一下,這才不情不願的鬆開月晗的手,卻又使勁把晨露拽到自己前面去擋著,顯然預備萬一那刺客衝進來的話,還能讓晨露當個替死鬼。
晨露原本還算俏麗的一張臉,這會兒扭曲的都要變形了,拼命抱住書案腿往一邊縮,無聲的掙扎著,寧死也不肯去給謝知鳳當擋箭牌。
月晗顧不上看她們主僕倆撕扯,從書案下鑽出來,快速打量一下內書房的布置,就輕移兩步,到了書案邊那個銅製蓮花紋薰香爐裡,輕輕挪開薰香爐的蓋子,伸手一撚,撚出一點薰香來,放到鼻子下一嗅,還好,是上好的蘇息香!
月晗知道這種蘇息香裡一般都含有讓人舒緩心情的藥材,因此屏住呼吸,利索的挖出一小捧來,放到書案上的硯台裡,緊跟著,她又從書案上的各色顏料中,挑出朱砂、孔雀綠、胭脂蟲紅幾種顏料,快速而輕巧的和那蘇息香攪合到一塊!
「賢……賢侄……你……你冷靜冷靜……」
外面房間裡,寧安侯穆世平已經徹底慌了:「我……我沒有出賣你爹……你爹他……他……」
他不提「你爹」還好,一聽他提到元潔生,青年男子眼裡就閃過無盡的痛惜:自己的爹爹,一向豪爽過人的爹爹,居然被折磨的再也不能踏上戰場,還背負著無盡的駡名……
他大步上前,逼住寧安侯,低聲厲喝:「好!你說你沒有出賣我爹!那就馬上再上奏本!替我父帥鳴冤!」
「對!」他的聲音裡帶著難以克制的狂熱:「就用你的名義上本!這半年來,我們兄弟一再上本,可是內閣連收都不收,皇上根本看不到!今天就用你寧安侯的名義上摺子,我看能不能遞到御前!」
寧安侯剛從詔獄裡出來,哪裡還敢摻合這檔子事,當下魂飛魄散的脫口而出:「不行!」
這聲不行,更是激怒了那青年男子,他臉上閃過噬血的笑容:「寧安侯!你再說一遍?!」
「我……我……」寧安侯畢竟一輩子養尊處優,除了自家二弟之外,哪裡還和這種上過戰場的軍人對峙過?
他踉蹌著又退一步,後背已經抵到了內書房的門口:「你……你冷靜……」
青年男子卻還不肯放過他,又逼上一步:「你不是同情我父帥嗎?!為什麼這會兒又不肯了?!」
寧安侯有苦難言,哪裡敢說自己當時就是心血來潮,眼看那青年男子還要威逼自己,他慌亂的四下看看,突然看到門口躺椅下那散亂的衣裙,頓時像看到一條生路一樣,突然轉身,顧不得掀起簾子,就向內書房衝來,一邊衝一邊大喊:「救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