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品凡,采蘭今天要搭火車回來,大概是下午四點會到,你可以幫我到火車站載她嗎?」文母打了通電話給伊品凡。
對於這兩個人,她打從心底快要急壞了。
伊品凡採開放政策,完全寵溺著文采蘭的行爲,而文采蘭卻神經大條到毫無所覺伊品凡對她的愛,要不是烏龍的車禍通知讓她看到女兒淚如泉湧,知道女兒並不是完全對伊品凡沒有感覺,她還真覺得要得到像伊品凡這樣的女婿可能沒望了!
可……時間已經匆匆又過了三個多月,伊品凡毫無動靜,文采蘭也沒有行動,就像兩條失去交集的平行線,真要急壞她這個當媽的。
當初若沒有伊品凡自告奮勇的「指腹爲婚」,這麼好的女婿,她根本就找不到!
如果沒有伊品凡,文采蘭會不會變成男人婆,一輩子都嫁不出去?
文采蘭已經大四了,對自己的感情卻一點也不積極,哪像文雪靜在跟她同年時,已經與左承翊交往一陣子了。
她最近的頭髮白了好幾根,全是操煩文采蘭的婚事來的。
既然兩個人都不積極,她這個當媽的只好幫他們積極一點,制造讓他們單獨相處的機會。
百忙中的伊品凡總是把文母的電話放在第一位,對他而言,文母已經是他的岳母了,而且在台灣的時間,文母對他的關注也不少,不只是長輩,也是親人。
伊品凡翻了翻行事曆,回話道:「好。」
「采蘭就麻煩你了,你們不用急著回來沒關係,看要去哪裡走走逛逛都好。」
文母熱心而露骨的撮合行徑,明眼人都看得出來,伊品凡唇角輕逸一抹溫暖的微笑。「好。」
手機一斷線,他按下內線分機,低沉好聽的嗓音傳出。「把今天下午三點以後的行程全部延到明天以後!」
女秘書聞言,嚇了一大跳。「總經理,下午四點我們有一個重要的簽約行程……」
「我知道,幫我通知對方提早,一個小時後我們就出發。」
「好。」
伊品凡看著手上投資案的相關資料,他講求效率,也注重規畫,自重自律的結果是他從不搞緋聞,讓那些三流媒髏完全無法捕風捉影。
眼下這個投資案只差簽約而已,他在業務部陳經理出師未捷後,便果斷地請另一位在工作能力上無可挑剔的劉經理去洽談,先一步比對手取得了對方的認同,目前爲止,一切都進行得很順利。
不過,他知道商場如同戰場,該簽的合約沒拿到手之前,他不會掉以輕心!
「怎麼會是你?」
拿到了合約後,伊品凡幾乎是連歇息的時間也沒有就兵分兩路,直接要了司機的車,讓司機跟秘書搭劉經理的順風車回公司,他開司機的車來火車站等侯。
文采蘭拿著一隻大行李袋站在火車站外頭,他在對面遠遠的就看到了,立即驅車前來,車子在她身旁停下,他搖下車窗示意她上車。
她皺皺眉,「我媽要我等的人不會就是你吧?你是來接我的?」
「是我。」光看她的眼神與表情有多麼不願,他就清楚她在想什麼。
這不是讀心術,只是他在意她的想法,自然而然地透過觀察就曉得她的心事了。
她正裹足不前,剛好燈號轉換,他身後的車輛開始鳴按喇叭。
他對她微微一笑,沒有一絲不耐,「上車吧!我們擋到後面的人了。」
文采蘭不情不願地打開後座的車門坐進去,車門一關,他踩下油門加入車道行列,維持車速平穩行駛。
文采蘭不斷地在心裡跟自己對話——早該知道母親會派他來的,他對她母親的要求總是言聽計從!
她真笨,在又驚又愣的時候怎麼不轉頭就走,反而還上了他的車?
她看了看車窗外的景色,本想要不要叫他停車算了,卻皺了皺眉頭,裡不是回我家的方向……」
「我想帶你去一個地方。」去吃吃山林間的美味小吃,看看美麗的山林夜景,這是他的計畫。
「我不要!你快點把車子掉頭,帶我回家。」她反抗道。
她不想跟他獨處,一點也不想!
上次在車上他失控對她做過的事她全記得!一想到這裡,她的臉蛋不禁漲得通紅。
他居然還讓她摸了他的褲襠……
她的掌心對於那個觸感竟然還有些記憶,手心不由得顫抖了起來。
她蹙起雙眉,兩手交互搓了搓,受辱似地瞪大眼。
那次他居然敢那樣做……真是大色狼!大變態!
「你想回家?」他眼底閃過黯然與痛楚,抿緊唇,輕發出一聲歎息。
她對他的排斥還是那麼的深……到底該如何做才能夠讓她滿意?
「廢話!」她瞪著他,「快點掉頭!」
她的話像一根長針在他脆弱的心房猛紮,紮得他刺痛難言。
車子已經駛向山路,他想帶她去的地方不遠了……但她不願意,他也不想勉強。
伊品凡如她所願地打了方向燈,車子突然轉向。
猛地,車身搖晃,嚇了文采蘭一大跳。
「怎麼了?怎麼回事?」
原來是另一輛車跟他們同時轉向,兩車發生了擦撞。
伊品凡眉心緊攬。不對勁!
從文采蘭上車後沒多久,他就發現後面的這輛車一直尾隨著他們,起先在市區他不以爲意,加上他把心思全放在文采蘭身上,因見到她太高興而忘了提高警覺。
後面這一輛車一直保持距離地跟著他們駛向山區,剛才居然突然撞上來!
「你在車上待著,我下車後你就按下中控鎖。你想辦法坐到駕駛座來,一感到有危險就不要理我,趕快開車逃走。」他一臉嚴肅沉重地說。
她的心掠過強烈的痙攣。他竟然會希望她丟下他,自己逃開?
她眼裡有著複雜光芒,故意說:「你就不怕我無照駕駛?或是我根本就不會開車?」
「你去年底就拿到汽車駕照了。」他淡淡一說,表情深沉。
屬於她的事,只要他想知道,文母都會鉅細靡遺地告訴他。
「快點!下車!」從另一輛車上下來兩個不像善類的男子,來意不善地不斷拍打著貼了暗色隔熱紙的車窗,要駕駛座上的人下車。
「不論你之前怎樣唱反調都沒關係,這次,請你聽我的話。」伊品凡的眸光深情而誠懇,「只要你這次沒事,或是我出事,我們的婚約隨時都可以無效!」
他願意跟她解除婚約了?!
她等到了……但她卻毫無喜悅之情,一顆心不斷地下沉……
伊品凡開了車門,迅速下車,再快速關上車門。
他的衣領馬上被一個男子揪住,惡聲惡氣的警告聲傳來,「你撞了我的車,我要你賠!」
「是你的車自己撞上來的。」伊品凡淡淡地冷聲提醒道。
「明明就是你不長眼撞上我的車!怎樣?你敢說不是就給我試試看!」兩個男子摩拳擦掌,一副想要教訓他的模樣。
這條路上本來就人車稀少,伊品凡自知對方是存心來找碴,因此,要等有人經過非要碰碰運氣不可,但他不能賭運氣,他車上還有一個重要的人,他衡量情勢,決定忍氣吞聲,只想息事寧人。
「你們想要多少錢?」
也許他碰上的是假車禍、真詐財的詐騙,若能用錢解決,他願意花錢消災。
車上的文采蘭敵動中控鎖關上全部的車窗開關,也坐到駕駛座上隨時準備開車。
「錢?」其中一個男子朝他吐了一口痰,「錢有人給了,我們只要修理你!」
伊品凡反射性一個閃身,另一個男子動作迅速地想要修理他,也被他驚險地閃過。
兩個男子相視一眼,不約而同地到車上各自拿出一把刃,一把短刀看起來無比鋒利,另一把西瓜刀更讓人看了頭皮發麻。
伊品凡忙不疊地對著駕駛座位置使眼色,要文采蘭快逃。
文采蘭的心臟緊緊揪住,心底有太多的恐懼。
他一個人要怎麼對付那兩個人?
他手上沒有任何武器,他們卻有足以致人於死的刀啊……
她不可能自己走人卻丟下他一個人!
拿著短刀的男子先向伊品凡走去,伊品凡赤手空拳靈活閃躲,但當另一個男子拿著西瓜刀加入時,他的身手頓時難以施展。
刀眼無情,伊品凡驚險地閃過了西瓜刀,卻露出一個空隙讓短刀往他腹部狠狠刺來……
她的臉色發白,唇齒俱顫,發動車子,踩足油門就往前沖去。
「車上還有人!」拿著西瓜刀的男子大喊一聲,差點就要被撞上,連忙向旁邊跳開,但車子卻追著他跑。
伊品凡即使負傷,身手還算靈活,短刀插在他肚腹上,鮮血急湧而出,他把握時間,招招狠厲,把捅了他一刀的男子打趴在地上。
「快走!」他用盡力氣對著車裡的文采蘭大吼一聲。
對方有西瓜刀,他對自己的勝算沒有把握,甚至,他感覺得到自己的力量正在流失……
文采蘭開車技術還不錯,忽左忽右地追著手拿西瓜刀的狼狽男子,把他追到離伊品凡有兩百多公尺遠之後,她緊急甩尾,把車子開到伊品凡身邊停下。
「快點上車!」她喘著氣叫囂。
「你快走,不用管我……」伊品凡看到那個手拿西瓜刀的男子因爲跌倒扭到腳而一跛一跛地過來。
「你不走,我也不走!你不會希望我被西瓜刀砍死吧?」她賭氣且氣憤地大叫。
伊品凡深深看了她一眼,迅速坐上後座。車門還來不及完全關上,她已經飛車駛離。
後面本來只有三公尺之遙的持刀男子放手一搏地將西瓜刀狠狠向前一扔,扔破了後車廂上的玻璃,文采蘭大驚失色,卻還是往前沖。
那把西瓜刀……就在伊品凡身邊,插進了她的行李袋中……
她不安且驚懼,「你……你怎樣了?」
「還好。」只是肚子上的血還在流……
「我馬上把車開到醫院,你需要馬上醫治。」她從後視鏡中可以看到他的臉色蒼白,但他卻在第一時刻察覺到她的視線而回她一個微笑。
都什麼時候了,誰還笑得出來?
文采蘭很想罵他一頓,但話卻哽在喉頭。
「我要你自己開車走,你還是不聽話。」
他一方面跟敵人打鬥,一方面還要分心注意她方才險像環生的開車技術,真的是爲她捏把冷汗,也爲她的高超技術心底喝采。
「屁啦!我不需要聽你的話!」
她想做什麼是她的自由,不用他指揮,也不需他多嘴。她想救他就救他!
要不是她救了他,他不知道他可能會沒命嗎?
他竟然不感謝她!
他看出她的想法,唇邊笑意不減,「謝謝你救了我,我這一條命算是你撿回來的。」
「知道就好。」她得意地擡高下巴。
他虛弱地喘著氣,腦子自動抽絲剝繭,他意識到這一切都是有預謀的,有人想要給他好看!
最有可能要他的命的,就是跟他一起競爭,想要拿到他方才簽定的合約卻在臨門一腳慘遭滑鐵廬的另一個集團……
那兩個人,絕對是很好的證據!
伊品凡從口袋裡拿出手機,撥打了一通電話。
文采蘭聆聽著,對於他臨危不亂的處事作風心生敬仰。
「喂,你人好像還不錯!」她邊開車邊閑扯淡。
「喜歡上我了?」他虛弱地扯出一抹笑。
「才怪!你別往臉上貼金!」
他覺得自己的體力急速流失,血色也從身上迅速被抽光,他深情而溫柔地凝視著她專心開車的身影,語音沙啞,非常不捨卻沒忘記自己說過的話。
「到醫院後,我們當年那個口頭婚約就算失效了……你自由了!」
文采蘭身子一顫,怔愣著。
她的喜樂像全部被抽走一般,竟一點也快樂輕鬆不起來!
「話不是你說了就算!伊品凡,你有沒有聽到?伊品凡!伊品凡……」
從後視鏡中,她看到他閉上了眼,安靜地一動也不動。
她再注意一看,他整個腹部都是鮮血,雙手也是,好多好多的鮮血……
她心中大悚,神色驚駭,臉色慘白。
不……他不能死……
車子已經駛到市郊,只差一段路就到醫院了。
她踩足油門,一心一意直奔醫院——
伊品凡,我不會讓你死的!
你是屬於我的,你不能死!
絕對不能讓你死……
◎ ◎ ◎
病房裡頭,文采蘭不分日夜地陪在伊品凡身旁。
文母跟文父、文雪靜、左承翊、文耀威都來探望過,失血過多的伊品凡後來伴隨高燒不退,至今仍未醒來。
已經三天兩夜了,文采蘭連家也沒回、學校也沒去,都在醫院裡陪著他。
文母勸她回家換件衣服或是睡一下,但她都不要。
她好怕,非常非常的害怕……
她很怕她一離開,他就不見了。
她很怕她一離開,他就死掉了。
人命是如此脆弱……她不要離開,她要親眼看著他醒過來!
她的心提得高高的,不敢有絲毫的鬆懈,即便是文母陪著她一起看顧時,她不小心累得睡著了,也是睡得戰戰兢兢的,一點也不安穩。
文母見她這樣,不免心疼。
畢竟是她的女兒,但文采蘭的執拗脾性,她這個當媽的非常清楚,根本就說不勤。
尤其聽文采蘭輕描淡寫地敘述著如何藉著開車而甩掉那兩名想要追殺伊品凡的兇神惡煞時,文母真的當場嚇出一身冷汗。
伊品凡身受重傷,送來醫院時經過緊急的大量輸血後,醫生不樂觀地表示要觀察看看能不能度過二十四小時的危險期,文采蘭盡管心力交瘁、憔悴不堪,也要在一旁照料。
他高燒不斷,她忙得像陀螺打轉,文母在旁邊看了也只能幫忙,只能心意。
文采蘭像要懲罰自己似地凡事親身而爲,完全不假他人之手。
文母關懷地看著女兒,眼裡滿滿的心疼與不捨,「你再睡一下,媽在旁邊陪著你,他如果蘇醒過來,媽馬上把你叫醒。」
文采蘭眼下有著又黑又深的黑眼圈,她的體力已達極限,只靠著一股罪惡威與意志力在撐著。
他沒醒來……她就無法放心!
她不要他們的婚約無效,反而賠上他的健康……她不要!
「媽,我不敢睡……我沒辦法安心的睡……」她的每一根神經都被焦慮與驚恐折磨著,無法放鬆,望著文母盛滿關切的眼神,她的眼裡閃爍著淚光。
她發現自己錯了……她的盲目與她的偏見,讓她看不清楚身邊關心她的人。
母親並沒有不關心她,並沒有她以爲的偏心,只是自己從小就頑皮不聽話,母親爲了給她正確的教養才會處罰她,才會沒給她好臉色看。
她人在醫院,母親天天來,除了關心伊品凡的病況以外,更關切她的身體,對她噓寒問暖,三餐與消夜都是煮好後立刻熟騰騰地親自送來。
「不睡的話,把這鍋雞湯喝了,補充體力。」
「媽,我喝不下……」她一點胃口也沒有。
文母心痛地看著女兒,「不喝不行!你不希望你很快就倒下吧?甚至連品凡何時清醒都不知道吧?」
文采蘭臉色慘白,神情憔悴,她自己也知道。
文母見她有點動搖,把溫熱清澈的雞湯端到她面前,「喝了它,你才有體力。」
文采蘭眼前淚影模糊,從嘴角滑出一絲凄笑,淚珠也迅速從眼裡奪眶而出。「媽,謝謝你,讓你這樣奔波,這樣爲我操心,我真的很對不起你……」
文母喉頭哽塞了一下,發現小女兒好似一夕之間長大了,她的眼底充滿了欣慰。
文采蘭喝完了雞湯,文母立刻接過空碗,收進她帶來的餐袋裡,她看到母親低頭時黑髮間的閃光,那是母親的白頭髮。
猛地,文采蘭感到慚愧。以前的她真是太不懂事了……
「媽,你不用擔心我,你先回去,我喝了你的雞湯之後活力百倍,留下來看顧品凡一定沒有問題的。」
「媽是怕你會熬不過去……你都沒有真正睡著過!」文母擁著文采蘭微僵的身子,充滿母愛地溫柔輕拍她的背。「采蘭,別逞強了,回家去睡!今晚媽留下來照顧品凡就好。」
「不……媽,別趕我走,我要留下來。」文采蘭淚眼婆娑。「我知道我錯了……給我彌補他的機會……不要趕走我!」
當他重傷昏厥時,她瞪著那些鮮血,只感到肝腸寸斷,一顆心好似在瞬間碎裂了。
他沒有度過危險期,她的芳心時時刻刻都痛著,痛得不能呼吸;他還沒清醒,她的心整顆沉浸在酸楚裡,就像沉寂般,也陪著他睡去。
她的嘴巴可以口是心非,她的心卻有著最真的感覺,只是被她深藏著,藏在她自己也沒有發現的地方。
只有在這生無關頭,她才得以覺察到一個事實——
她竟不知不覺地……愛上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