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輕涼的微風拂來，好舒服。

　　頰畔像有五根手指頭在輕輕來回的搔弄著，好舒服。

　　身下像有溫熱的體溫讓她依靠著，好舒服。

　　虞亞蘋的眼皮動了動，慢慢的張開眼。

　　在她頭上，是他關懷擔憂的眼神，狠狠的撞進她的心坎裡。

　　原來，她的頭擱躺在他的大腿上，他們正在步道旁的長椅上坐著。

　　他的手確實輕刮著她的臉頰，是真的，不是夢。

　　她怎麼會躺在這裡？

　　她慢慢回想，昏倒前他那個綿長深情的吻就是原因，而他，就是始作俑者。

　　登時，小臉羞得冒火，她急著要從他身上起來，雙手在他身上亂揮一通。

　　他的右眼被她不長眼的小拳頭給擊中了，輕唉一聲，把頭撇開。

　　她所有狂亂的動作都停了，眨巴眨巴的眼眸直視著他，一臉懊惱與慚愧。

　　「我……我不是故意的，你哪裡被我打中了？讓我看看好不好？」

　　他右眼輕眨，將不小心擠出的淚液抹去，疼痛感漸緩，眨了幾次眼後才看她。「沒事了。」

　　是沒有明顯的瘀青，但他的眼裡有紅紅的血絲跟可疑的水光……

　　「對不起。」她感到愧疚，反射性的道歉。

　　「妳呢？妳好多了嗎？」

　　他一提，她又想起那個讓她出糗昏倒的吻。

　　「我要起來。」她先坐起身，再從他身邊站起，離開長椅。

　　「要去哪裡？」他緊張的跟著起身，像是害怕失去她似的。

　　「隨處走走。」她不敢與他的視線平視，看著蓊鬱的綠樹，看著怒放的花朵，就是不看他。

　　他為什麼吻她，她不想追究。

　　他可能一時好奇，可能一時唐突，可能一時意亂情迷，都只是一時而已。

　　她不要多想，就當做那個吻是不小心發生的就好，雖然唇上還有那未褪的親暱感覺……

　　「小蘋果。」藍天翔由後拉住她前後擺動的手，不打算再拖延下去。

　　他既然吻了她，既然突破了第一步，他們之間就無法再單純下去。

　　接下來的日子，他會回味她的唇，會想要再進一步……

　　不如，讓她瞭解他對她的情感，他不想再任她像以前一樣的裝傻矇混過去。

　　虞亞蘋停住不動，也沒有回頭。

　　「我喜歡妳，喜歡妳很久很久了。」他用力的摟緊她，發覺她的身子微微的顫動。

　　會摟著她不放，是怕她在聽到他的告白之後會離開他，他害怕失去她。

　　她的腦袋像被雷劈中了，轟隆一聲，什麼也無法多想。

　　以前他表白時可從來沒有這麼正經過，她不知該如何回應。

　　「我想跟妳在一起。」他磁性沙啞的聲音說道。

　　她不敢走過友情跟愛情之間的那道藩籬，「你……今天不是愚人節。」她害怕他只是一時興起，也害怕自己接受了他會在家裡興起大革命。

　　「我是說真的，當我們第一次見面時，我就喜歡上妳了。」他一字一句鏗鏘有力的說道。

　　她的心湖激起了好大、好多的水花！

　　他的話一個字一個字就像一顆又一顆的小石子不斷往她的心湖裡丟去，一時之間教她心頭漣漪無限。

　　她的心中酸楚，她不知道能不能相信，該不該相信。

　　就算相信，她能夠接受嗎？

　　「我們……一定是你現在身邊沒有其他女孩子可以追求，你才這樣跟我說……」

　　「小蘋果！妳是這樣子看待我對妳的感情嗎？我沒有那麼隨便。」他正色的說，「也許，在遇見妳之前，我確實花心，我承認，但遇見妳之後，我身邊的異性友人就只有妳一個，這代表什麼，代表著我只要妳！」他深情的瞅視著她，那眼底的熱度快要將她燒熔了。

　　她好心動……她的心裡頭對他也有自己不想承認的感情……

　　她北上求學不是為了談情說愛的，她一直沒忘記她的小阿姨之死。

　　她的母親在她國二那年因她被家世不錯的男同學跟蹤告白而把對方轟走開始，發覺她長大了，長到可以談戀愛的年紀了，就不斷灌輸她愛情不可以當飯吃，現實是最殘酷的，她絕對不可以跟有錢人談戀愛，單純的她不是遊戲人間的紈褲公子哥的對手。

　　她母親會這麼堅持要求，都是因為她的小阿姨的關係……

　　她的小阿姨愛上富家子弟的愛情故事是一個悲劇，是她外公外婆心中永遠的痛，也是她母親身為長姊心底的慟。

　　她的小阿姨當年愛上了富家子弟，不顧懂得識人的長輩的反對，寧願同居也要堅持跟著那個富家子弟，結果一年不到就被拋棄，沒臉回鄉見人竟選擇跳樓自殺，結果……竟是一屍三命，她腹裡懷了龍鳳胎！

　　重點是，那名富家子弟卻撇得一乾二淨，連虞母逼問他知不知道自己的情人有了身孕他竟吞吞吐吐，眼神飄移，並且動用家中勢力讓這件自殺案件不了了之。從那時起，虞母痛恨有錢人，痛恨富家子弟，才會一直灌輸虞亞蘋不要跟有錢人談戀愛，以免淪為玩物，步上親人後塵。

　　可能是被母親灌輸了太多負面的愛情觀，在遇上藍天翔之前，她沒有想過要談戀愛。

　　不，是即使遇上藍天翔，她也不想跟他談戀愛。

　　她很清楚，母親絕對不會接受藍天翔的……因為他出身富貴人家！

　　她也害怕，他有很多條件比她更好的女生可以選擇，為什麼偏要選她？

　　她的心可以感覺到他對她的真誠愛護，可……就怕這樣的感情不能長長久久……

　　若是他只是一時好玩，她放任自己的感情就會步上她小阿姨的後塵，對感情執著又有著美麗憧憬的她，是不願意被人玩弄感情的。

　　若他對她只是玩玩而已，她不要！在愛情這部分，她寧缺勿濫！她一放下感情就會愛得徹底，若遇上背叛愛情的異性，她肯定生不如死，她覺得自己沒有表面上的堅強，她也怕自己會一時想不開……不，那太可怕了！她不想像她小阿姨一樣為愛情而死，讓愛她的家人傷心。

　　能夠預防的話，她想要預防，所以，她努力當個絕緣體，努力抗拒他的電力四射。

　　可……這個絕緣體最近卻有了裂痕，而且裂痕愈來愈大，令她無所適從……

　　她的理智要她踩煞車，但情感卻令她不由自主。

　　唉！

　　她喜歡藍天翔，也知道他對她很好，即使他是真心待她，她若接受而跟他談戀愛的話，遠在南部的母親若是知曉，那一關絕對過不了……

　　明知跟他相愛的這條路會很辛苦，還保有理智的她實在不想輕易踏下去。

　　「男生跟女生之間……就不能夠有純友誼嗎？」她悶悶的問。

　　「不是不能，而是我對妳不能。」他緊擁著她，力道再加一分，「試著接受我，好不好？」

　　「我不知道。」她的心裡好混亂，她的腦裡也好混亂。

　　她怎麼都不會想到，他竟然會在這裡以正經八百的表情跟深情款款的眼神跟她告白，那雙眼眸太會放電了，害她完全沒有招架能力！

　　她不知道自己該如何處理心裡與腦海裡的一團亂。

　　「好，我不逼妳做決定。不過妳要答應我，不要偷偷的離開讓我找不到妳。就算不當我的女朋友，妳還是我的好朋友，我們之間的約定還在，妳要陪我遊山玩水的工作還在。」他不敢放手，不想放手，深怕一放她就會走。

　　她沉默了好久，才重拾聲音，「我知道了，請你放開我。」

　　他不想放，卻不得不放。

　　一放手，她就逕自向前走去，他只敢保持著安全距離跟著她。

　　告白對他而言不難，難的是，如何打開她似乎有著難言之隱的心結，讓她打從心裡頭接受他、愛上他。

　　他的心明明就有感受到她對他的心動……

　　如果她不喜歡他，不會讓他吻她吧？

　　究竟為了什麼，她不能夠接受他呢？

　　他想把問題點找出來，只要這個問題點有了解答，所有問題都不是問題，都可以迎刃而解。

　　但……她不說的話，他也沒有辦法逼迫她。

　　他只能夠……等待再等待！

　　藍天翔的告白讓虞亞蘋憂過於喜，她一直漠視他對自己的好，就是希望兩人可以謹守著「純友誼」這一條線，誰也不要輕易的跨越過去。

　　藍天翔外貌佳，身世背景佳，品行佳、修養佳，是個不錯的交往對像。

　　可惜，她沒有可以與他匹配的好身世、好背景，她不敢高攀。

　　最怕的是，一旦放任自己攀上，只愁不知能攀多高；攀得愈高，一旦跌下，怕是傷了身也傷了心，或是，殘了身也碎了心哪！

　　她不禁自嘲，覺得面對愛情的自己就像蝸牛，最柔軟的心最怕受到傷害，疑神疑鬼的她，緊緊縮進蝸殼中蝸居著，寧願傷了別人愛她的心，也吝於付出一點點的愛給對方。

　　她……真的不值得他去愛！

　　而且，她家人那一關不好過，尤其是她母親那一關肯定不會過關……

　　希望他……把心放在更適合他的人身上吧！

　　而這樣一個轉彎思考，莫名地，教她的心口在瞬間抽痛了一下。

　　難道……她已經愛上了他？

　　她的眼眸驚愣的睜大，因腦門閃過的這個訊息而整個身心都震撼住，容顏佈滿愁緒，一顆心頓時惶然無所適。

　　親近大自然，讀月聽風，詩情畫意。

　　清晨，窗欞上的啾啾鳥啼是最天然的鬧鈴，張眸，陽光從一大片落地窗透進屋裡，照亮一室白色基底的裝潢。打開窗，嗅聞早晨的清新香氛，更顯神清氣爽，精神充沛。

　　夜裡，在可以觀看窗外景致、視線絕佳的大浴池裡泡澡，真是一大樂事，還可觀星，細數繁星點點，忘卻塵世煩憂。

　　一連兩日，他們的房間雖是緊臨而居，他卻給她空間與時間，沒有多加叨擾。

　　她會偕他擁攬山間壯闊美景，靜聽蟲鳴鳥叫，選擇性失憶的不去提起他的告白，自欺欺人的想要當作沒有那一回事。

　　唉！她就是怕咩……她只好當鴕鳥了……

　　幸好，他也滿體貼的，處處呵護著她，倒沒有舊事重提，也沒有逼迫她給予回應。

　　他們如同以前一般的談天說地，並肩齊行，走遍日月潭每一處風景區，看著山巒連綿，看著蒼穹浩瀚，心曠神怡，豁然開朗，恣意侃侃而談，時常笑容滿面。

　　他的眼裡，明顯的情意總一再電得她心跳加快……

　　她的心口，撲通的心跳聲早已失去淡定從容，他也發覺，卻不敢逼得太迫，選擇默默的縮短他們之間的距離，愈靠愈近，自然而然的增加一些肢體接觸，有時是一個牽手行為，有時是一個扶攜動作，他君子的行徑加深她對他的信任。

　　「這裡好棒！有種遺世獨立的感覺……難怪五柳先生愛隱逸，山中生活自在快活，可以跟著身體的步調而行，不像都市的快步節奏催人老，讓我好想一直在這裡待下去……」她深吸一口新鮮空氣，「天翔，你最近會失眠嗎？」

　　「來這裡之後都不會了，我也喜歡這裡。」

　　因為這裡有妳陪伴！這句話，他放在心底，沒有說出口。

　　「我就說嘛！要養生一定要來親近大自然，從都市的現代化回歸自然的生活化，放寬心，身心就會舒暢。」

　　他含情脈脈的眼神凝視著她，唇畔含笑算是同意。

　　他眼裡的火熱讓她雙頰莫名地暈染上嫣紅，眼神飄移，突然手隨意一指，「那裡風景也不錯，我們繼續走。」

　　他的一舉一動，已然能夠輕易左右她的心。

　　她先走一步，他大步邁向前，輕輕鬆鬆就跟上她的步伐。

　　曲徑通幽，風光明媚，兩人並肩偕行，踩到落葉發出的沙沙聲並非獨奏，而是和諧的雙人合奏。沐浴著森林浴，享受著芬多精，他溫存著兩人相伴時的協調與快樂。

　　虞亞蘋很喜歡與他偕伴的感覺，彷若這世上只剩他們兩人，讓她深感：有你真好！

　　如果她不是還記得她是出來打工的，也不忘關心一下他的身體狀況，她會以為，她是跟他出來約會的。

　　他的身體狀況良好，一直歸功於是她的提議佳。

　　山林確實可以讓人忘憂養生！

　　虞亞蘋是不居功的。

　　她只要他的身體愈來愈好，無病無痛一生康健！

　　他們划船遊湖，海與天連成一色，瀲灩出色，讓她贊嘆不凡；陽光照耀潭面，金光閃閃，波光粼粼，好似潭下有著一塊大黃金似的，教她真想下水去找呢。

　　坐著纜車，高空遠眺，風景美不勝收，來到九族文化村，他們化身為兩個大頑童，玩得不亦樂乎，馬雅探險、自由落體、海盜船……他像個大男孩般笑容如陽，教她眩了目；她也笑得開朗純淨，絕塵忘憂，讓他恍了神。

　　玩樂中，她遇到害怕的，不是尖叫，就是往他身上靠去，而他，總會把她攬入懷裡穩穩的抱住她，讓她感受他的心跳、他的體熱，還有他無所不在的氣息。

　　身份不配，不該愛哪……

　　理智還在抗拒，情感早已陷落……

　　「小蘋果……不要怕，我會保護妳。」他磁啞的嗓音總能帶給她安全感。

　　盈盈秋眸抬起，羞澀的輕點頭，讓他握住了她的小手，似乎也有無形的手握住了她悸顫的心靈。

　　兩人的唇，不知不覺的愈靠愈近，直到貼合，互相輕吮起來……

　　情難自禁！

　　愛情，在遊玩的同時進駐了他們的心靈，堅守在他們的身畔。

　　他們飽覽山水風情之際，他們的戀情也不斷加溫，愈來愈滾燙了。

　　「哇，這裡好美……真的有城堡！」

　　沿著青翠小徑行走，踏過鵝卵石鋪道的路面，看著兩側栽種著怒放的花花草草，迎風搖擺，像在說「歡迎光臨」。

　　環山繚繞的建築物最讓她欣喜，藍白相間的白色山城，拱形的走廊，尖錐的頂端，猶似來到西班牙，更像來到迪斯尼裡的白雪公主城堡。

　　她拿起相機猛拍，捕捉每一處建築美景，覺得自己宛如置身在異國之都。

　　「喜歡這裡嗎？」

　　「這裡……也是你們家產業的一部分嗎？」她顫著聲問。「這裡像民宿，你們家不是經營飯店的嗎？難道……你們也經營起民宿來了？」

　　他噙著溫柔的笑，不想在這話題上大做文章，但笑不語。

　　室內全是高檔原木，暈黃的燈光下，宜古宜今，若說從外邊一看是國外建築，往裡頭一看，又有中國古代風格，讓人不禁生起時空錯亂之感。

　　這裡有如夢似幻的湖光山色，有居高臨下的景觀視野，好棒！她好像一國公主的感覺自心田油然而生。

　　他怎能這般厲害？所到之處每每都切中她的芳心，讓她好不驚喜，深深喜愛。

　　不經意的看向他，他專注的眸光正睇視著她，教她芳心大亂，渾身發燙。

　　天哪！誰來教教她，該如何不讓自己的心湖漣漪一個比一個大？

　　她感到口乾舌燥，不禁伸出輕軟粉嫩的舌瓣舔舔下唇。

　　哎呀！這個下意識的動作竟讓她察覺到他的視線更加灼熱了。

　　面色一燥，舌尖縮回唇內，她的心跳跑得飛快，竟有種錯覺，覺得自己快喘不過氣，像是快要斷氣了。

　　他深邃難解的瞳仁緊縮了一下，又慢慢的恢復正常。

　　「樓上的房間有著古代風格，妳應該會喜歡。」

　　聽他這麼形容，她已經半跑著上樓去看了。

　　哇！綠竹做成屏障，竹林香氣瀰漫一室，床邊獨具巧思的窗簾上頭有著蝶舞花飛的圖形，當窗外陽光透進來，透過薄薄窗簾影射而入，像有翩翩白蝶飛進屋裡，也像白色花瓣飄落床上，整個感覺鮮活了起來，讓她驚嘆又驚奇。

　　「喜歡這樣的房間嗎？」

　　「嗯。」她大大的點頭，粉唇漾起甜甜的笑容。

　　他多想一親芳澤，卻又怕她築起無形的竹籬，將他圍擋在她心房之外。

　　他悄然無聲的嘆口氣。

　　愛她，就是不想傷害她，就是想要盡其所能的嬌寵著她！

　　她的笑，對他而言就是最大的回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