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藍母清醒後，除了身上的外傷之外，並無腦震蕩情況。倒是藍蕙心，被桌角一撞，竟撞出了昏迷不醒與內傷的大問題！伍司塵事後從劉醫生口中知曉藍蕙心的狀況後，內疚吞食著他的心靈，改口要她們母女留下來，並且要劉醫生把藍蕙心的身子調養好。

　　藍母非常感謝伍司塵這個小少爺收留她們，主動表示願意留下來幫傭，因為她們已經無依無靠了，起初伍司塵不知道該不該答應，還在猶豫不決，是藍母最後跪在地上磕頭請他收留，他腦子裡轉了轉，突然想到他可以用「生日禮物」這個名義向他的母親索取，而他也不討厭藍母，於是他就答應了。

　　畢竟，藍蕙心會受傷，他也有責任！

　　藍母正式成為伍司塵家的女傭，工作範圍由女管家負責，而女管家看藍母做事盡心盡力，不會因得到小少爺的照顧而驕矜，對她也有了好的印象。藍蕙心住進伍家，雖然她母親成為幫傭，但她依然可以讀書，地位也不會被人看輕。因為，伍家人對於傭人的待遇跟對公司裡的員工一樣優渥，只不過，藍蕙心永遠都不會忘記伍司塵那狠狠的一推，害她在床上躺了一個星期！

　　藍母在伍家克盡職守的工作，她很滿意伍家給她的福利，不僅吃穿不用愁，也有可以遮風蔽雨的地方，她跟藍蕙心兩人不用為了生活四處奔波，因此，她對於伍司塵這個小少爺由衷的對待與疼愛。

　　伍司塵每每回主屋，只要她在場，都不吝給他一個溫暖的笑容、關愛的眼神，讓他確實感受到母愛的溫馨。

　　對於藍母，伍司塵內心裡也是充滿著敬愛。

　　一天到晚忙到不見蹤影的伍父伍母因為要掌管的事務實在太多了，根本就沒有辦法給他像一般家庭那種平凡的愛，對他而言，那算是奢侈吧！因為集團事業需要永續經營，他從小就比同年齡的同儕早熟，加上他確實資質也比一般人好，連帶地，所要學習的、負責的都超乎同年齡所能負載的。他總是咬緊牙關隱忍下來，為了不讓他的父母失望，為了讓他們驕傲，他不放過任何學習機會，只想要讓父母可以多愛他一分，多看他一眼。

　　在伍家，他從小就感受不到母愛，雖然渴求，但總是可遇而不可求。

　　他不想被傭人們同情，總是表現出一副心高氣傲的樣子，其實，他內心裡也充滿著寂寞，但他卻找不到可以剖心掏肺的知心說說話。

　　他能做的，就是比平常人更努力學習，更努力進步！

　　比起伍家由伍母聘任進來的管家及廚媽、司機們，他比較喜歡的還是平易近人、親切和藹的藍母。

　　伍母聘任進來的都要經過伍母所出的考試合格及身家調查安全，才能進入伍家主屋工作，因此，他們對他都是恭敬的，深怕他有一絲不適，或許就是因為他們做事太過膽戰心驚，讓他覺得疏離而沒趣，他才會更喜歡藍母從心裡發出的真心對待。藍母跟附送的藍蕙心是他向伍母執意要求的生日禮物，不然，要進伍家可不是那麼簡單的事呢！只是，說起藍蕙心，他就很想要欺負天真善良、柔弱可欺的她。

　　她看他的眼神從來無法掩飾她對他的不喜歡，而她愈是不喜歡他，他就愈是想要捉弄她。

　　像是，他會故意請廚媽煮一碗蓮子湯，然後故意不加糖而加醋，要求廚媽拿去騙藍蕙心吃下肚，他躲在一旁偷看，看著藍蕙心那張小臉扭曲得十分可笑，總為計謀得逞而捧腹大笑，就算她從廚媽無奈的眼裡知道是他在惡作劇而狠狠的瞪著他，他也不以為意，反而因為大笑而心情變好。

　　像是，他會請園丁去叫藍蕙心也跟著一起去庭園裡幫忙拔雜草，再故意拿幾只又肥又大的無毒毛毛蟲撒在她必經的草地上，讓她因為摸到而哇哇大叫。

　　像是，他會在她生日當天送她一份小禮物，就算她不想拆，她媽也會因為這是小少爺的命令而要求她拆，拆開來，不是青蛙跳出來，就是假以亂真的蛇朝著她吐信，讓她臉色乍白，或是驚聲尖叫。他愛欺負她，這已經不是新聞，因此，她愈是討厭他！藍母明知女兒總是被捉弄，卻能夠睜一眼閉一眼，讓伍司塵覺得她的度量真的是很大。

　　他也問過藍母，「我欺負你女兒，你怎麼還對我這麼好？」

　　藍母總是回以暖暖的笑意，「少爺以前一個人比較寂寞，現在有心心陪你解悶，我很高興心心有這個用處。而且我相信少爺會有所節制，不會玩得太過火，心心能讓你開懷，我看到少爺笑了，我也會想笑。」

　　伍司塵被藍母的一番話感動，但他欺負藍蕙心的行徑依然持續不減，而他只想看單純膽小的藍蕙心嚇得大叫的夸張模樣，從來不會讓藍蕙心受傷或是吃壞肚子就是了。

　　「叩叩。」門板輕響兩聲，這是藍母習慣性的動作。

　　「進來。」伍司塵響應一聲，把桌上的筆電關機，為自己的恍神感到有點不好意思。

　　「少爺，我看你書房燈還亮著，我微波了一杯牛奶，你喝一喝，早點睡。」

　　「好。」伍司塵接過馬克杯慢慢啜飲。

　　「睡前一杯溫牛奶可以幫助睡眠。」藍母點頭笑了笑，「三個月不見，少爺好像又變高了，而且聽說少爺在公事上已經能獨當一面了。」

　　伍司塵自二十二歲拿到企業管理碩士文憑後又用兩年時間拿到了博士文憑，他的亮眼成績讓伍父開懷，立刻徵求他到紐約總公司去受訓三個月。三個月的受訓讓他看起來更成熟，也更有魄力，他的受訓成績也同樣耀眼。

　　「是嗎？」伍司塵臉上沒有表情，眼眸犀利的望了她一眼。

　　藍母自知失言，趕緊低頭。

　　公司的任何事向來不是伍家下人們可以說長論短的！

　　「算了，以後記得，在我面前提沒關係，但別在其它人面前說，不然我就保不住你了。」

　　「謝謝少爺。」

　　「我喝完了，你也早點休息，不用為我忙了。」

　　藍母接過見底的馬克杯，不禁微笑。猛地，她的鼻子涌出兩行鮮血，怵目驚心，讓伍司塵嚇了一跳。「你！你得了什麼病？」他神色凝重，濃眉蹙起。

　　藍母熟練的拿出口袋裡的面紙把血跡擦掉，「少爺，不要告訴心心。」她臉色蒼白的說道。

　　「讓劉醫生看過沒？」

　　藍母點點頭，「求少爺，不要讓心心知道。」

　　「你這是什麼病？」

　　「鼻咽癌。」

　　「你一直住在這裡，有多少人知道你的病情？」

　　「大家都很好，都會幫我的忙。」

　　「所以，如果不是我發現，我還被蒙在鼓裡？」

　　「對不起，求少爺原諒，我還可以工作，真的，請少爺不要辭退我。」藍母馬上跪在地上。

　　伍司塵抿緊唇，馬上站往一旁不讓她跪，「你不該讓這病一直拖下去，你早就該去治療。」

　　「沒用的！這病要花很多昂貴的費用，我還希望心心能繼續讀書，我只要心心以後出人頭地，我就滿足了。」

　　「她還不知道你生病了，你一直瞞著她好嗎？」

　　「只要少爺不說，我能瞞多久就瞞多久，求求少爺，求求少爺不要說，你就當作從不知道這件事吧！求求你。」

　　「你起來說話。」

　　「少爺，請你答應我的請求。」

　　「你起來，我就答應。」

　　「謝謝，謝謝少爺。」藍母慢慢起身。

　　「你這病，劉醫生怎麼說？」

　　她搖搖頭，「老毛病了，我也知道是醫不好的。」

　　「她早晚會知道，而且，萬一你不在了，她不一定熬得下去。」

　　「少爺，求求你幫忙，只要有你在，她一定可以熬得下去。」

　　「我幫忙？」

　　「是的，我知道我很過分，可是，這是一個當媽媽的心願，我只希望少爺能夠讓心心繼續住下來，住到她滿二十歲能夠出去獨當一面就好了，請少爺看在這幾年來我盡心盡力工作的份上幫我，我知道大家都很努力的工作，不然，就請少爺可憐可憐一個垂死母親吧……」

　　「我考慮看看。」伍司塵心情沉重。

　　「謝謝少爺……」

　　「不要謝得這麼快，我還沒答應，考慮的後果，也可能我不答應。」

　　「少爺……」

　　「我會通知劉醫生，你希望我收留藍蕙心，你就要盡最大努力好好的活下去，跟劉醫生配合！」

　　「少爺，可是我得到的是癌……」

　　「你不努力活下去，我絕對會把藍蕙心趕出去！」

　　「少爺…」藍母哽咽。

　　「現在請你出去，不要妨礙我的工作。」

　　「……是！」藍母黯然離開。伍司塵兩手支著額頭，感到心煩氣躁。

　　紙終究是包不住火！半個月之後，藍蕙心還是發現到了藍母的不對勁，只是，在藍母有心的躲避掩飾下，她發現時還是太晚了。

　　「媽，你的藥。」藍母被癌症這個病魔折騰得只剩皮包骨，病怏怏的，整個人不只失去了該有的元氣，連求生意志也日漸喪失中。

　　藍蕙心看著兩頰消瘦，一臉病容的母親，她真的好想哭。

　　「我不想吃藥。」藍母微微搖頭，連說話也變得有氣無力。

　　不過，她不能哭，她把淚水往肚子裡吞，面帶笑意鼓勵著母親，「媽，按時吃藥對你的病情有幫助的。」

　　「我只是在等死……」她臉色死白，氣如游絲。

　　「不！媽，你不會死。你死了，心心怎麼辦？媽，你要好起來，連劉醫生都沒有放棄你，你就一定有希望，現在醫學這麼發達，我相信劉醫生的醫術，媽，不要放棄求生，不要放棄我。求求你，心心需要你啊！」藍蕙心邊說淚水邊從眼裡淌出，她一雙被淚液洗凈的雙眸十分清靈澄澈，正一瞬也不瞬的凝視著母親。

　　藍母苦笑一聲，看著還未成年的女兒藍蕙心，一顆心掛懷不己。

　　伍司塵自從上次一別，一直忙著公事，不見人影，考慮的事不知道願不願意答應？讓她的心裡七上八下的，忐忑不安極了。

　　「心心，是媽媽對不起你。」

　　她突然一聲不響的倒下，嚇壞了剛昇高一的藍蕙心，她緊急請來劉醫生幫忙診斷病情。

　　在劉醫生的診斷下，赫然發現她除了鼻咽癌，還因為過勞而得了肝硬化。

　　劉醫生建議立即送醫住院，只有在精密儀器的診斷與專業治療上，對藍母的病情才會真正有幫助。而因為藍母已經昏迷，無法再推拒好意，劉醫生與藍蕙心一同把她送去醫院，在一連串精密的診斷下，得知她已經是鼻咽癌末期，所剩時日不多了。

　　藍母默默算著日子，知道她的死期就在這幾天。

　　她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眼前這個自己從小呵護長大的女兒！

　　她孝順又貼心的女兒啊……沒有了她，該如何生活下去才好呢？

　　「媽，請你吃藥好嗎？不要讓心心害怕，心心真的不能失去你。」藍蕙心一臉真誠而且執著，以堅定的語氣看著母親。

　　藥不是萬靈丹！對她的病已經沒有太多幫助了……

　　看著藍蕙心的眼，她卻無法開口拒絕她的孝心。

　　藍母在藍蕙心的扶助下吃力的坐起身，接過藥丸吞服，再接過藍蕙心倒來的溫開水慢慢的喝下肚。

　　藍蕙心看著母親把藥吃了，才破涕為笑。

　　「媽，你今天有沒有覺得哪裡不舒服？頭還會暈嗎？腰會酸嗎？要不要我幫你捏捏、揉揉、捶捶呢？」

　　「躺久了，我的背……」藍蕙心塞了個軟墊在母親的背後，讓她坐得更舒適一點。

　　「媽，這樣可以嗎？」

　　藍母點點頭。

　　「媽，我幫你捶捶肩好不好？」

　　藍母微微一笑。

　　藍蕙心的力氣適中，捶得藍母十分舒服。

　　她不由得心生不忍，伸手抓住藍蕙心的手，「媽不會丟下你不管的。」

　　藍蕙心鼻頭泛酸，眼眶泛紅，重重點頭，「媽，我要永遠陪在你身邊。」

　　「傻孩子，你怎麼可能、水遠陪在媽身邊呢？」

　　「我不管，我就是要陪著媽，我就是不要離開媽！」

　　「好、好、好！」藍母看著乖巧孝順的女兒，心裡十分的欣慰，卻也難掩哀傷與放心不下。

　　「心心，媽枕頭下有兩本存折簿，一本是你的，你拿出來看看。」藍母挪了挪頭部，側躺一邊，方便藍蕙心把底下的存折拿出來。「這幾年來我們省吃儉用，扣除你的學費及我們的生活雜支，媽幫你存了幾千元，媽的戶頭裡的錢雖然不多，但你拿來簡簡單單的把媽的後事辦一辦應該還夠…」

　　「媽，你不會死，你不要這樣說，我會怕。」藍蕙心搖頭，淚盈於睫。

　　「讓媽說，身後事媽一定要說清楚。人都有生老病死，媽不會被這個病給拖垮的，媽會振作起來，但有些事還是要讓你知道。」

　　「我以後再知道就好了。」

　　「媽現在就想讓你知道，你已經高中了，也該知道一下。」她喘口氣後又繼續說，「印章就放在媽衣櫥裡那件藍紫色的冬季外套兩邊的口袋裡，有媽跟你的印章，你只要帶著存折跟印章還有你的身分證就可以去領錢繳交你下學期的注冊費了。」

　　「媽，我會好好收好，你不要說太多話，不然你等一下會咳嗽。」

　　「讓媽說，媽今天想要多說一些話給你聽。」

　　「媽…」藍蕙心眼眶微紅，點點頭，靜靜的聆聽。「心心，少爺是個心地善良的好孩子，媽跟你當初若不是他收留，現在我們早就流落街頭、有一餐沒一餐的了，或許，我們早就不在世上了。心心，少爺對我們恩同再造，這陣子媽倒下後都沒有善盡本分的工作，而你也像往常一樣上課，少爺並沒有把我的工作移到你身上，讓你可以照顧我，說實在的，我們這陣子等於是在白吃白住，少爺卻沒有攆我們走，少爺真的很慈悲。心心，以後你一定要好好服侍少爺，知道嗎？」

　　藍蕙心抿了抿唇，潔白的貝齒輕咬著下唇。

　　她不喜歡伍司塵那狂霸自負的神情與態度，但是，他會尊重她媽卻是不爭的事實，在她面前或其它下人面前，伍司塵或許不可一世，但面對藍母時，他卻不至於狂妄得太過分。

　　那是因為，在伍司塵的心底，覺得藍母做一個母親十分稱職，她身上那股自然而然產生的媽媽的味道讓他由衷的喜愛，理所當然，對於藍母也會比較有禮，比較謙和一點。

　　「心心，媽說的話你有沒有聽……咳……聽到？」藍母見藍蕙心神游去了，不禁加重語氣說道，但是說完後馬上開始咳嗽起來。

　　「媽，我聽到了，我知道該怎麼做。」

　　藍母虛弱的微微一笑。「我有點累了，可能是藥的作用，我想睡一覺。」

　　藍蕙心幫藍母拿掉軟枕，讓她躺得更舒適一些。

　　看著母親的雙眸閉上，臉上疲憊的老態掩藏不住，幾條深刻的皺紋在她臉上一覽無遺，藍蕙心咬緊牙關，知道自己一定要更堅強才行。

　　媽媽需要她！

　　她輕撫著母親的手背，感受著她的體溫，感受著親情的溫暖。

　　媽媽今天跟她聊好多話，媽一定會好起來的。

　　她給自己鼓舞，殊不知藍母已經沉痾難起，會跟她聊這麼多話全是回光返照的現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