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以前的她叫做谷紼樂,曾經有一度她的名字變成了紼樂速該爾,現在她嫁了人,則成了紼樂勃兒只斤,除此之外,她還擁有許多響亮名號。
有人稱她為鬼娃兒,也有人叫她是無惡不作的龍風寨小霸王,另外當然還有一個她最不願意承認的名號,那就是雷刃將軍夫人!
紼樂只要想到自己被迫用「那種方法」嫁給那個男人,她還會嘔到半夜睡不著覺,她雖然沒有心腸壞到詛咒他戰死沙場,但還是希望他越打越遠,最好十年都別回來算了!
中秋過後,夜晚的風吹起來特別刺骨寒涼,在陰風慘慘的「羅鬼獄」上,一名紅衣少女站在這夜風中,衣袂飄動的樣子就像一團火焰。
這個山頭是瘋馬寨的地盤,臨近一條南北運送的官道,他們光靠搶劫官道上的貨物就已經吃穿不盡,一直都是官府頭痛的對象,這次他們劫走了一批要進貢到皇宮裏的寶物,裏頭有好多稀世難得的寶貝,尤其是一隻珍貴的花瓶,皇帝忽必烈下令無論如何都要奪回來。
紼樂就是為了這個理由才出現在這個地方。
這已經不是她第一次跟忽必烈「交易」了,自從她與騰格裏成親之後,他上戰場打仗,她則是跟朝廷裏的人混得很熟,跟那位皇帝老爺爺更是混得熟到不行,熟到不小心成了他的「無冕欽差」。
所謂的「無冕」是因為她乃女兒身,沒法子當官,頭上沒官帽,但她可是握有御賜金牌,必要時還能動用官府的兵力緝拿壞人。
不過,實話說來,她身邊有龜鶴二仙、四聖人、十六伏魔等武功高手,不必動用到官府的兵力,辦起事情就已經綽綽有餘了。
「這個、這個……還有這個,幫我保留下來。」
她站在一堆寶貝前面,東挑西選,凡是只要看上眼的東西,就挑起來丟給身後的手下,不片刻,那堆「寶貝山」已經少了五分之一。
「紼樂,你偷留下那麼多寶物,不怕可汗追究嗎?」同樣也是四聖人之一的林鴞拿著她遞過來的幾件珍珠瑪瑙,忍不住開口疑問。
「哎呀!白鵜……」
「是林鴞。」
「隨便哪只鳥都可以啦!你聽著;反正那老頭最想要的就是那個蟠龍花瓶,只要花瓶回到他手裏,他才不會掛記這一點小東西,米咱們有了,這些東西變賣了就當成買菜錢吧!」
「也對,有飯吃沒菜配,食之無味。」還是聽她的話收起來好了。
「你終於開竅了,朱鷺。」真是孺子可教也。
「是林鴞。」如果她哪天可以把他們四聖人的名字對起來,他絕對會痛哭流涕,感謝上天仁慈。
「哪只鳥都女子啦!」她扇扇手,完全不介意被糾正,回頭面對被她手下制服的瘋馬寨弟兄,「真是不好意思,這些東西我們拿走了,不過這些玩意兒本來就不是你們的,我想你們不會介意吧!」
看見她明裏說討伐他們,卻暗中把寶貝占為已有,瘋馬寨的弟兄們早就氣得忍不住了,但他們被十六伏魔其中八人打得慘兮兮,又被龜鶴二仙點住了穴道,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她胡作非為。
「你……你這個走狗,難道你忘記自己也是盜匪嗎?」瘋馬寨寨主天生小鼻子小眼睛,就連罵人的聲音都尖細得很。
「訂正一下你的說法,那就是我曾是盜匪,但現在不是了!」她掏出塞在腰帶裏的金色權杖,在眾人面前高高舉起,「我現在是朝廷任命的欽差大臣,任務就是要除掉你們這些魚肉鄉民的盜賊匪類。」
「你與朝廷狼狽為奸,小心不得好死!」
「好奇怪,你說得我應該要維護你們一樣,我為什麼要維護你們而跟朝廷作對呢?別忘了,就算我不是欽差大臣,跟你們也是敵人。」說完,她收起金牌,倒不是把它當寶貝,而是這面金牌還算有一點價值,如果沒錢鬧窮的時候,她還可以把它拿去當掉換盤纏。
「但我們至少沒像你去當蒙古人的走狗!」
她沒回話,他倒是越罵越過分囉?!紼樂有點不高興地撤了擻小嘴,「那是因為你們笨,水幫魚,魚幫水,要是這天底下每個人都像你們那麼有骨氣,餓死的人豈不更多?」
「至少我們有骨氣!」
「每個笨死的人都嘛說他自己有骨氣。」她語氣涼涼地回道:「好吧!那你們繼續把骨氣當飯吃,至少我紼樂吃骨氣不會飽,還是俗氣地吃些飯菜,好過肚子裏鬧空城計。」
此時,騰格裏隱身在另一端的屋頂上,看著他們你一言我一語,少女就像一團火焰般,惹眼而且亮麗。
他認得那雙又黑又亮的美眸,但此刻她神采飛揚的表情,完全不同於那天與他拜堂成親的樣子,騰格裏發現自己無法從她臉上移開視線,仿佛著了魔似地貪婪盯著她。
他怎麼會把像她這麼刁辣的女孩當成了小白兔呢?
她看來為所欲為,無法無天,也不知道她究竟是用了什麼方法,竟然從可汗手裏騙到了一面御賜金牌。
「她接下來應該沒事要做了吧?」他轉頭問向身邊的孔雀。
「沒,反正她一向沒事做,所有苦差事都是我們兄弟在幹。」這可是實話。
「那我要將她帶走了。」他深沉的黑眸鎮定在紅衣少女身「請便。」孔雀一副笑嘻嘻的,似乎對她要煮要炸都請自便的樣子。
就在大夥兒都還無法反應之時,騰格裏縱身就像一道黑影般將紼樂給擄走了,黑影消失在夜空中,速度又疾又快。
「寨主被帶走了,快追!」白鶴公驚嚷了聲,作勢就要追上去。
「慢著,別追。」孔雀從屋頂上躍下,白衣飄然。
「孔雀,咱們寨主被擄走了,你怎麼可以無動於衷,還叫我們不要追?不要忘了,雖然我們很不甘心讓她當咱們的主子,但約定畢竟就是約定,咱們輸給她也是事實,不容你想賴帳。」
「我有說過想賴帳嗎?」他的信用有那麼差嗎?孔雀一臉委屈,「你怎麼不問問把她擄走的人到底是誰?」
「不管是誰,這男人的身手絕對不差。他到底是誰?你別忘了,咱們寨主她可是半點……」說到這裏,白鶴公的喉嚨好像被堵住了,要他繼續把話說完,簡直就像要命似的。
這一點,同樣也是其他弟兄們心裏的痛。
「我知道,你們放心吧!這個男人絕對不會傷害她。」
「你敢保證嗎?」
「不敢。」
「什麼?!」大夥兒聽了驚訝得下巴快掉下來,他既然不敢保證,竟然還讓那男人光明正大地把紼樂從他們面前帶走?!
「我剛才不是說了嗎?你們怎麼不問問那個男人是誰呢?」孔雀雙手一攤,故作無奈狀,「無論是誰,只怕都沒有立場阻止一個丈夫把自己的妻子帶走吧?他是雷刃將軍,紼樂的相公大人。」
沒有月兒、沒有星光,今晚的夜一片闐黑,萬籟俱寂……至少,在紼樂出現之前,這裏是很安靜的。
「放開我!我跟你無冤無仇,你幹嘛……」她話說到一半,忽然打住,心裏想到說不定兩人之間「有冤有仇」呢!
從小到大,被她得罪的人不少,說不定他就是其中一個,只是看他的長相……不記得了!
「請問這位兄台如何稱呼?」敵我不明之際,她還是客氣一點好了。
他沒回話。
「至少請你報上大名,好讓小妹我可以稱呼你,可否?」她扯開一抹燦爛的微笑,決定先禮後兵再說。
但他那張緊抿的唇瓣就像一個死蚌殼,打爛了也敲不出半個字,這下紼樂心裏有點火氣冒出來了。
不過,她還是必須小心行事才可以,雖然從小就在一群武功高手裏被拉拔長大,但像此刻抱住她淩空飛騰的男人身手之好,依舊還是少見。
「你到底是誰?放開我!你是瘋馬寨的人吧?」
「我不是。」騰格裏終於回話了,但回答得有點無力,心裏有點氣絕,這妮子竟然連自己的相公都不認得?!
或許,在心裏期待上演一場夫妻重逢的感人場面的他,想法是有點太過天真了!
「你不要不認輸,你們山寨已經是我龍風寨的手下敗將,按照江湖規矩,你要對我認輸,對我俯首稱臣才對!」
「我沒跟你打,當然也沒輸你,有本事的話就自己掙脫我的手,我想這對你而言應該是一件很簡單的事情。」他左看右看,就是看不出來她的武功乃天下第一,天曉得她究竟是如何打敗龍風寨那群高手的?!
結論是如果不是她太厲害功夫深藏不露的,那就是龍風寨那群人武功實在太爛了!
「太簡單了,我不屑做!」她冷哼了聲,小手暗暗使勁,想要將他推開。
「是嗎?那我就不放。」這妮子是怕打傷他嗎?她這一點力道,大概就連蚊子都打不死吧!
「要是你敢傷我一根寒毛,小心龍風寨的人把你碎屍萬段。」紼樂決定眼前的情勢對自己不利,還是按兵不動比較好。
「我應該要害怕嗎?」他淡覬了,她一眼,正視她氣呼呼的美眸,回首直視前方踩上一根樹枝,乘勢又掠過了一個樹頭,「沒關係,我不怕,我跟龍風寨還算有點交情,凡事好商量。」
他當然跟龍風寨有點「交情」;好歹他娶了他們寨主,也算是個姑爺吧!
「交情?」紼樂愣了一下,她可是寨主耶!這個男人什麼時候跟龍風寨有交情,她竟然會不知道!改閔俸擔鷚暈沂僑晷『ⅲ頤患悖趺純贍芨閿薪磺椋俊?
騰格裏輕輕歎了聲,帶著她閃過雜生的樹叢,已經不想再對她多做解釋,這妮子絕對想不到由於她的緣故,他跟龍風寨的交情可深了呢!
他們在三更時進了一個叫「梅花鎮」的地方,在鎮中心找到了一間客棧,騰格裏敲門吵醒了客棧老闆,要了一間上房。
但紼樂不肯,硬是要老闆備另一間上房,她才不要跟這男人睡同一間房呢!
「一間就夠了。」騰格裏神情冷淡,不把她的吵鬧放在眼底。
「兩間。」她很堅持,拿起手裏的錢囊掂了掂,「反正,我看你這袋銀兩還挺夠重的,絕對可以付兩間上房的錢。」
「你什麼時候--?!」騰格裏眯細黑眸,陰陰地瞟了她一眼。
紼樂得意地笑子,他們龍風寨個個是強盜,但這並不代表他們不會用偷的,相反地,他們對於「不告而裙這方面的技術可高超了呢!
「我跟你保證不會逃跑,你快點跟老闆說要兩間房吧!」她丟了丟手上的錢囊,以此向他要脅。
「一間。」他再次向老闆重申,根本沒有把她的威脅放在眼底。
「你到底有沒有在聽我說話?我說兩間。」這個男人難道不怕沒錢付房費嗎?他的錢可都在她手上呢!
「你難道沒聽過一種叫「銀票」的東西嗎?」他轉眸淡覷了她一眼,老早就猜到她想用這種方法逼他就範,他怎麼可能沒有提防呢?
聞言,紼樂將手裏的錢囊打開一看,發現裏頭只有一些碎銀兩,沒有半張銀票,這些錢大概只能算是他的零頭花用吧!
「一間就一間吧!」她氣悶地把錢囊丟還給他,低頭大步地踏進廂房裏,懶得再跟他多說半句話。
他以為這樣就可以讓她死心嗎?等著瞧吧!她紼樂才沒那麼好對付呢!
雖然同睡一間房,但她睡床上,而他則是另叫店家準備一床枕被,睡在另一邊靠牆的臥榻上。
寅時一刻,正是夜到深沉,萬物都熟睡的時候,紼樂突然睜開一雙骨碌靈動的美眸,趁著窗外稀薄的月光探勘另一邊男人的動靜,確定他睡得很熟,應該不會輕易醒來,才悄悄下床穿上鞋子。
她站在床邊半晌,確定他的鼻息勻沉,出乎意料地沒往房門走去,反而躡手躡腳地開了窗。
雖然她心裏很不甘願,但還是不得不佩服他的心思縝密,在他們入睡之前,他各抽開了兩扇門扉上的一根門軸,如果有人想要開門的話,無論哪扇門都會發出吵人的開門聲,這個舉動防了想入門的賊子,也防了她這個隨時可能都會偷跑的肉票。
不過,她覺得是防她的成分比較多啦!
紼樂雙手搭在窗臺上,正要翻身出去,就在她心裏暗暗得意計畫就要得逞之際,一隻男性的大掌揪住了她背後的領子,像只小狗般將她拎了起來,距離那洞開的窗口越來越遠。
「只是睡個覺,你有必要搞得自己那麼忙碌嗎?」騰格裏斂眸冷淡地瞅著手裏的這只小狗」。
「你看也知道我不是在忙著睡覺。」白癡也應該看得出來她正在計畫跳窗逃亡吧!
「在我眼底看來,是你的睡相太差勁,才會睡到這裏來。」他存心不理會她的話題,眉梢微微一挑,「如何?需要我陪你睡,好讓你半夜不會再跌下床,把自己給跌醒嗎?」
「不需要。」她氣呼呼地噘起小嘴,回眸瞪他。
「那就好好睡。」他不客氣地把她丟回床上,「如果再讓我發現你會睡到床以外的地方,我不會吝於奉陪的,聽見了嗎?」
「聽見了。」她咬牙切齒地回答,揉了揉被他砸疼的小屁股,乖乖地脫鞋躺平,拉起被子蓋住了半張臉,一抬眸,發現他正用那雙深邃的黑眸瞅著她不放,那眼神若有所思,盯得她有點心慌意亂。
「你回去睡覺啦!我跟你保證,絕對不會想要再逃跑。」她只差沒有舉起三根手指,對著老天爺發誓。
要對付敵人,必須先消除他對自己的戒心,這一點紼樂心裏很明白。
「你會不『想』逃跑?」他笑哼了聲,似乎看穿了她的居心不良,聳了聳寬肩,走回臥榻上和衣一躺,枕臂閉目假寐。
聽見他用那種嗤之以鼻的語氣,總覺得聽到他說她會不想逃跑才有鬼的嘲弄話語,紼樂心裏氣悶極了,睜圓美眸盯著床頂,思考著下一步計畫。
「我勸你死心睡覺吧!」他低沉的嗓音忽然傳來,打斷了她的思緒,「這些年來,我已經習慣這個時候就醒來,現在我已經睡足了,有的是精神體力跟你玩貓捉老鼠的遊戲,如何?你很想玩嗎?」
紼樂側過小臉,正好對上他那雙戲謔的黑眸,故意揚唇沖著他抿起一抹嫣然的笑容。
「沒想到你看起來那麼大的人了,還玩貓捉老鼠這種小孩子遊戲,真是看不出來,好吧!為了配合你這種異于常人的興趣,我就陪你玩玩,怎樣?」
沒想到她會反將他一軍,騰格裏沉沉地輕笑了起來。
「看樣子,你是不想玩了?」她俏臉陡然一沉,朝他吐了吐嫩舌,翻身背對著他,拉攏身上的被子,「我睡了,別吵我。」
「祝你有個好夢。」他笑說道。
跟他這個連名號都不報上來的綁匪在一起,她會有個好夢才奇怪!紼樂氣悶地想,賭氣地閉上雙眸,原本不想睡的,卻沒想到竟不知不覺地沉入了夢鄉,安穩地睡了過去。
或許是因為她的潛意識清楚地知道,在他的身邊一點危險也沒有,可能比她單獨一個人更安全吧!所以她才毫無設防地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