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在紼樂走後還不到半刻鐘,騰格裏就已經騎馬追上她了。
雖然她想盡辦法想將他甩掉,但她的馬術畢竟好不過從小就在草原上生活,馭馬成精的他,最後,她只能放棄,以沉默當成抗議接受他這個跟屁蟲。
一直到回京之前,她沒再跟他說過半句話,就算真的有話必須說,也會找人代傳,就算他人就站在她面前,她也一樣視若無睹。
而他也一樣找人傳話,雖然他並不希望這麼做,但她這妮子做法真絕,他直接對她說的話,她一定假裝半句也沒聽到,但如果他找人代傳,或許她還會願意聽進幾句話。
大概是阿脫答的口風不緊,到處宣傳看到他們夫妻的事情,所以他們的行蹤很受到官府的注意,根本就隱藏不了,才一進京,就有大隊人馬一字排開,將他們迎進皇宮。
一進大殿,紼樂就被大臣們團團包圍住,上上下下打量著她,看她有沒有哪里受了傷。
「紼樂,你沒事吧?聽到你被人給擄走,讓我們好擔心。」右丞相率先代表群臣說道。
「沒事、沒事!你們瞧瞧,一張臉,兩隻手,兩隻腳,不都好好的擺在我身上嗎?有我紼樂出馬,只有成事,哪會出事?!」
她轉頭望向落在人群後的父親,看見他安心地笑了;或許是因為流落在外太多年,他們相認之後一直不親,她也知道他在朝廷之中是一個很無話的人,真不曉得怎麼會生出一樣像她這樣的女兒。
「說得對,我們紼樂是個天縱聰明的鬼靈精,誰遇上她都會倒大楣。」這話才一說完,眾人就哈哈大笑了起來。
既然誰遇上她都會倒大楣,那當初竟然還把她硬塞給他當娘子?騰格裏眼色不善地掃了他們一干大臣一眼,沒好氣地輕哼了聲。
算了!他早就知道這樁婚事是在做功德,他不下地獄,誰下地獄呢?而這「地獄」的滋味,說實話,還挺美妙的。
聽到他這一聲輕哼,上至右相大人,下至隨堂的七品小官都噤了聲,一臉寒蟬似地往他這個方向瞧過來。
「將軍,你能平安把自己的夫人救回來,實在太好了。」其中一個人硬是被推出來說了句話。
「我沒有救她。」因為他就是那個擄走她的人。
「對,他才沒有。」紼樂立刻接著說道,抬起美眸瞪了他一眼,明明是壞人,竟然還被當成她的救命恩人,心裏真不爽。
她這妮子總算肯正視他的存在了?騰格裏回覷她,心裏比她更不爽,娶了一個娘子兩年多,卻發現比起自己這個相公,她跟別的男人更熟稔的事實,真教人不是滋味。
「紼樂丫頭,你回來了,朕好擔心你,還以為你不會回來了!」
一道蒼老而渾厚的嗓音從殿外傳來,一聽到紼樂回來的消息,忽必烈飛快地趕到大殿。
在忽必烈的身後跟著大寶法王八思巴,他看到了平安歸來的紼樂,臉色一沉,不發片語。
騰格裏敏銳地察覺到八思巴看著紼樂的眼光之中透出的敵意,深沉地覷了他一眼,也同樣不置一詞。
他一直都不是很欣賞這位大寶法王,但就算他是敵人,輕舉妄動都不是他騰格裏的習慣;面對這位得到可汗信任的帝師,一切小心為上。
「如果我不回來不就稱了你的心,可以不必開倉放糧了?」紼樂看到眼前笑呵呵的老人,也揚起嫩唇笑了,美眸細細地眯起,藏住了她頑黠的光芒。
她可從來都沒有覺得這位老頭有多好應付,就算他再疼愛她,終歸是掌握生殺大權的天子,弄個不好可是要掉腦袋的。
他們之間有過協定,只要她能辦好他交代的事情,就可以開倉放糧,這兩年北方地旱欠收,百姓們需要這些糧食救急。
「呃……丫頭,你說這話就傷感情了,朕怎麼可能會言而無信呢?當然是不會啦!諸位愛卿,你們說是不是呀?」
「是是是……」一顆顆腦袋都拼命地點,只除了騰格裏與八思巴。
「這次可汗要開哪一號糧倉呀?」紼樂一步步逼近,知道如果不乘機敲定這件事情,又會被他給唬弄過去。
「這……朕再想想,諸位愛卿給點意見吧?」忽必烈急著拉替死鬼,一副廣開諫言大門的樣子。
紼樂不等別人開口,就搶著開口,「就仁字型大小倉吧!我調查過了,那個倉裏的米糧都是三年前存進去的,米是舊的,但還是能吃,照官家吃糧的速度,還沒等到倉裏的米吃完,就已經全都壞掉了,可汗乾脆把這批舊米拿來放糧,一來讓百姓感謝可汗皇恩浩蕩,二來也可以省了浪費,豈不是一舉兩得嗎?」
騰格裏心裏訝異她竟然會知道那麼多有關朝廷的事情,難不成,她在「羅鬼嶽」上說的「加菜金」,也是為了要幫助受苦的難民們嗎?
「也對,就開仁字型大小倉吧!紼樂,你滿意了嗎?」
「可汗聖明。」她笑咪咪地回道。
「可汗,八思巴認為不妥,再這樣下去會寵壞百姓,到時候任他們予取予求,絕非我大元之幸,請可汗三思。」
「你是要朕失信於人嗎?法王。」忽必烈回頭望著八思巴,唇畔的笑容銳減,「朕不是任百姓予取予求,而是答應了紼樂,就要履行諾言,她懂江湖,才能那麼順利把寶物拿回來,只是一些食之無味,棄之可惜的米糧,值得你如此大驚小怪嗎?」
「可汗英明,八思巴失言了!」他拱手退下,不敢再多說半句。
這詭譎的氣氛看在騰格裏眼裏深覺奇怪,可汗一向最信任八思巴,才會任命他為帝師,沒想到才短短兩年,他們的關係變化那麼大。
從八思巴看著紼樂的嫌惡眼光看來,如果他猜得沒錯,這其中的緣由必定與她有關……
這兩年,忽必烈確實很寵愛紼樂,就像在對待有點任性、有點驕蠻,卻又聰明得讓人不得不服的孫女兒一樣,對她所說的話,無不言聽計從。
紼樂當然也不會不懂要利用這一層關係,她從來不仗勢欺人,但欺的要是欺負自己的人,她當然不會客氣。
大臣們都退下之後,忽必烈將他們小倆口留下來聊天,心裏覺得他們之間的氣氛有點詭異,果不其然,紼樂立刻把這些日子發生的事情全盤托出,大訴自己的委屈。
聽完紼樂的訴苦之後,忽必烈也覺得有點傷腦飭,頓首苦思,「唉,說起來也對啦!你年紀輕輕就要獨守空閨,騰格裏一去兩年沒回大都,只怕你們就連想洞房都還沒吧!」
「已經洞了。」騰格裏語氣很淡地在一旁補充道。
紼樂想要阻止他開口,但已經來不及了。
「什麼?既然已經洞房,那生米煮成熟飯……」忽地烈笑呵呵地轉頭看著她,「紼樂,你就別計較,怎麼說你都已經是騰格裏的女人了。」
「那才不算!」紼樂急得跳腳,轉頭怒瞪著騰格裏,看到他一副「我說的都是實話」的表情,心裏更火大了,「那是因為我根本就不知道你是你,才會被騙的好嗎?這不算數,絕對不算數。」
「因為不知道他是他,所以就算洞了房,也可以不算數,還有這樣的喔?」忽必烈困惑地搔搔頭,終於知道什麼叫做「清官難斷家務事」了,要理清他們這對夫妻的事情,只怕比他幹皇帝更難。
騰格裏雙手抱胸,回視紼樂挑釁的火怒眸光,」你的意思是說,寧可與一個不是自己丈夫的男人做那件事,也不肯跟我做嗎?」
「如果我給你肯定的答覆,會讓你氣得七竅生煙的話,那麼,是的,我就是不想當你娘子,怎樣?」誰教他要騙她?!
她這輩子最痛恨別人騙她了!那幾天,她心裏一直很愧疚自己對不起丈夫,卻沒想到他就是那個令她感到罪惡的元兇!
「你--」騰格裏細細地眯起黑眸,陰霾的心情盡寫在臉上。
「可汗,你剛才也說過了,他讓我獨守空閨兩年,這兩年來,他沒照顧到我這個娘子,任我自生自滅,這樣的相公還要他幹什麼?」她非常可憐地說道,只差沒有一把眼淚一把鼻涕。
「沒錯,騰格裏,這就是你的不對了。」忽必烈非常贊同地點頭,跟著訓起手下愛將。
聞言,騰格裏以一雙非常陰沉的眼神回覬忽必烈,看得他頭皮發麻了起來,「如果沒有我冷落妻子兩年,是誰幫可汗打仗平叛,一舉攻陷了伏爾加河流域的幾個國家?讓他們臣服於大元,並且承諾年年按歲進貢,您倒是說說,我對您的答案感到萬分興趣,到底是誰呢?,』
「呃……這個嘛……」忽必烈乾笑,這還需要回答嗎?當然是他眼前這個一臉不爽的男人啦!
這時,騰格裏將眼光轉回小妻子身上,正好看見她在對他吐舌頭來不及收回去,他輕哼了聲,教自己別放在心上。
「再說了,究竟是誰沒善盡自己身為人妻的職責呢?這兩年來,送到我手上的家書,只怕沒半封是你寫的吧!」
「哪有?至少第一封是我寫的--」她忽然住了口,暗恨自己怎麼會沉不住氣,教他把話給套出來了!
「只有第一封,是吧?」他刻意加強了語氣,隱含著嘲諷的意味,他早就看出來,第一封家書的筆跡與之後幾封完全不一樣。那天,他攔截到應該是要向她通風報信的鴿子,看見附在鴿子上的字條,一看見那字跡,就知道這兩年來的「家書」,全部出自于她的婢女之手。
他絕對不能跟她計較,否則光是這一點就足以教他吐血。
他想,就算那些家書是她親手書寫的,只怕也不會多加幾分思念之情,大概也是他一輩子都沒回來也無所謂的調調吧!
「紼樂,這就是你的不對了,朕不是教你一定要每個月親手寫一封家書給你相公嗎?你怎麼可以找人代筆呢?」忽必烈又歎氣又搖頭。
「可汗又沒說我不能找人代筆,你交給我那麼多事情做,我很忙耶!哪有空去寫家書呀!」
「連封家書都不親手書寫,你就以為自己會比我稱職嗎?」
「我至少比某人坦蕩磊落,沒把人騙得團團轉。」
「那就讓咱們來比比看,到底是誰比較不稱職,如果我輸了的話,你要如何休掉我都無所謂。」
「那如果……如果你贏了呢?」
「你,任我宰割。」他淡淡地挑起眉梢,看到她那張小臉充滿戒備,故意挑釁地說道:「如何?你不敢嗎?還是,你對自己根本就沒信心?」
哼!對她採取激將法嗎?她才不會笨到上他的當,但這回她偏偏就要上他的當,就讓他自食惡果,丟臉地被她給休了!
到時候她要大肆公告天下,讓每個人都看他雷刃大將軍的笑話!
「不稱職的條件是什麼?」
「為人夫者不忠不義,為人婦者不賢不淑,就是不稱職。」
「好,我答應;如果我贏了,一定這輩子都不要再見到你。」她答應了他,同時提出自己的條件。
「君子一言……」他語氣故意頓了一頓。
「快馬一鞭!」她立刻介面,說得斬釘截鐵。
「要是有人後悔的話……」
「那人就是狗娘養的!」雖然已經貴為將軍夫人,但她的脾性還是不脫江湖兒女的灑脫,說話當然也不會客氣。
「期待娘子你的作為能夠讓為夫耳目一新。」
「放心吧!絕對不會讓你失望的。」說完,她昂起俏臉,投給他挑釁的一瞅,回頭對忽必烈說道:「可汗,如果沒事要交代的話,紼樂覺得有點累了,想早點回去休息。」
「去吧!好好歇息,等恢復體力之後,再進宮來陪朕下棋解悶。」
「是,那紼樂告退了。」
兩個男人目送著她離去的背影,半晌沒有說話,騰格裏的心裏在盤算著,他知道自己絕對不會無情無義於她,所以他絕對沒有輸的理由。忽必烈笑顱了他一眼,深沉的老眼一下子就看穿了他的認真。
「賢侄呀!雖然朕個人認為你從小就資質非凡,舉凡再困難的仗交給你打,都可以輕輕鬆松,三兩下就成事,但我還是必須給你一個忠告,小心你娘子,這兩年來她不知道已經從朕手上贏了多少賭注,讓朕開了好幾座糧倉接濟貧民以及饑荒的百姓,說實話,朕還真有點怕了她。」
「多謝可汗忠告,我不會有事的。」
「你不會?你知道她會怎麼做了嗎?」忽必烈驚訝地瞪圓老眼,心想要是有人真的能夠看透紼樂心裏的想法,那他還真想討教一下,否則糧倉再這樣被她開下去,遲早連官家自己都會不夠吃。
「說實話,不知道。」他非常乾脆地回答,立刻就看到一張失望的臉,那表情仿佛在說「早說嘛!害人期待了一下」的樣子。
就連多年來縱橫沙場,確立了大元朝行政、軍事等多項制度的忽必烈汗都必須提心吊膽,不得不提防著的女子,騰格裏心想,他或許娶到了一個很不得了的妻子。
雖然他到現在還不明白為什麼手無縛雞之力的她,可以力克群雄坐上龍風寨主之位,也不知道她到底要使出什麼手段,可以讓他主動認輸;他現在只能期待著這場賭注別輸得太慘才好。
不,應該說他不能輸,因為輸了這場賭注,就等於失去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