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小姐大喜!」
睡得頭昏腦脹的玉娃一睜開眼,就看到青萍對自己道喜,于燕燕則坐在一旁刺繡,笑容也特別誇張。
「喜什麼喜?我喜從何來?」她聲音沙啞,兩眼朦朧。
玉娃一手撐起頭,長髮隨意散落枕邊,模樣比平常更為慵懶。
她昨晚很晚才睡,偏偏今早繡房裏像塞了一大群麻雀,嘰嘰喳喳,喧鬧不停,讓她無法安眠。
「謙少爺派來的媒人才剛離開,老夫人命人開大門收下聘禮了。」
「媒人……聘禮……」玉娃亂烘烘的腦袋沒辦法將青萍說的句子做完整的解釋。
「小傻瓜,原公子來提親了。」于燕燕輕聲提點還搞不清狀況的小丫頭。
「提親?!」玉娃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話。
「對!謙少爺勇於負起責任——他當眾非禮小姐、玷污小姐名節,當然要快點把小姐娶過門。」青萍首次對原守謙前幾日的過當行為,指責得如此鏗鏘有力。
「我都乖乖待在家,名節怎會被玷污?」有發生什麼嚴重的大事嗎?她怎麼不知道?
「小姐,謙少爺雖然是好人,但他當眾親妳就是不對!」青萍握緊拳頭,立即聲援。
「欸……」對,她的嘴巴當眾被親了……
事情發生的那天晚上,家裏所有的女性長輩輪流到她的房間責備她,說她太不小心,即便是未婚夫妻也不可以這麼放縱隨意。
娘一進門就開始掉淚,嬤嬤一進門就歎氣,還要她以後好好聽謙哥的話,當人家的媳婦可不比在家裏當大小姐……
大家念得她頻頻點頭,覺得她已受教,才緩步離去。
其實她是感覺眼皮沉重,開始打瞌睡……
「還好青萍有準備,幫妳把嫁衣繡得差不多了,現在再補幾件喜帕就成。我也來幫繡幾樣,希望妳早生貴子。」于燕燕嘰嘰喳喳,開心得就像自己要出嫁。
「我……我為什麼要嫁?是他來親我,不是我去親他,犯錯的又不是我,為什麼要連我一起懲罰?」玉娃顧不得還昏昏沉沉,氣憤地跳起來,對丫鬟跟閨中密友哇哇叫。
真是太不公平了!
她從那天開始忍受嬤嬤、娘的碎碎念,還想說等她們念完,她的日子就太平了,可以繼續去廚房看阿德學廚藝,沒想到她的災難竟然沒完沒了,現在連媒人都上門了?!
這是想怎樣啊?
「這是上好的姻緣,小姐為什麼會想成『懲罰』?」青萍瞪大眼,對玉娃的說法不能理解。
「小娃,你們從小就定親,成親是理所當然,原公子也不算犯錯。」于燕燕冷靜表示。
「我……」玉娃氣得腦袋一團混亂,不知該說什麼。
之前大家都笑她配不上他,她還沒做出轟轟烈烈的大事,讓大家對她刮目相看,叫她現在就嫁人?
不,她不願意!
更何況,她也沒同意謙哥對她做那些不該做的事——娘拿著避火圖跟她解釋過夫妻間該做的事後,她才知道,原來那天他們兩個的舉止真的很過火。
比方說,他親她的胸脯……
轟!
想到令人噴血的畫面,玉娃的俏臉就忍不住漲紅,但她拚死也不敢說出來,因為她知道那動作比親吻更過分,要是被人知道,大概一層皮都會被剝下來。
這下糟了!她找不到不嫁的理由。
但就這麼糊裡糊塗地嫁了,她又心不甘情不願……至少這些事,都不是她事前知道要做的。
她有種被信任的人陷害的感覺。
向來對她好的原守謙,突然做出欺負她的事,讓玉娃覺得很不習慣,又有一點生氣。
她該怎麼做,才能不讓大家知道,又能討回公道?真是傷腦筋!
「娃兒呢?」原守謙坐在花廳,邊喝茶、邊跟玉老夫人聊天。
玉家的女眷全擠在這兒,打算跟未來的姑爺攀交情,以後原家如果有閑差,可以介紹幾個人進去吃閒飯,那就太好了。
「小姐葵水來,不方便。」青萍低著頭說明。
「葵水來?」男人仿佛聽到什麼不可思議的話。
「對!」青萍不敢抬頭與主子的眼神相對,把交代的敷衍說詞丟下後,人便往後頭逃竄。
牢牢盯著丫鬟心虛的背影,原守謙不敢相信自己竟然變成了拒絕往來戶!
這陣子玉娃不肯見他,丟出的理由五花八門,從頭痛、腳痛、牙痛、上吐下瀉、頭暈目眩,再加上今天的葵水來……每回他來,她總是病著,順理成章地把他擋在門外。
那丫頭擺明就是敷衍他!她是打算怎樣?這樣子就能不成親嗎?
一股氣悶湧上原守謙的腦門。
現在才要撇清關係,會不會太晚了?他們之間的親密關係就只差臨門一腳,她這樣做有意義嗎?
他媒人派了、聘禮也送了,這樣還不夠嗎?玉娃為什麼將他排拒門外?
媒人上門前,他們愛怎麼見就怎麼見;媒人上門後,他連她的衣角都碰不到,這是怎樣?!
沒想到未婚妻竟然對自己擺譜,向來把玉娃當成囊中物的男人心裏怏怏不快,繃著臉離開玉家——
不行,這口氣他咽不下!
原守謙突然停下腳步,決定要找玉娃談一談!
「為什麼不見我?」
忍不住一肚子氣的原守謙大剌剌的站在玉娃的房門口,向來和氣的俊臉十分陰沉。
原本在繡房內跟玉娃刺繡說笑的青萍跟于燕燕來不及走避,滿臉尷尬地坐在一旁。
「你說什麼?我聽不懂。」看到騙她的男人,玉娃也很火大,面對著還敢來興師問罪的俊臉,就很想揍人。
「明明就要成親了,為什麼拒絕見我?」原守謙抬頭挺胸,不認為自己有對不起她的地方。
「什麼叫要成親了?」玉娃清澈的雙瞳幾乎迸出火花。
這兩天,沒人敢在她面前說「成親」這兩個字,除了他這個太少爺!
很好,他該死了!
接觸她眼中的火花,原守謙唇邊慢慢綻出得意的微勾,開始覺得有挑戰性——至少不是他一個人氣得頭昏眼花。
很好!
原守謙兩手環在胸前,正經八百地問,「我除了沒真正要了妳,不該碰的地方都碰了,不成親,還能怎麼辦?」
于燕燕跟青萍死瞪著玉娃,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那又怎樣?就跟你說了,大家都認為我們不合適,我也幫你介紹別的女人了,你要成親就找別人,不要找我!」玉娃咬牙切齒,毫不掩飾自己離經叛道的想法。
她完全不認為自己該為了清白嫁人。
「妳要讓我變成一個不負責任的男人?」原守謙揚起眉,開始對玉娃的論調提出攻擊。
「我哪有?你不要亂說!」她才不會隨便陷害人家哩。
「願意負責,就該娶妳。」原守謙振振有詞。
看玉娃要反駁,他馬上表示,「不信妳問她們。」他指向滿臉酡紅的青萍跟于燕燕。
問她們?好,她們是她的姊妹淘,不會不幫她吧?玉娃的視線投向兩人。
「呃……」突然被點名主持公道,兩個女孩開始互相拉扯。
「青萍,妳來說!」原守謙火大了,指定裁判人選。
「燕燕,妳來說!」在這節骨眼上,玉娃也精明了起來。
怎麼可以讓青萍說?青萍是原家的丫鬟,要找跟原家沒關係的。
看向青萍鬆口氣的表情,于燕燕有點羡慕。
她怎麼會被攪進這對未婚夫妻的爭執中呢?真是無奈啊……
于燕燕雙手緊握,她不喜歡說公道話這角色,但不說又不行,畢竟玉娃要是真不嫁,那就糟了。
「按理說,這親事是小時候訂的,小娃又沒重大的疏失,原公子本來就要來迎娶,沒有相配不相配的問題。」
聽到于燕燕的話,原守謙得意地揚眉。
「哼!」她真會被燕燕氣死!玉娃狠狠瞪了很沒種的于燕燕一眼。
「所以就算那天我不親妳,也是得娶的。」原守謙再次強調。
「你幹嘛娶得這麼委屈?本姑娘說不嫁就是不嫁,你聽不懂人話是不是?再說,我也沒有說不見你……我根本不知道你來……我要是知道,絕對要出去罵你……」
「我心甘情願娶妳,誰也委屈不了我。」聽到她沒拒絕見他,他也開心了,趕緊聲明。
「我們好幾年沒見,根本不熟,你心甘情願個屁!」騙人!她才不信他的話。
「我們小時候常常見面……」哪會不熟?
「我連你長啥樣子都忘了,你也忘了我的生辰,我們根本就是陌生人,這樣怎麼成親?!」玉娃越想越氣,拿起身旁的東西就往男人砸。
「住手!」原守謙閃過飛來的茶壺。
該死!這丫頭這時候還敢要刁蠻、發脾氣、大剌剌地宣佈不嫁人?他真是服了她。
「我為什麼要住手?你這個王八蛋!」玉娃繼續罵,茶壺、杯子砸完,換錦被、枕頭。
「小娃,妳冷靜點。」于燕燕撲向前,不讓玉娃繼續撒潑。
「我冷靜個屁!他騙我!我要揍他……」玉娃氣得要命,邊罵邊哭。
「原少爺,老夫人是怕小姐說出不該說的話,才不讓她知道你來了。」青萍看到狀況已混亂到不能控制的地步,連忙撲向原守謙,邊把他往外拉,邊跟他解釋。
讓青萍拉到走廊上後,原守謙才表示,「妳不讓她說,她憋到成親那天,也會自己跟我說的。」經過這段期間的相處,他大略知道玉娃是什麼樣的性情了。
「可是……」青萍也很為難。
「去跟老夫人說我已經知道了,不必再編理由不讓我見她。我倒要看看她能使出什麼法寶來拒婚!」原守謙氣極反笑,俊美的容顏上有著篤定。
他知道裏頭那個正在發脾氣說不嫁他的姑娘是他未來的娘子,而對於這與眾不同的娘子——
他是娶定了!
玉娃吃完早點到庭院摘花,便看到她新上任的仇人——原守謙。
仇人相見,分外眼紅。
「你到底想怎樣?」她一馬當先沖到男人面前,對他嗆聲。
偏偏這時她掛在肩上的淡紅色紗綢披肩松垮滑落,掉落腰間,不但當場削減了她的氣勢,還添了幾份女性的慵懶。
原守謙站在原地,欣賞她優雅的姿態。
雖說沒規矩,但大家族的家庭教育還是讓人不能小覷。玉娃的舉手投足間只是多了幾分豪邁,並不粗魯。
沒想到……他的小女人連發火都嬌豔動人,讓他恨不得一口吞下她。
果然,他還是要過來觀察一下,才會更瞭解要跟自己共度白首的女人,私下到底是什麼模樣。
「沒怎樣,過來跟妳混熟啊!」男人回答得很無辜。
跟她混熟?對喔,上次她說他們不熟,他就每天出現在她眼前。
不過他也太閑了吧?
每天都過來找她,然後他們每天都吵架,吵得她喉嚨好痛。
「你……不是很多事要辦?至少那個茶館……」聽到他這樣說,她的心咚咚咚多跳了好幾下。
「不止,我還有園子要蓋……」原守謙搖搖頭,開始說起他的工作。
現在是怎樣?想加深她的罪惡感嗎?
拜託,她又沒有求他留下來。
「那你何必還待在我家,浪費你的時間?去工作啊!」玉娃仰起頭,很火大地瞪著男人。
注視她精神飽滿的雙眸,原守謙笑得更開心了。「我只是想讓妳知道,我有多少能力可以娶妳。」
哼,說來說去,就是為了這個。
真可惡。
都說他們不合適了,他還不放棄;幫他介紹其他女人,他也不放棄;每天都吵架,他還是不放棄;她到底要怎樣才能擺脫他?畢竟每天吵架,她也不勝其煩……
突然間,她看到阿德捧著剛烤好的小面餅,要送到各個院落去。
她知道該怎麼做了——
她轉身沖到辛勤工作的少年身旁,抓住他的手臂,把他拉到未婚夫面前。
「他才是我喜歡的人。」玉娃非常勇敢地凝視原守謙,跟他表明自己心裏的想法。
「真的?」阿德喜不自勝,不敢相信。
「什麼?」聽到這個宣言,原守謙全身僵硬,向來的沉穩蕩然無存,轉為暴戾的憤怒。
她喜歡這個毛沒長齊的臭小子?
男人輻射而出的怒氣將她團團圍住,玉娃就算再勇敢,也被他的眼神嚇得兩腳發軟。
「我們……年紀比較近……」準備好的說詞突然變得結結巴巴。
「哼,年紀相近就要嫁?那妳應該嫁窗外的那棵桂花樹。」原守謙一把將玉娃抓到懷裏,譏誚回應她編織的藉口。
喂,他怎麼這樣說?人跟樹怎麼可以成親?
玉娃想好好罵他一頓,這才想起來——他沒忘記那棵樹跟她同年喔?
他離開她好幾年耶,怎麼還記得呢?
月黑風高的夜晚,如意館旁的小徑上出現一個瘦弱的身影。
只見她扛著小包袱,嘴裏碎碎念,「王八蛋、臭雞蛋,該死的壞男人,敢欺負我,讓你後悔一輩子……」
她邊咒駡,邊往園子外逃竄。
「娃姊!」突然從一旁的樹叢傳來一聲叫喚。
「啥?」玉娃被嚇了一跳,趕忙轉過頭,才發現是阿德。「你半夜不睡覺,做什麼到處亂跑?」
「娃姊也半夜不睡覺,到處亂跑啊!」阿德輕笑一聲,把指控丟回給玉娃。
「我……」她小嘴開闔半天,不知該說什麼。
「娃姊不是想逃婚嗎?我特地來幫妳的啊!」阿德說出玉娃盤算多日的主意。
「你想死啊?!」玉娃瞪大眼,臉色慘白,迅速撲向前,伸手捂住他的大嘴巴。
竟敢這麼隨便就把她設計多日的好計謀說出?他想死了他!
阿德的嘴巴被捂住,便乖乖不再說話,只是深深看著她。
「不許亂說話,我才放開你!」被看得渾身不對勁,玉娃只有威嚇阿德不可以把她的百年好計隨口散播。
「嗚。」阿德點頭答應。
「哼!」玉娃這才悻悻然放開手。
「娃姊,妳帶了什麼東西走?」一得回發言權,阿德便開口詢問玉娃背在身後的包袱。
嗯,看起來真的不大……有裝什麼重要的東西嗎?
「都是我喜歡的衣裳。」玉娃攤開包袱,讓阿德參觀一下。
天啊!裏頭居然只有兩件樣式簡單的襦裙,連件厚外衣也沒帶?!
「娃姊,妳就帶這樣?」阿德睜大眼,不敢置信。
她一定是跟他開玩笑的,對吧?
「對啊!我最喜歡這兩件裙子了。」玉娃頻頻點頭,不懂阿德的眼睛幹嘛瞪得那麼大。
東西帶太多,肩膀會背得很酸耶。
「妳值錢的東西都沒帶?」阿德不敢相信這個富家千金腦袋裝屎,離家出走竟然只帶兩件裙子!
「我有帶一些碎銀啦!」玉娃這才從懷裏掏出一個小荷包。
「那也不夠啊!如果要躲到大家都忘記妳的婚事,這些銀兩根本不夠!」阿德審慎地評估。
「我還有小金鏈……」玉娃很不甘願地伸出手腕,讓阿德看原守謙送她的禮物。
她很喜歡這一條呢!並不想賣說。
「那也不夠吧?那條鏈子那麼細、又那麼輕,值什麼錢?」阿德很實際地評論。
「最好它不值錢。」玉娃趕忙把手縮回去,很開心它不值錢,缺錢時可以不用賣它。
「我回去看看有什麼東西可以拿好了……照妳這樣,肯定會餓死在路上的。」阿德滿頭大汗,決定幫玉娃回如意館一趟。
就憑他在外頭流浪這幾個月的經驗,他可以幫忙評估,看有什麼東西可以幫助她離家逃婚。
帶兩件裙子、一包碎銀、一條金鏈就要離家出走?
實在太好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