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我睡著了？！」一醒來，玉娃抓著錦被，拚命責備自己。

　　「能睡就是福，睡著不好嗎？」原守謙抬起頭，對她微笑。

　　「怎麼會好？我帶了很多東西來，都還沒拿給你……燕燕有煲湯……」玉娃快要哭出來了。

　　「下次再帶就好了。」他忍不住安慰她。

　　「沒有下次了啦……」誰知道燕燕下次還煮不煮……

　　玉娃好生氣，對於自己蠢得像豬的行為感覺很不可原諒，伸出小拳頭便往自己頭上敲。

　　「妳帶湯來給我做什麼？」他一把抓住她的小拳頭。

　　看她如此自責，原守謙黑眸一瞇，隱藏得很好的怒氣迸射而出，溫文儒雅的假面具終於被鑿出一個缺口。

　　「給你喝啊！」感覺到危險的氣息，玉娃稍稍往後退。

　　這個男人似乎在生氣……

　　「妳煲的嗎？」察覺到她的退縮，原守謙高張的怒意稍稍降溫。

　　「不是。」玉娃猛力搖頭，小脖子差點被她搖斷。

　　她十指不沾陽春水，怎麼會煲湯？真是愛說笑。

　　「那妳就不用拿來了。原家有廚子，怎會欠那一碗湯？」他無視其他女人對自己的野心。

　　怎麼會這樣？對她好好的謙哥口氣怎麼會這麼冷漠？玉娃有點不習慣。

　　但他講的也沒錯……所以燕燕白做工囉？

　　「那還有……手絹、鞋子跟披肩……」他幽深的眼眸有極大的壓迫感，讓她乖乖臣服在他的視線下。

　　「妳縫的嗎？」他的鼻息逼近，徐緩詢問。

　　「不是。」她低著頭，像做錯事的小孩，頭搖得像博浪鼓。

　　「聽清楚了，娃兒。」他親昵地勾起她的下顎，對她微笑，「除非是妳煲的湯、縫的衣帕，否則不用帶給我，知道了嗎？」

　　「哦。」玉娃眨眨大眼睛，心跳如擊鼓，腦汁像煮沸了般轟隆隆作響，無法明白原守謙話中的含意。

　　他還指定要她做的呢，真是個難伺候的大少爺。

　　只是，她也感覺到生命好像受到了威脅，所以只能用圓滾滾的眼睛瞪著他，一句話也不敢吭。

　　「很好。我送妳回去吧，也該是休息的時候了。」原守謙知道自己把玉娃嚇著了，但他也不多做解釋，只是拿起擱在旁邊的繡花披肩，披在她瘦削的肩上，送她走出院落。

　　他憐惜她，願意等她適應他們必須相守一輩子的事實。

　　但是，她懂他的心嗎？

　　「謙哥的樣子好奇怪！」一坐進馬車，玉娃就開始抱怨。

　　「早想跟妳講，妳再做這些事，少爺鐵定會生氣。妳偏偏……」青萍掩嘴輕笑。

　　她才想認真勸主子，沒想到馬車卻遭到嚴重的碰撞，馬匹也嘶叫起來。

　　青萍抓住毫無防備的玉娃，不讓她摔出去。

　　受驚的馬兒過一會兒才停下腳步，只是外頭依舊吵吵鬧鬧，喧嘩聲並沒有停止。

　　吵什麼啊？

　　愛湊熱鬧的玉娃可不管大家閨秀不能隨便露臉的規矩，不等青萍說話就把車門推開。

　　燦如春花的嬌顏一露出，霎時讓圍觀的人看傻了。

　　「小姐！」青萍會被主子氣死。

　　該追究的事不追究，不該好奇的事倒是頂好奇的。這是怎樣？

　　「有人受傷了，好可憐。」玉娃看到有個少年倒在馬車前，立即一馬當先跳下車。

　　「我們沒錯，是他突然跑出來撞我們的車。」馬夫立即跟玉娃稟報。

　　「對啊！」旁觀的路人附和。

　　受傷的少年渾身髒兮兮，而且已呈現昏厥的情況，玉娃看了眉頭直皺。

　　「即便如此，有人受傷還是不好。把他帶回家，請管家找人來看他的傷。」充滿正義感的玉娃可不管誰對誰錯，反正有人受傷扛回家就對了。

　　「啊！」這樣好嗎？

　　帶個髒兮兮的小乞丐回去，被管家罵怎麼辦？青萍跟車夫都顯得很為難。

　　「人都昏倒了，難道要把他丟在路邊嗎？」玉娃瞪了眼兩個看似不贊成的僕傭。

　　這樣說也沒錯啦……

　　只是隨手撿人回家不是什麼好習慣啊！更何況錯不在他們，他們為什麼要負這責任呢？

　　唉……

　　「唉，真無聊……」

　　玉娃懶洋洋地趴在窗邊，長髮隨著陣陣飄進屋裏的金風飄揚，桂花的香味也縈繞她全身。

　　看慣懶散的背影，青萍忙碌地走進屋，邊叫小丫頭打水，邊提醒道，「小姐，妳先洗臉，用飯的時間快到了。」

　　「我不想吃。」不是零嘴不想吃。

　　「這怎麼行？」

　　「為什麼不行？」好奇怪，不吃飯不行嗎？昨天她在茶館吃很多了耶！

　　「當然不行。妳高興時吃很多，不高興時就不吃，身子會搞壞的，以後怎麼嫁人？」

　　「反正我最近都不會嫁，以後要嫁以後再說。」玉娃繼續耍任性。

　　正當兩人從吃不吃晚飯吵到終身大事時，一個胖胖的身影晃入她們的眼簾。

　　是于燕燕！

　　「有客人，吃飯的事等會兒再說。」玉娃揮揮手，拒絕再談。

　　她喜孜孜地走到于燕燕身旁，勾住她的手臂，笑嘻嘻開口，「燕燕找我有什麼事？」

　　「這裏好熱鬧……」見青萍虎視眈眈地瞪著自己，于燕燕有點不好意思。

　　她好像打擾到人家了……原本她只是想過來晃晃，順便問問那鍋湯的反應，沒想到卻撞見玉娃跟貼身丫鬟鬥嘴。

　　「熱鬧？我才說無聊呢！妳來跟我說幾句話吧！」玉娃硬是把于燕燕拖進屋裏。

　　「妳昨天好晚才回來……」于燕燕趕忙提重點。

　　「對啊！玩得好開心呢！」歪著頭，玉娃想起在馬上禦風飛馳的滋味。

　　「那妳跟原少爺感情應該很不錯。」于燕燕的口氣有探詢的意味。

　　「那當然。我們本來就認識。」

　　兩個姑娘家手勾著手走進房裏，桌上已經擺好幾道清淡的菜肴，碗筷也擺了兩副。

　　看到桌上擺好的熱騰騰飯菜，玉娃眉頭皺起，氣嘟嘟地轉過頭，想找罪魁禍首算帳。

　　「剛好燕燕小姐在，有她陪妳吃，妳一定會吃得很開心。」青萍才不管呢，笑嘻嘻地把哄人吃飯的工作丟給于燕燕。

　　小丫鬟也剛好端來水盆，讓兩人洗手。

　　「也好，我肚子有點餓了。」注意到青萍跟自己眨眼，善於看人臉色的于燕燕馬上表示。

　　反正越晚回去娘越開心，她留下來也只是吃頓飯，那就留吧！

　　「燕燕肚子餓，那我們就一起吃吧！」性情直率的玉娃聽到客人這麼說，當然也答應了。

　　今天廚娘為主子準備的是清蒸刀魚、燉菜核跟香味四溢的人參雞湯。

　　「又是這個——」看到桌上有藥膳，吃藥吃到反胃的玉娃不禁高聲抗議。

　　「又不是天天吃，小姐就體諒一下我們的難處吧！」這是夫人囑咐一定要煮的菜肴啊！廚娘怎敢不端上來呢？

　　「可我天天喝參茶！」喝得她光聞到味道就想吐！

　　「小娃，我陪妳吃，妳不要生氣了好不好？妳氣她們也沒用啊，她們也是聽姨娘的命令……」于燕燕跟母親住到玉家已經一陣子了，知道玉家長輩對玉娃的寶貝。

　　「我知道啊，不然早就翻桌了。」玉娃癟著嘴，怪聲怪氣地坐下。

　　「青萍不用在這伺候，我會陪小娃吃光所有的菜。」于燕燕邊幫玉娃夾菜，邊對青萍釋出善意。

　　「也好。」看到主子跟于燕燕合得來，也願意聽她的話，青萍才離去。

　　「我最討厭喝人參雞湯了，偏我娘叫廚娘一定要煮……我從小到大喝的雞湯，大概有外頭那水池裏的水那麼多！」玉娃皺起眉頭，用仇視的目光瞪著剛盛好的雞湯。

　　「這鍋不一樣，我有幫忙熬，妳捧捧場，看我熬的好不好喝！」于燕燕微笑解釋。

　　「騙人！」玉娃根本不相信。

　　「真的，只是我不知道王大娘熬的人參雞湯是要送到妳房裏。」于燕燕信誓旦旦。

　　「真的？！」聽到面前的湯是于燕燕做的，感覺立刻不一樣。玉娃捧起碗，喝了一口。

　　耶，湯鮮味甜，很好喝。

　　「妳怎麼會熬湯？還幫到王大娘那邊去了。」玉娃邊喝湯，邊撕雞肉吃。

　　「在這邊等妳回來，太無聊，看到王大娘忙進忙出，就去幫她的忙了。」于燕燕夾了燉得酥爛的菜核到玉娃的碗內。

　　「妳好厲害，湯熬得很好喝。」玉娃嘖嘖稱讚。

　　「我不止熬湯，這兩道菜我也有幫忙。」怕玉娃只喝湯，于燕燕指著刀魚跟燉菜核表示。

　　「妳真的很厲害！謙哥要是沒喝妳熬的湯，鐵定會後悔一輩子。」玉娃吃得兩頰鼓起，眉開眼笑。

　　「原家財大勢大，要什麼沒有，哪需要我獻這功夫？」于燕燕淡淡接話，早有自知之明。

　　「嗯？」玉娃不相信于燕燕早就明瞭。

　　「熬湯的主意是我娘出的。反正我在這裏也是吃閒飯，她要我熬，我就熬，吃不吃看人。」于燕燕聳聳肩。原守謙的冷淡反應也在她意料之內，她並不會覺得難過。

　　「啊？」不瞭解世事人情的玉娃聽得目瞪口呆。

　　「是我娘癡心妄想！我長得沒妳漂亮，女紅也沒其他姊妹厲害，她就要我熬湯送到妳這來，再讓妳帶到原家。」于燕燕的語氣裏有說不出的苦澀，讓聽的人鼻酸。

　　「做妾也好啊！當原守謙的小妾也強過當貧戶的正妻。」

　　娘的話幾乎把她送進地獄，她又拿辛苦拉拔自己長大的母親莫可奈何，只有用無盡的沉默對抗。

　　還好，原家也看不上她的雕蟲小技。

　　「燕燕的功夫在我的眼裏是最厲害的！」玉娃拉住于燕燕的手，為她加油打氣。

　　「謝謝。」于燕燕眼裏充滿感激。

　　「我說真的，我很愛吃妳煮的菜。」玉娃非常捧場，于燕燕夾什麼進她的碗就吃什麼。

　　于燕燕沒辜負青萍的請托，哄著玉娃，把桌上的菜全部吃光了。

　　「我要跟妳學煮菜。」吃飽了，玉娃開始發宏願。

　　「在灶房很熱的，小娃天生好命，用不著學這個。」

　　「我不管，我也要像謙哥、燕燕，有一門很厲害的本事！」這是她目前的心願。

　　「小娃……」燕燕不確定玉娃所言真假。

　　「不許阻止我！我說要做，就絕對要做！」玉娃小手握拳，眸中露出烈火熊熊。

　　仰頭望向窗外飄蕩而下的金黃色花雨，不僅落在地上，也落在她的發上。

　　呼，過了十五歲生辰，她就是個小大人了！

　　她絕對要當有用的人，絕對要做幾件事讓大家刮目相看，絕不能再讓大家看扁她。

　　絕對！

　　「不准！」

　　原守謙一邊揮毫一邊回答，連頭也沒有抬，很認真在練字，口氣卻異常嚴肅。

　　「為什麼？」玉娃瞪大眼，無法接受這個答案。

　　「妳自己身體是什麼狀況？想學廚房的功夫？想都別想！」他作夢也沒想到，被請進玉家竟是為了這事！

　　原守謙俊臉緊繃，對玉娃的要求想也不想就打回票，沒商量的餘地。

　　玉老夫人跟李氏這幾天被玉娃學手藝的事鬧得頭疼，把燙手山芋丟給她未來的夫婿，婆媳倆便上香去了。

　　「我病早就好了。」玉娃氣唬唬地瞪著他，堅持要學。

　　她要當個有用的女人，她要大家說起她時是很傾慕的樣子……為什麼大家都說不可以？

　　原想謙哥對她不錯，一定會答應，沒想到連他也不肯，真是氣死她了！

　　「病好，並不代表身體壯了。妳哪有本事到灶房受那熱氣？乖，想吃什麼點心告訴我，我讓廚子弄出來，妳負責吃就好了。」原守謙放下手中毛筆，對佳人露出溫和的笑容。

　　「不要！」又一個否定她的人！

　　玉娃氣得臉色發青，拚命搖頭，眼淚都快飆出來。

　　為什麼大家都覺得她沒本事？還沒做就被下這種斷語，她心裏實在很不好受。

　　「娃兒！」看到她泫然欲泣的模樣，原守謙的頭就疼了。

　　「娃姊，妳別哭！別求這個臭男人了，我幫妳想辦法。」原本站在角落不說話的少年突然跳出來，跑到玉娃身邊安慰她。

　　「阿德！」又吵又鬧的人兒像找到知己般，轉身趴在少年的肩膀上。

　　玉娃不被安慰還好，一被安慰就像受了萬般委屈，開始放聲大哭，淚水像瀑布拚命流。

　　面對這突發的狀況，原守謙傻眼，看著面前怪異的景象。

　　「哼！」阿德摟著玉娃的香肩，像小雞抓小雞一樣，一面安慰她，一面瞪著把玉娃惹哭的原守謙。

　　少年捍衛玉娃的姿勢倒是把原守謙給惹毛了。

　　這個毛沒長齊的小鬼是怎樣，想跟他搶女人嗎？竟敢把手放在玉娃的肩膀上？！

　　搞清楚，她是他的未婚妻！

　　走到兩人身旁，他順勢撥開少年的手，讓玉娃靠在自己懷裏。

　　阿德瞪著面前的敵人——他雖然一身粗布，氣勢卻很嚇人，一點也沒有卑微的氣息。

　　原守謙緊摟住玉娃，就像保護著自己的所有物。

　　「他是誰？」黝黑深邃的眸子轉向站在牆角的青萍，要求伶俐的婢女給他正確答案。

　　「阿德是小姐前些日子從街上救回來的，老夫人命他跟隨小姐、保護小姐。」青萍簡單解釋。

　　「對！所以你不能惹她哭。」阿德怒氣衝衝地瞪著他。

　　原守謙抱著抖動不停的小身子，體內有一把無名火四處竄燒，再加上眼前來歷不明的少年……

　　哼，不能惹她哭是嗎？

　　抱著未婚妻，男人凝視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對他微笑，「那你幫她進灶房、學功夫好了。她看到有人代替她，就不會哭了。」

　　嗯？這是什麼意思？

　　花廳內的大小奴僕全瞪大眼，不懂原守謙話裏的含意。

　　一般男丁不都是負責粗重的工作嗎？那個瘦瘦的小鬼要代替小主子進灶房學煮食？這是哪國的道理？

　　原本哭鬧不停的玉娃也停止了動作，抬起頭，錯愕地看著原守謙。

　　他……是她想的那個意思嗎？

　　「對！就是這樣。」原守謙拍板定案，丟給眾人一個高深莫測的笑容。

　　事情就照他說的去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