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哈啾!」
該死!果然染上風寒,受涼了。
李斯海一身輕便的純白休閑服,走在林子內。
白日的山林充滿舒服的芬多精,陽光穿過茂密的葉片,透進林間,帶著點點溫暖的光芒,他揉了揉鼻子,卻感覺體內有股寒意。
昨晚他竟然就在陽台的木椅上睡著了,而且被冷醒時,身子還在打哆嗦。
他一步一步朝著服務大廳走去,因為大廳旁邊的餐廳有提供自助早點。
再次打了個噴嚏,他覺得有點難受,穿過林子,走到大廳時,也許是時間還太早,所以大廳內的人並不多。
他直接移動腳步,走進餐廳。
早上六點,果然大家都是夜貓子,餐廳內除了他以外,只有一個女人在用餐。
夾了顆荷包蛋、兩片火腿,又取了一杯現煮咖啡,他在靠窗的座位坐下,准備用餐。
突然,手機鈴聲響起。
他拿起手機。「有什麼事?」另一手端起杯子,啜了一口咖啡。
電話線的另一頭是他的秘書,一個大他幾歲,工作干練認真,對他忠心耿耿的男人。
「星海集團對您的收購提議十分感興趣,願意與您會面商談。」
李斯海扯了扯嘴角,笑意不達眼底。「告訴對方,我沒打算和他們談,只要出價,把價碼壓到我給你的底線上,如果他們不願意接受我開出的價碼,可以自己去尋找買家,現今為止,沒有人能夠開得出我說的價格,他們也不可能再從其他人那裡得到比我更多的價錢。」
「我知道了,我會將這些話轉告星海集團。少爺,您後天就要離開度假村,需要我讓司機過去接您嗎?」
「不用了,我要多待些日子,星海的這座度假村還不錯,有些地方沒能仔細看看,這幾日我要多評估,有些地方需要改造。」他想到那片能讓人爬上樹的林子。
以身為來度假的旅客來看,這座度假村是不錯的地方,但以擁有者的身份來考慮的話,它的問題不小,首先要將這裡從四星級打造成六星級就是一個問題,再者,客人該有的隱私,那座林子會是個麻煩。
只要他接手這座度假村,這裡將不再是一般老百姓能住的地方,因為它將成為只有有錢人能撒得出大錢來住的昂貴高級私人度假村。
「好的,我了解,那麼……」
「哈啾!」
話語被打斷,秘書關心的問:「少爺,您感冒了嗎?是否需要派醫生過去為您……」
「不用了,把我說的事辦一辦,我要回去時,自然會再通知你讓司機過來。還有,不要讓其他人知道我在這裡,尤其是我父親。」李斯海不耐煩的又說了幾句話後,隨即掛斷電話。
端著杯子,他看向窗外,盡是一片美麗的綠色林子。
微微蹙起眉頭,他的表情像是不太滿意看見的景像。
很多東西得重改才行,包括建築物、高檔的裝潢,還有足以吸引人成為熱門話題的主要賣點,想從有錢人的口袋裡挖出更多的錢,這裡得改變的東西太多了。
又是一陣噴嚏,他臉色難看的瞪著灑在自己身上的咖啡。「該死!」
他站起身,身上的白色休閑服就這麼報廢了。
抓起一旁的布巾,他往身上擦。還好咖啡不太燙,否則豈不是燙傷了?
頓時,他的心情開始有些糟了。
「不介意的話,這個先借你擋著。」語調輕淡的女聲突然響起。
他轉頭,冷冷的瞪著一旁不知何時走過來的女人。
那女人的頭發很長,帶點棕色,皮膚是健康的麥色,大眼挺鼻,唇瓣豐潤,身形不高,頂多一百六十公分,但渾身洋溢著朝氣,十分有精神。
她的手上拿著一件像是披風的大衣,身上穿著一套簡單干淨,但一看就知道不是高檔貨的藍色休閑服。
眼看他沒伸出手,她又開口,「你的衣服是白的,現在染成這樣子,走出去不太好看,所以將就點用吧!」
她的口氣聽起來沒有任何算計的意思,單純的就事論事,但是他不喜歡欠人情,也不喜歡和人借東西,尤其是要他穿上陌生女人的衣物,更加不喜歡,就算那是一件滿中性的黑色披風。
「不用了。」朝著對方擺擺手,李斯海毫無善意的拒絕她的好意。
她眉頭一挑,看著態度冷淡的他。
這時,一群人有說有笑的走向餐廳。
他咳了咳,又打了個噴嚏,臉色愈來愈難看。
該死!現在又來了一堆人,他這模樣若是讓人瞧見,肯定會破壞形像,當下覺得心情更不好了。
「拿去吧!你知道自己這樣子不好看,也會尷尬,不是嗎?尤其是你的褲子……」女人揚起眉頭,低下頭,目光停留在那被咖啡染上色的鼠蹊部位,讓人很容易聯想到尿褲子的圖形……
暗暗咒罵幾句,瞧見女人眼中隱隱流露出的笑意,他的臉色泛綠,毫不客氣的將她手中那件便宜貨披風搶過來,穿在身上,避免被其他人瞧見自己尷尬的模樣。
還好披風夠長,直到他的大腿處都被遮住了。
女人對他的不客氣行為不以為意,搖搖頭,笑著轉身,准備離去。
「等一下。」他從口袋裡拿出皮夾,抽出一疊鈔票,遞到她的面前。「喏!」
她低下頭,疑惑的看著他手上的錢,又抬起頭,看著他。
「這件……這塊布,我向你買了。」這種低次級的布料,沒有名牌,毫無價值,他連把它當作衣服都不願意。
女人微微揚起眸子,嘖了一聲,輕笑出聲,對他揮了揮手。「不用了。」
「我沒有多余的時間換了衣服再把它拿來還你。」他的口氣高傲,不可一世。
就他認為,這種普通東西能被他穿在身上一次,也不枉被制造出來,他會在換下後直接丟掉,別想他再把它拿在手上,在度假村內繞著,就為了找尋她交還。
「我也沒有多余的時間等著你拿來還,這件衣服就當作送你了。」對他無禮的態度無動於衷,她懶懶的說,眼底掠著一抹不感興趣的笑意。
「怎麼?嫌錢不夠?」他挑了挑眉頭,口氣輕蔑嘲諷。
微蹙眉頭,她輕嘆一口氣,翻個白眼,看著自大狂妄的他。「我想幫忙是我的事,要不要收下你給的錢也是我的事,你穿了它方便,我現在卻不需要,如果你穿過後想丟棄,那就丟吧!這世上不是所有幫助人的人都存著不懷好意的心思,也不是每件事都可以用錢解決。」然後逕自轉身,又要離開。
「我不喜歡欠人情。」他擋在她的面前,表情不耐煩的捏著錢。
「你沒欠我人情。」
「我拿你的東西就是欠人情。」
她搖頭,無奈的輕笑。
眼前這男人不是泛泛之輩,他高大修長,身上那套估計是要報廢的休閑服也是名牌貨,可見他家裡有些錢,所以才會連性格都這麼唯我獨尊的蠻橫。
他的頭發梳理得整齊干淨,盡管濃密的劉海有些長,幾乎蓋住炯炯有神的眸子,不過卻隱藏不了他的霸道氣勢。
雖然有種遇到這種人真的很麻煩的想法,但為了避免情況變得更糟,她最好識時務的退一步。
然而她向來是個不願屈服強勢的叛逆孩子,所以……
「那麼請你當作不是欠我人情,而是……」她想了想,衝著他笑咪咪的說:「當作我同情你,幫助一個需要幫忙的落難者。」
說完想說的話,她毫不遲疑的大步離開餐廳。
李斯海瞪大雙眼,瞪著她逐漸遠去的背影。
她……她說什麼?
同……同情?幫助落難者?他?李斯海?他是需要讓人同情的落難者?
他氣到說不出話,臉色一陣青、一陣白,手裡的鈔票被捏皺,有一團火在他的體內燃燒,覺得難看,被無禮的得罪。
邁開大步,他走出餐廳,要去尋找那個搞不清楚狀況的女人。
只是,這會兒哪還看得到對方的身影?她早就不知道去了哪裡。
李斯海氣急敗壞,突然又感覺到濕涼的咖啡漬,隨著他的移動,有一下、沒一下的碰觸到他的肌膚,他更怒了。
「別讓我再遇到你,否則一定要你好看!」眯著眼,撂下狠話,他狼狽又丟臉的穿著便宜的黑色披風,裡頭穿著高檔卻髒掉的休閑服,往自己住的小木屋走去。
走著走著,他難受的咳嗽,又打了個噴嚏。
該死的感冒!該死的陽台受涼!還有……該死的咖啡!
夜晚來臨時,李斯海終於覺得心情好一些。
度假村內有醫生進駐,在他終於受不了身子異樣的狀況後,還是選擇讓醫生來為他診治。
吃了藥,不舒服的情況得到舒解,他坐在二樓的暖爐前,拿著紅酒品嘗。
明知感冒吃藥不該喝酒,但是想做就做,他並不覺得區區一杯紅酒能引發太糟糕的狀況。
喝完紅酒,時間已經十點了,他將窗簾全都拉起來,躺在床上,屋內的一片黑,讓他有種莫名的安全感。
他討厭在睜開眼的瞬間看到四周都是明亮的光芒,因為那會讓他產生某種幻覺,以為自己再次陷身火海裡。
也許是酒精的影響,也許是藥效發作,他很快便抵抗不了倦意,沉沉入睡……
車子高速疾駛,無法煞車,他孤立無援,整個人動彈不得,只能眼睜睜的看著車子受到猛烈撞擊,自己不受控制的衝破擋風玻璃,飛到車外。
血紅一片,四周火光不斷,車子冒著煙,汽油漏了出來,慢慢的流向躺在地上、無法動彈的他。
車底冒出火花,差點點燃地面上的汽油,他想動、想逃,眼底卻全都是血,渾身痛得無法移動。
他快死了!快死了!不停的在心底吶喊、求救,但沒有人來救他。
「要怪,就怪你是聖堂財團的繼承人;要怪,就怪你的父親使出下流無恥的手段,把我的公司奪走,害我失去一切,我的老婆也跟人跑了,連我的孩子都不願意理我……都是你們聖堂財團的錯,所以去死,所有聖堂的人都該死,連你也是,你該死……」
不……不是,不是……不是他做的,不是他,他不想死,不想……誰來救他?他要死了,要死……
轟的一聲,前方的車子爆炸,眼底的世界變得灼熱駭人,他看到殘破的車門朝著自己飛了過來……
倏地瞪大雙眼,李斯海急忙坐起身,用力喘息,急促的心律讓他覺得心肺痛得好像要炸開了。
歪歪斜斜的摔到床下,他站起身,不穩的衝到桌前,倒了一杯水,大口猛灌。
他睜大的雙眼充滿懼色,雙手不住顫抖,連雙腳都覺得無力難受。
可怕的夢魘,無法擺脫的回憶,再次讓他感覺自己又死了一次……該死!他是李斯海,無論何時何刻都該無畏無懼的李斯海,怎麼可以……怎麼可以被惡夢困擾十多年仍無法釋懷?怎麼可以被打敗?
情緒始終無法平靜,他的身子仍不斷的顫動,又為自己倒了一杯水。
突地,熟悉的聲音再次隱隱約約流進他的耳裡。
手上的動作一僵,他抬起頭,怔怔的看著陽台。
顫著身子,拿著水杯,他緩緩的走到落地窗前,拉開窗簾一角,藉著黯淡的月光,看向外頭那棵大樹。
那女人又坐在樹上唱歌了,他住在這裡兩晚,她每天都出現。
她不知道在吃什麼,偶爾吐出的輕哼聲讓人感覺她的心情似乎不錯。
他還是看不清楚她的臉孔,也不知道她到底在唱些什麼,不過那嗓音很輕、很柔,讓他急亂煩躁的心思逐漸恢復平靜。
杯子裡的水被他喝完了,但他仍然沒有移動,只是持續拉開窗簾一角,看著她模糊的身影,聽著她那令人心神沉靜的嗓調。
想了想,他放下杯子,打算踏上陽台。
突然,昨晚受到風寒,今天咳得快休克的慘狀浮現腦海,他動作一頓,打消了到外頭的念頭。
他半開落地窗,除了寒風偶爾吹進屋內,外頭的歌聲更加清楚的流進他的耳裡。
躺回床上,拉好被子,他的雙手在肚子上交握,緩緩的閉上眼。
微微的涼意吹走房內沉重的氣息,細膩的嗓音圍繞在他的四周,將所有的陰晦與恐懼摒除。
不知過了多久,他終於沉沉睡去,而且是一夜無夢……
那個女人……是誰?
天亮時,李斯海醒來,記憶自動停留在坐在樹上唱歌的女人身上。
微蹙的眉頭顯示他正困擾著,但陷入思索,還不忘換上新的休閑服。
看了眼牆上的時鐘,早上六點,他凝了凝神,眸底掠起一抹犀利。
現在不是思考這件事的時候,因為他有更重要的事得做。
他要去吃早點。
但吃早點何以神情凜冽,像是要去找人麻煩?
當然,他確實想去找人麻煩,昨天早上遇到的無禮女人,他的目標是她。
從她身上受到的恥辱,該死的鬼同情,這件事一直讓他覺得很不舒服。
看著被他丟在沙發上那件該死的中性披風,他伸出食指和拇指,捏起它,帶著走出小木屋。
朝著餐廳移動時,他行經大樹前,停下腳步,想到昨天待在上頭的女人身影……搖搖頭,他繼續移動腳步。
原以為今天會如昨天一樣在餐廳內遇到那個沒禮貌的女人,可惜,除了他以外,還有幾個人在吃早餐,但沒有那個女人的身影。
想了想,他覺得有些失望,輕輕的哼了哼,頗為不滿的低喃,「算你有自知之明,知道今天再出現遇到我,會很慘。」
將黑色披風丟在椅子上,他走到吧台前,為自己取了些早點,依舊是荷包蛋、火腿和咖啡。
才正要走回自己的座位時,不知怎地,他的手竟然一滑,盤子上的早餐差點掉落地上,他急急穩住,下一秒,暗暗的咒罵幾句。
荷包蛋和火腿是保住了,但是盤子上的那杯咖啡又倒了。
這一次更糟,移動的動作太大,整杯咖啡倒在他身上那一套台灣只進口五件的名牌休閑服上。
連續兩天失去兩套他最喜歡的衣服,他覺得自己和這座度假村的咖啡一定有仇,否則怎麼會這麼倒霉的發生這種鳥事?
深吸一口氣,再重重的吐出一口長氣,他發現自己的糗狀吸引了餐廳內其他人的注視。
胃口盡失,這該死的不小心所造成的意外,讓他的心情變得很不好。
盤子被他丟回桌上,眼角余光看到那件難看的黑色披風……他重重的吸了一口氣,神情愈來愈僵硬。
不甘願的抓起披風,他咬著牙,將它再次披在自己的身上。
轉身,他正打算走人,抬起眼,看向前方,面色當下難看得快要黑了。
該死!那女人早不出現,晚不出現,竟然在他又出事時才出現。
今天一身白色休閑服的女人瞧見他,露出驚訝的表情,從他臉上緩緩的下移到他身上……不,是他身上那件十分眼熟,本來應該是屬於她,但後來她送給他的黑色披風。
「沒想到你這麼喜歡這件……連今天都穿著它出門,看來給你是給對了。」她的臉上隱隱流露出笑意,眼底也充滿笑意,直勾勾的盯著一臉難看的他。
變黑的臉這下大概又變成綠色的了吧!李斯海心裡的咒罵不曾斷過,咬牙低語,「我並不喜歡它。」
「不喜歡?那你現在穿著它的原因是?」她哪相信他的話?
「因為咖啡倒在我的身上。」他從緊咬的牙縫中擠出這句話。
她以為聽錯了,衝著他眨了眨眼睛。「又倒了?」
「對!」
「看來你和這裡的咖啡有仇。」她忍不住做出評論。
他一怔,很不高興的蹙起眉頭,因為他剛剛才這麼想過。
「就算咖啡倒了,你穿上它遮擋是理所當然的事,但……我以為你昨天就會把它丟掉,沒想到不盡然,你今天還是把它帶出門了。」她指了指他身上那件披風,說話的口氣認真。
他聽了覺得很刺耳。「那是因為我本來打算把它拿來還你。」
他違心辯解,不看她,其實他是想將它狠狠的、率性的丟在她的面前。
「還我?不是說沒有多余的時間還我?」她輕笑,壞心的調侃。
「我確實是……」
「不過算了,沒有還我也無所謂,反正現在你又需要它了。」
瞧她笑得真切,但他知道,她在嘲笑他。
朝著她走去,來到她的面前時,他沒有停下腳步,急快的越過她,離開餐廳。
那男人的眼底閃爍著怒火,顯然……又生氣了吧!被她惹的。
對啊!她確實是故意在嘲笑他,覺得把他惹火了,真的很有趣。
誰要他的態度這麼糟,無禮又自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