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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犯罪心理》第16章
  第16章 一沙16 請他

  刑從連想,三年了。

  三年來,馮沛林一直在觀察林辰。

  天氣晴朗時也好,陰雨如注時也罷,馮沛林總是安靜地坐在窗前,看著對面宿管站裏,比他更安靜的那個年輕人。

  他或許會看林辰讀書寫字,又或許會看林辰和小朋友們交談。

  不論林辰做什麼,在離他不遠的地方,總有一對目光如影隨形,如芒刺在背,又或者比芒刺更可怖。

  想到這裏,刑從連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帶著一本書、一封信和一捧沙,刑從連回到了警局。

  警局裏那場生硬的寒暄早已結束,氣氛很冷也很平靜。

  林辰在椅子上淺眠,他的身上,蓋著一件警服。

  那件警服上銀星閃耀,黃督查穿著白襯衣坐在旁邊,左腿搭在右腿上,正翻著手裏的筆記,而他另一隻手裏,則端著杯溫水。

  刑從連愣在門口,屋子裏有那麼多椅子,黃澤偏偏就坐在林辰身邊。

  黃督查偏偏又坐得如此自然,仿佛他理應就坐在那裏。

  刑隊長,有些不開心。

  付郝從刑從連身後鑽了出來,看了眼辦公室裏的情形,趕忙把愣在門口的人拉進了屋。

  林辰恰好睜開了眼。

  見刑從連和付郝返回,他站了起來,順勢把身上搭著的衣服掛在扶手上,沒有看黃澤一眼。

  「我發燒了,請帶我去藥房。」

  他語氣虛弱,請求也很生硬,想要離開警局的目的太過明顯且毫不遮掩。

  黃澤在座位上笑了起來,放下手邊的筆記本。

  就在刑從連以為黃澤會說「公務時間禁止處理私人事宜」一類的話的時候,他卻聽見黃澤說:「記得買阿司匹林,他對大部分抗生素過敏。」

  刑隊長於是更生氣了。

  ———

  或許是颱風即將登陸,整座城市籠罩在風眼之下,雨反而停了。

  林辰腳步虛浮,卻堅持步行,刑從連和付郝拗不過他,只得一左一右走在他身邊,好像左右護法。

  三人的足音落在淌滿雨水的青石板上,踢踢踏踏,粘粘膩膩。

  「馮沛林給你留了一本書、一封信和一把沙,你和他,到底有什麼關係?」

  雖然心裏的疑問已如雪球般越滾越大,比如黃澤與林辰究竟是什麼關係,又比如黃澤的態度為何有180度大轉彎,但刑從連並沒有問那些閑碎的八卦,他從懷裏掏出證物袋,遞給林辰。

  這個世界上,有太多熱愛探尋他人隱私的人,也有人天生帶著很多不可言說的秘密。

  那麼恰到好處的停止,與信任一樣,都非常難能可貴。

  林辰看著刑從連認真聞訊的雙眼,非常真誠地說:「謝謝。」

  刑從連摸了摸頭,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事實上,如果不是付郝的問題令他無法回答,那麼他現在,應該正就黃澤的問題與林辰進行深入的探討。他不敢看林辰的眼睛,目光飄移到林辰手捧的紙書上,心又忽然沉了下來:「從他辦公桌視窗望出去,正好能看見你的房間。」

  林辰聽到這句話,頓時站在原地。

  「他在看我?」

  「他應該就在看你。」

  因為高燒,林辰腦海中的片段如蒙太奇般浮掠而過,那些潔白的沙盤、詭異的街市、雪白的床單、鮮紅的血跡,一幀幀切換,令人非常混亂,也非常痛苦。

  時間過了很久,久到一切畫面都回到最初的原點,久到簷上的雨滴都快落盡。

  林辰把證物袋塞回刑從聯手裏,重新邁步。

  刑從連看著林辰的背影,又開始生氣。

  林辰的樣子,顯然是想起了什麼,又顯然是什麼都不願說。

  他於是只能沖著林辰的背影開口:「于燕青給你寫信,馮沛林每天看著你,我可以不問你的過往,但與這件案子有關的事,你都必須交代清楚!」

  他的話說得很直白,林辰的腳步,也理所當然停下,人卻沒有回頭。

  「刑隊長需要我交代什麼?」他背對著刑從連問道。

  「你是否認識馮沛林?」

  「不認識?」

  「那他為什麼留這封信給你,信裏的白沙到底是什麼意思?」

  「很簡單,因為我房間裏有沙盤,他想讓我知道,我所作的一切分析,只不過是他想讓我看到的東西而已,他在向我挑釁。」

  「他為什麼要向你挑釁呢?」

  「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刑從連很無語,「三年多了,他每天偷窺你,製造謀殺案,向你挑釁,你卻不知道為什麼?」

  刑從連的話很不客氣,他也做好了林辰很不客氣回應地準備,林辰微微轉身,臉上,卻出現了笑容。

  那不是嘲諷、生氣時的譏笑,而只是很單純的在笑,仿佛刑從連剛才的問題,非常非常有趣。

  「刑隊長,您可能不知道,在這個世界上,想挑釁我的人,無論是心理變態者也好高智商罪犯也罷,真的非常非常多,如果我需要在乎他們每次向我挑釁背後的動機,那我可以不用活了。」

  這話說得很有道理,刑從連頓時啞口無言。

  「為什麼?」憋了半天,他只能問出這三個字。

  「因為我曾經,真的非常有名。」

  這是一句驕傲的話,但從林辰嘴裏說出來,卻沒有任何誇耀意味。

  反而顯得很誠實,誠實得可愛。

  如果是一般人,聽到這樣的話,大概會大笑,但刑從連確實不一般,他點點頭,很認真地說:「我想也是,我從沒見過像你這麼聰明的人。」

  他的眼睛很好看,低垂著眼凝望你的時候,湖綠色的眼眸仿佛深邃如海。

  畢竟是有義大利血統的男人,誇人的時候,有特殊的種族優勢。

  林辰的臉,很沒意外地紅了。

  這是件尷尬的事,畢竟前幾秒,他的語氣還很沖,差點和刑從連吵起來,幾秒後,卻被誇得臉紅,顯然太沒有定力了些。

  自己開的話題只能自己扯開,所以,他輕咳了一聲,問:「時間很緊迫,我想馮沛林恐怕要自殺。」

  「于燕青自殺了,馮沛林也要自殺?」

  「于燕青只是受馮沛林操控的一枚棋子,馮沛林恐怕是利用她完善自己的想法。」

  「什麼想法?」

  「人可以通過關於死亡的訓練,來克服死亡的恐懼,這是我們先前得出的推論。」林辰頓了頓,接著說:「而我之所以認為于燕青不是幕後兇手,是因為她並沒有充足的作案動機。」

  「但是馮沛林有?」

  「對,男孩都有戀母情結。如果我沒有猜錯,馮沛林應該成長於單親家庭,他的母親馮雪娟一手將他帶大。你知道,孩子的扭曲,往往與家庭脫不了幹係。如果我還沒猜錯的話,馮雪娟應該有極強的控制欲,必須要求兒子按照自己的意志行事……」

  「說起來,你們學校的老師好像是說,馮沛林每到規定時間,都會給母親打電話,這是因為馮雪娟的要求?」

  林辰點了點頭:「這樣的控制會導致兩種結果。」

  「什麼結果?」

  「第一種是極度叛逆,第二種,是極度順從,將母親當做神,尊崇她的話如同尊崇神的旨意。」

  每次與林辰分析案情,刑從連都忍不住打寒顫。

  「如果你女神臨死前摔成肉泥的慘重被別人看到,你會有什麼想法?」

  沒等刑從連表示這太重口,林辰又接著問道,刑從連忍不住和一旁的付郝相互攙扶起來。

  雖然很想吐,但刑從連必須承認,如果發生這種事,他確實有殺人的衝動。

  「就算馮沛林是因為母親死前慘狀被無關人等看到,所以他想把這些人殺掉,但他為什麼他要利用于燕青,為什麼還要設計一個個步驟,克服死亡?」

  「這當然是因為他怕死。」林辰看了刑從連一眼,好像在說你的問題太白癡了。

  「馮沛林玩死人玩得不亦樂乎,還怕死?」

  「準確地說,是馮沛林的母親馮雪娟怕死。」林辰說了很多話,有些難受,音量也逐漸變輕,「還記得于燕青打掃的病房嗎,那裏是腫瘤科。而馮雪娟得的是胃癌,這是最令人痛苦不堪的疾病之一,她自殺,是因為她忍受不了癌症的折磨,更忍受不了一步步走向死亡的感覺……」

  「所以他其實是在利用于燕青,研究怎麼能讓人減少面對死亡時的痛苦?」刑從連反應很快。

  「這麼看來,他的研究很成功啊。」付郝忍不住插嘴,「于燕青很乾脆地自殺了。」

  「那麼,馮沛林呢?」

  「這是理所當然的結局,他的一切研究,都是為了自己能平靜地走向死亡。」林辰的視線落到很遠的地方,「我們之前認為于燕青的死亡訓練有四步:靠近屍體、觀察凶案、親手殺人、自殺,但如果換做馮沛林,這個訓練應該是五步。」

  「靠近屍體、觀察凶案、親手殺人、幫助並觀看于燕青自殺、然後自殺?」刑從連脫口而出。

  話既出口,他又覺得這裏面有些問題:「可是,馮沛林殺了誰呢?」

  「你們可以查查,是否還有被警方遺漏的兇殺案。」林辰不以為意道。

  如果林辰想讓你相信一件事,那麼你一定會深信不疑。

  刑從連當然信任林辰,所以他迅速掏出電話,致電王朝,要求調查近幾日內遺漏的兇殺案,並排查馮沛林可能出現地點的所有監控視頻。

  爾後,他又給交警部門打了電話,請求通力合作,在全市範圍內布控,追捕馮沛林。

  幾通電話下來,刑從連落在了後面,林辰竟然在他身邊陪著,反而是付郝,很缺心眼的一個人走在前面。

  見刑從連終於掛斷電話,林辰問:「怎麼樣?」

  「大海撈針啊,最近旅遊節,警力本來就有限,我們需要更多時間。」

  「其實不用這麼麻煩。」林辰像是下定了什麼決心,驀然抬頭,「我可以負責讓他出現,地點你定。」

  他聲音虛弱,卻認真得可怕。

  後來,刑從連想,如果那時他能發現林辰的異常,或許就不會有之後那麼許多的故事。

  但很可惜,林辰並不會給他這樣的反應時間。

  「不相信我可以請馮沛林現身,那我們做個試驗吧,我中午想吃天星居,你請客。」林辰看了眼付郝的背影,對刑從連低聲說道,說完,他迅速走到路邊的小店。站在櫃檯前,花一塊錢買了六個星球杯。

  刑從連接到林辰遞來的星球杯時,還呆立在原地,並沒有搞懂林辰想做什麼。

  他卻看見林辰快走兩步,追上付郝,將剩下5個星球杯全放在付郝手裏。

  「誒,師兄?」付郝詫異地看著手裏的小零食。

  「你最近表現不錯,這是給你的獎勵。」

  林辰眨了眨眼,見如此生動的表情出現在林辰臉上,付郝恍然大悟。

  「你別這樣啊師兄,搞得也像老爺子了,我要哭了啊。」付郝邊說,邊撕開星球杯,「你一塊錢買了幾個?」

  「六個。」林辰說著,臉上難得的露出了笑顏,他左臉頰上有個酒窩,好像茫茫冰原上綻出一朵花,在陽光下,細微卻豔麗。

  刑從連在後面看呆了,忍不住勾起付郝的脖子,問:「誰是老爺子啊,這是什麼梗?」

  「老爺子是我們的導師,他老人家最喜歡師兄了,每次我們論文寫得好,他就給我們買星球杯做獎勵,但是我們學校小店老闆看他年紀大了,就欺負他,每次都賣他一塊錢5個,老爺子還一直以為自己占到了便宜,其實那東西一塊錢可以買6個。」付郝邊說邊笑。

  林辰依舊在笑,氣氛很輕鬆很閒適:「等下去哪裡吃飯?」他貌似不經意地問道。

  「天星居。」付郝飛快回答。

  付郝的回答很輕鬆,但這句話在刑從連聽來,卻不啻于一道驚雷,他不可思議地看著林辰,戳了戳付教授的頭頂,張了張嘴。

  林辰像是看穿了刑從連的心思,他轉身指了指剛才路過的公車站,車站看板上是一張中式餐館的照片,餐館匾額上,「天星居」三個大字瀟灑奪目。

  「我們的導師,是天星居的忠實擁護者,每次師門聚會,總在那裏。」

  「所以你剛才故意讓付郝想起老爺子?」

  「我拿星球杯和老師暗示付郝,再加上付郝剛才掃過一眼天星居的廣告,他潛意識裏,就將這張圖和老師掛起勾來。當我問他吃飯的地方時,天星居的廣告圖依舊被放置在他腦海裏最容易提取的地方,所以,他的第一反應,」林辰生怕刑從連不理解,向刑從連他認真解釋。

  「你要用這種方法給馮沛林下套?」刑從連表示懷疑,「他真會往裏跳?」

  「相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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