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回到「邵氏」的總部一個禮拜,邵天闕才好不容易適應不再有裴心樂跟進跟出的現實生活。
他的生活再度恢復了正常,但他有一種失了重心般,在他面前的世界看似如常,實際上卻已經傾頹了一邊。
他好痛恨自己!
那天,他聽說她把一雙眼睛哭紅得像兔子似的,他知道自己確實給了她一個震撼,但他就是無法允許在她的心中還存在著另一個男人!
那火燒般的妒意,幾乎將他焚毀。
那個男人對她有那麼重要嗎?讓她就連在睡夢之中都傷心哭泣!?
「交易已經談攏了嗎?」
「是的,我們與對方以三百億美金的價錢成交了這筆生意,在這整樁買賣之中,「邵氏」足足賺了九十億美金的淨利,收穫不小,這全都多虧了總裁你的眼光神准,經營手法俐落。」康赫笑著說道。
邵天闕一語不發地聽手下繼續說明整樁交易過程,以往在這個時候,他心裏總不免高興自己為「邵氏」賺進了豐厚的收入。
但為什麼……現在的他卻絲毫感覺不到喜悅呢?殘留在他心頭的疼痛,為何依舊揮之下去!?
仿佛失落了什麼重要的東西,伸手想緊緊地捉住,卻什麼也捉不到,心頭好空洞,仿佛被人狠狠地用刀剜去了最重要的部分。
是因為她嗎?
因為她不在他身邊的緣故嗎?
「先出去吧!剩下的改天再說。」
邵天闕揮退手下,閉上雙眸,靠在椅背上假寐,心裏知道自己一定會忘掉裴心樂,只要再多給他幾天,他一定可以把她忘掉……
這時,康赫走到了門口,頓了一頓,忍不住回頭補說了一句:「對了,總裁,我想這個消息或許你會想要知道,樂兒……裴小姐在我們離開那家公司後不久就辭職了。」
他真狠。
隨便在她身上扣了一個子虛烏有的罪名,就將她判了死罪!
一直以來,她以為什麼情呀愛的,根本就是鬼話連篇,一個人就算沒了另一個人,一樣也是可以活得好好的。
那為什麼她會感到如此痛苦呢?有如被人狠狠從靈魂之中剝離了最重要的一部分般,好幾次,她以為自己會死掉。
她想,就算他不愛她也無所謂,只要能夠讓她待在他身邊就可以了!為了稍稍解除心裏的痛苦,就算那麼沒志氣的念頭她都差點要妥協了。
「樂兒,你沒事吧?」梁又憐看著好友一日日逐漸消瘦的模樣,心裏覺得不太好受。
人家都說她無情無欲,她想其實這些人是要說她沒心沒肝吧!小冬說她最恐怖的能力是能看出一個人是否快要死掉了,如果連死亡都可以見到了,那她不知道這個世界上還有什麼好眷戀的。
但看到親近的人傷心,她心裏終究還是不好受。
「嗯。」裴心樂點點頭,笑看著又憐那張毫無表情的雪白臉蛋,如果,她能像又憐一樣無情無欲的話,那該會有多好呢?
「樂兒,你放心,老天爺不會那麼狠,它會幫你安排很多個人選,沒了那個邵天闕,你最後也會遇見別的男人,說不定比他更好呢!」
「可是他不是別人,又憐,我不知道自己應不應該相信你的話,你知道根本就不想離開那個人身邊的感覺嗎?我覺得自己好沒用,在他的懷裏根本就忘記自己是誰了,想著只要在他身邊就好,是誰都無所謂了。」說著,她不爭氣的淚水又滾了下來。
「樂兒……」
梁又憐輕歎了口氣,尋常男女碰到這種事情都尚且如此,更何況他們兩人還有著前世的羈絆呢?
她想,那纏綿了幾百年都割捨不斷的感情,究竟是什麼模樣呢?說真的,她實在無法想像……
一直以來,他就不懂愛情。
他從不在任何人身上多費心思,直到遇見了裴心樂。
她是他有生以來第一次會替她感到擔心的人兒,看見她笑,他心裏就像舒了口氣般,也跟著她一起感到快樂愉悅。
就連她生氣的模樣,他都看不倦。
一直在那天夜晚看見她哭,他才知道原來她這嬌人兒也會有淚,只是,那淚水並非為他而流。
他並不以為這就是愛,只知道自己非常想要憐惜她,就這樣一直與她生活下去,直到此生盡頭也無妨。
康赫說她辭職了,她究竟去了哪裡呢?
他忘了,那妮子什麼東西沒有,就是那張小嘴和一身骨氣最硬!他早該想到她不會繼續留在那家公司。
邵天闕閉上雙眼,一時之間心思紊亂到了極點,昏昏沉沉地,他墜入了一片黑暗之中,看見了古式的建築,就連人都穿著古式的袍衣,真真實實地出現在他面前。
「無論你得到了任何消息,都照實說出來吧!」
那是他說話的聲音嗎?他不知道自己為何要說出這些話,但此刻他的心裏卻感到急切,隱隱約約地在腦海中浮現了一個女子的纖細身影。
「回稟主子,屬下聽說蝶姑娘她……她跟南紹莊的少莊主訂親了,婚期就訂在一個月後的十五夜晚,南紹莊主送來請帖,請主子賞面赴約。」
「我知道了,退下吧!」
「主子,蝶姑娘是真的鐵石心腸嗎?她難道不明白主子對她的情深意重嗎?她怎麼可以……」
「我不允許有人在她背後說長道短,退下!」
斥喝手下的同時,他的心裏感到了怒意,為了他說那位「蝶姑娘」的是非而怒,為了那位「蝶姑娘」要下嫁南紹莊少莊主而怒!
那一瞬間,他感到自己的心被撕碎了!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了通報,他無心聽聞,下一刻就聽見了門被推開的聲音,他抬起眸,看見了一個身穿著白色素衫的長髮女子,她雙手交放在身前,靜立在門口,襯著背光,看起來就像飄落凡世的仙子般遺世而獨立。
她那如畫般古典的眼眉令他感到熟稔,是了!是裴心樂,她的模樣生得十足十就是裴心樂的樣子。
「你不問我來這裏做什麼嗎?」
「不要這樣對我,求你不要!」
「我來給你帖子,我怕你會不死心,不肯來參加蝶妹妹我的成親大典,所以親自來給你帖子。」
「南紹莊主是滅你家門的最大禍首,你忘了嗎?」
「請你收下帖子,什麼話都別再多問。」
她把喜帖交到他的手裏,不經意地觸碰到他的指尖,仿佛貪戀般地刻意頓了一頓,隨後抽手轉身,如同來時般翩然離去。
「蝶兒。」
她聽見了他的輕喚,回眸揚起丹唇微微一笑,看起來非常的悲傷。
這張哀傷的笑顏,只怕再過幾百年他都不會淡忘,一瞬間,如碎片般的記憶片段湧上他的腦海,令他難以招架。
邵天闕驚醒過來,才知道原來那只不過是他的一場夢境,但夢裏的心痛卻沒有因為醒來而淡去,反而不斷地更加深刻、更加劇烈。
是的!怎麼忘得了呢?那一生生反覆糾纏著他,令他一次次感到劇烈心痛的深刻愛戀,他怎麼可能會忘得掉呢?
他的女孩……就算再過百年千年,他都不會忘記那張哀傷的美麗容顏,那個數百年前……他用生命傾心憐愛的女子啊!
她不願承邵天闕人情,所以,在他回去總部隔天,她就遞了辭呈,離開了那家公司,在梁小冬的叔叔介紹之下,她到了一家小型書店工作。
每天來這家書店買東西的客人大多是老人和小孩,還有一些被孩子課業忙翻天的家長,常常快到打烊的時候,就會看到媽媽帶著快哭出來的孩子,急著採買學校要用的工具。
媽媽總是一邊罵,一邊催促孩子動作快點,但又很擔心孩子買錯隔天被老師罵,總是檢查再檢查,對孩子的關愛溢於言表。
她想,自己一定可以很快適應這種生活,再也不去思念邵天闕這個男人。
今天因為寒流來襲,店裏早早就沒了客人,老闆吩咐她可以早點收工打烊,她一個人整理今天的帳目,把該搬的東西歸位,就在她要拉下鐵門之時,看見了一尊男人的影子在街燈的投映之下,重疊到她身上。
「好久不見。」
對於他問候的聲音,裴心樂就當作自己什麼也沒聽見,自顧地忙著手邊的事情,看都不看他一眼。
他還來做什麼?就在他如此狠心揚棄她之後,還來這裏做什麼呢?
「你過得還好嗎?」他猶豫了半晌,終於開口沉聲問道。
她原本還想把他繼續當成隱形人,卻在聽到這句話之後,心口緊了一緊,冷笑了聲,「我好不好關你什麼事?你關心嗎?當然好了,我當然過得很好,但這跟你一點關係都沒有!」
「對不起。」
「說什麼對不起,你又沒欠我什麼。」
「樂兒,我想……」
「請叫我裴小姐,我們沒有關係,一點都不熟。」她故意要跟他拉開距離,距離越遠越好!
這輩子最令她後侮的事情就是跟他這男人扯上關係!
邵天闕強忍住內心的激動,伸出長臂從身後擁住了她,卻被她用力地掙紮,仿佛對他真的已經痛恨極了。
「不要碰我!」她大叫道。
「樂兒,別這樣。」
他低沉溫柔的嗓音仿佛輕柔的愛撫般,令她原本已經變得冷硬的心腸又再度軟化,她好氣這樣沒用的自己!
「你好過分!你真的好過分!怎麼可以這樣誤會我?你怎麼可以這樣責怪我呢?我根本就沒有在想他,一點都沒有,可是就因為如此,我心裏才更自責,我覺得自己好壞,因為一點都沒有想念過他,所以才更覺得有罪惡感,你知道嗎?這都是你害的,你知道嗎!?」說著,她忍不住紅了眼眶,這些日子累積在她心底的怨懟,讓她再也無法控制情緒。
「我知道。」他柔聲回道。
「你才不知道,放開我!」她繼續伸手推打著他。
「不,我不放手,這次我說什麼也不肯放開你,絕不!」他一雙有力的長臂牢牢地鎖住她纖細的身子,似乎鐵了心要貫徹自己所說的話。
「邵天闕!」她氣憤地大喊他的名字,反抗他的擁抱。
「我好想你,這些日子以來,我沒有一天不想你,樂兒,你知道嗎?沒有你,我不知道該如何讓自己感到快樂,我真的不知道。」
「我不想聽這些,這是你家的事,別跟我說。」聽他說著如此溫存露骨的言語,她的心有一瞬間動搖,卻依舊冷著一張俏顏,不肯輕易被他屈服。
他這是自作自受,她沒道理要同情他!
「我喜歡你。」
「可是我討厭你,從第一次見面我就討厭你,你難道一點自覺都沒有嗎?我根本就很討厭你,是你老愛纏著我不放,一下子要我,一下子又要我走,所以我現在更討厭你了,你知道嗎?」
「我喜歡你。」
「我不要聽,你走開。」
「我喜歡你、喜歡你、喜歡你。」他似乎嫌說一遍不夠,一遍又一遍肯定而強烈地重複。
他渾厚輕柔的嗓音仿佛魔咒般在她的耳邊低回不去,教她整顆心都浮動了起來,「你說謊,你說自己根本就不懂得如何去愛人,你說你喜歡我,這不是天底下最大的謊言,那還會是什麼?」
「是的,我不懂得愛人,所以,我就連自己已經陷入愛情之中都不自知,我愛你,現在,我知道自己已經愛慘了你。」
「騙人!」她輕斥道,明明還是一臉倔強,卻沒反抗他朝她伸來的長臂,陷入了他溫暖的懷抱之中。
只要一下下就好……只要再被他抱一下下,她就會教他走開!
但十分鐘過去,她依舊待在他的懷裏,像只乖順的小綿羊。
邵天闕欣慰地笑著,擱在她背後的大掌按住了她右後肩上胎記的部位,在他的心裏忽然有一個鮮明的畫面,她赤裸著上背伏在他的身下,而他的手裏拿著銳利的銀針,一針針地在她細膩的肌膚上烙下花痕。
「啊……」
「住手吧!撐不了的話就住手吧!」
「不……我要你繼續下去,不可以停,絕對不可以。」
她看起來明明如此疼痛,卻不讓他住手,他的血滲入了她的肌膚之中,嫣紅的花痕逐漸成形。
「抱我!我要你抱我。」
「不可以,你才剛經過一場折騰,身子如此虛弱,我辦不到!」
「抱我,現在!我的背好痛,我需要其他的事情來轉移那疼痛的感覺,我想要親近你,好不好?」
「你這是何苦呢?」
「苦的是你,痛在我身,受苦的是你。」
他凝視著她明媚的笑顏,憐愛在他的心底蔓延開來,他依言抱了她,在她的身上徹徹底底地烙印歡痕,那一天,那一夜,他們相擁著彼此捨不得放開,直到那天來臨,直到那天,她在他的面前永遠地閉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