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我不要煙花

楊霄站在原地，看著簡昊明，愣愣地看著，好大一會兒之後才“哦”了一聲，然後轉身就走。他剛剛花費了過多的勇氣來跨出那一步，已經沒有剩余地勇氣留下來面對這個拒絕了。

“霄霄！”簡昊明試圖拉住他的手臂，“我很想馬上答應你！但是這點時間是必要的。”

楊霄回頭問他，“為什麼？”

“為了讓你相信我！”簡昊明氣急敗壞地說。

這個答案讓楊霄很意外。

“你想和我重新開始？聽到你這麼說，我高興極了，畢竟同樣的話我已經向你說過很多次，我以為你終於同意了。”簡昊明的聲音開始有些高亢，然後漸漸歸於平靜，“但是……不一樣……你所提出的這個，和我想要你答應的那個，不一樣。”

楊霄不知道究竟該發怒還是該發笑，“哪個字不一樣？”

字都是一樣的。

“但是我們想要的真不一樣。”簡昊明說，“你分明只是在孤注一擲。”

他再度忍不住拔高了聲音，“你還是那樣，根本就不信我！就算你同意了復合，也根本沒想過要過要和我在一起多長久。在說出那句話之前，你已經決定了我們會再一次分手。”

楊霄臉上的表情動了又動，最終還是被氣笑了，“那又如何？”

“你把我們的感情當成了轉瞬即逝的煙花。”簡昊明說，“然後你同意陪我看這場煙花，僅此而已。但是我不一樣……我、我從來都不想要一場煙花，我一直、一直都想要找一個人，愛一輩子。”說到後來，簡昊明的聲音越來越小，甚至顯得有些委屈、有些可憐。

“不是我把我們的感情當成了煙花。”楊霄冷笑著說，“而是你的感情本來就是一場煙花，一場又一場的煙花，無一例外！”

這是事實，簡昊明無可辯駁。

但這從來都不是簡昊明想追求的，這也是事實。從最初的最初，簡昊明就是相信愛情的，就是追求著執子之手與子偕老的。但那一場又一場如此認真而開始的感情，為什麼最後全變成了煙花？

“所以……霄霄，我們不能就這樣重新開始。”簡昊明抹了把臉，“我已經受夠煙花了。霄霄，相信我，這次會不一樣的，我們……會相伴終生。”

相伴終生？這四個字是個了不起的誘惑。但楊霄只是冷笑著反問了一句，“我憑什麼相信你？”

“我會等到你相信為止。”簡昊明說。

“做你的青天白日夢。”楊霄說。

楊霄一把甩開簡昊明的手，再次轉身。簡昊明想要重新抓住，但是根本沒有辦法。楊霄一心想要抽身的時候，簡昊明從來無從阻止。

簡昊明有些頹敗，有些悔恨。他不該拒絕的，但是他不甘心。他想要讓楊霄相信他，他更想要讓自己相信自己。

“兩個月！”簡昊明朝著楊霄的背影大喊，“如果兩個月之後我還愛你，不管你到時候說什麼，我都絕不會再放過你！”

這過大的音量讓候車廳內所有的視線都集中了過來。

楊霄被這些視線盯得渾身不自在，忍不住回過了頭，“如果我那時候有別人了呢？”

回答他的不是簡昊明的聲音，而是一道耀眼的閃光。

“哪怕是一場一輩子都得不到滿足的愛情，也勝過一場煙花。”簡昊明在手機的攝像孔後面對著他笑。

楊霄又氣又惱，果斷繼續走人，內心深處真是太後悔搭理他了。

沒過一會，原地又只剩下簡昊明一個人。他看著手機中剛剛偷拍下的楊霄的照片，珍之重之地收藏進了相冊。

兩個月，這是簡昊明的極限。在他剛開始戀愛堪堪兩個月時，初戀出了軌，從此以後便再沒有一場戀愛打破過這個時限。

簡昊明將手機小心翼翼地收進兜裡，發現自己的手心竟然有很多冷汗。他這才發現，原來自己剛才竟然這麼緊張。

——挑戰自我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尤其是他根本連自己也不知道該不該相信自己。

簡昊明很清楚，大概楊霄也很清楚，雖然簡昊明現在愛楊霄愛得情真意切，但是實際上楊霄在簡昊明目前為止的整個生命裡，並沒有那麼特殊。簡昊明曾經情真意切地愛過那麼些人，愛得一點都不比現在淺，但他們全都成了煙花。

有什麼理由相信這次一定會成功？根本沒有理由。但是無論成功還是失敗，這都將是他最後一段感情。

就像簡昊明剛才說的，他受夠了煙花。

回家的時候，簡昊明在路邊的小面館隨便吃了碗牛肉面，然後意外地遇到了一個熟人。

那時簡昊明點了面，然後坐在座位上看著自己的手機，將楊霄的那張照片翻來覆去地看，不知看了多久，店裡的服務生才磨磨蹭蹭地將他的面給端過來。

簡昊明正餓了，本來沒有太在意。如果不是那個服務生把帽檐壓得幾乎看不到臉，走起路來更是輕手輕腳鬼鬼祟祟，簡昊明不見得會多看他一眼。

這一看，就驚得簡昊明差點把碗摔了，“林……之怡？”

一聽到這三個字，那小服務生就像個被踩了尾巴的貓，一下子跑遠了。

簡昊明揉了揉眼睛，覺得自己可能眼花了。

結果小店的店長看到了這一幕，特地過來聊天，“怎麼，你認識小林啊？”

“呃……以前見過的。”簡昊明默默將面碗擱在桌上放好，“他……在這裡……打工？”

“是啊。”店長點頭點得理所當然。

簡昊明汗。林家的事他後來雖然沒太關注，但多少也聽過一些風聲。因為林正出了事，林家的大部分財長都被凍結了，但還是留了一小部分，現在被林可蓉的媽捏著。林可蓉的媽對林之怡會客氣嗎？必然不會的。再加上林之怡咬了林正和林可蓉，直接被趕出家門太正常了。

但是真沒想到，他居然還真來小飯館端盤子了。

“一個月多少啊？”簡昊明忍不住問。

“兩千。”店長回答。

簡昊明吃著面，想著自己當初說得還挺准的嘛。

“包吃住。”店長又補充。

“待遇不錯啊。”

“本來是不包的。”店長嘆了口氣，“但是小林這孩子啊，太可憐了。”

“……”簡昊明撇了撇嘴，覺得這話聽起來十分微妙。

“聽他說，其實他家壞境還不錯，但是媽媽死得早，本來還有個爸爸，結果前幾月連爸爸也死了！”果然店長就越說越不靠譜了，“然後他就被後媽趕出家門了，可憐吶。”

——林正明明還在局子裡呆著，就這麼說他死了他知道嗎？

簡昊明撇了撇嘴，“他都二十來歲了，別人的媽本來就不該養他，趕出來也是對的。”

“話市這麼說，但是他還有個弟弟，正在外地讀大學呢。”店長又嘆了口氣，“也被後媽一起趕出來了。結果小林一邊顧兄弟兩個的生活費，一邊還得顧弟弟的學費，可憐吶！”

——這隨口騙取同情的毛病怎麼就好不了了？

簡昊明抹了把臉，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你會不會太照顧他了？”簡昊明覺得自己出於人道主義精神，應該提醒一下這個看起來很好心的店長，“包吃住的開銷不小吧？”

“也還好。”店長樂呵呵地說，“就是隨便搭的一個小破閣樓，以前丟雜物的，後來都生蟲了，他住正好。因為住在這，他每天比別人多做幾個小時呢，哈哈，省了好大一筆錢。”

“……”簡昊明默默收起了自己的人道主義。

他默默地吃完了面，又多等了好久，林之怡才來磨磨蹭蹭地收盤子。據說他平時不這麼磨蹭，純粹是因為看到簡昊明太緊張了。

簡昊明就這樣默默地走了，走了一段路忽然一回頭，就看到林之怡正在門口看著，還正露著松了一口氣的表情，似乎是在慶幸簡昊明並沒有拆穿他。

就這麼擦身而過，簡昊明回到了家，心裡還很有些唏噓。

他當然還記得林之怡，畢竟這是他曾經深愛過也曾經深深厭惡過的人，不過時至今日，愛和厭惡都已經剩不下了，只是個“以前見過的”陌生人而已。但是相比起其他那些曾經刻骨銘心過的陌生人而言，林之怡的意義又更深刻一些，因為這正是簡昊明曾經所放過的最後一道煙花。

簡昊明打開電腦，將手機裡剛剛偷拍到的照片傳了上去，又翻找出其他的楊霄的照片——大部分還是那段時間請私家偵探跟蹤時拍下來的——細心地扣掉不相干的人，裁剪好，保存好。

在做這些事的時候，他回憶著認識楊霄以來的點點滴滴。

兩個月的第一天，就這麼開始了，然後平緩地結束了。

第二天，簡昊明帶著滿手機的照片去了那家小破鞋業公司，一有空就翻出來看。

直到第三天第四天，他依舊動不動就翻看著這些照片，但就算閉著眼睛，他也能知道自己是愛著這個人的。

第五天第六天第七天，每次看到楊霄的照片，簡昊明都能告訴自己，自己是愛著這個人的。

第八天，簡昊明將楊霄的照片打印出來，貼滿自己整間臥室。

第十二天，簡昊明還能在夢裡看到楊霄的影子。

第十五天，簡昊明將滿臥室的照片都拆了下來，放在床頭櫃裡。

第二十天，他每天起床都需要從床頭櫃裡取出那些照片，一遍又一遍地看著，提醒自己是愛著這個人的。

第二十五天，他重新將那些照片貼了滿牆。

第二十八天，他忽然發現自己閉上眼睛之後，腦海裡已經不會馬上想到任何人了。

第三十天，簡昊明半夜驚醒，在月光下靜靜看著滿牆的照片，努力從一片昏暗下分辨出對方的輪廓。許久後，他緩緩抬起雙手，遮蓋住眼睛，無聲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