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南月樓7
而後,他跟著小童一起回到凌華閣。推開會客廳的大門,一個清瘦的男子坐在那裡飲茶,他面帶溫柔,眼神也十分柔和,看上去就像是個溫柔的長輩。
「阿瑾,你來了。」
「景王殿下。」
景王無奈的微笑著:「怎麼不叫我景王叔叔了?多日沒能見你,阿瑾又對我生疏不少。」
百里瑾知道他不是個簡單的人物,只有小心應對。
百里瑾微笑起來:「怎麼會,景王叔叔。」
景王的笑容終於真實了幾分,微微拂袖:「坐吧。」
百里瑾走過去,先是為他添了茶,這才坐下。
景王說:「最近的課學得怎麼樣?」
「不太喜歡。」
這個人,懷著什麼心思,他不想知道也知道了。可他的話一說出口,自己就狠狠的皺下了眉頭——春深曾說,不能太像,但有不可不像。
隨後,百里瑾又添了一句:「琴倒是極為喜愛。」
景王淡淡的品著茶:「阿瑾的禮儀倒是看上去周全了不少,前段時間你還總愛在我身上撒嬌呢。」
百里瑾:「……」
原身哪裡有跟他撒嬌過?
「景王叔叔說笑了,我也有十二了。」
景王笑道:「十二怎麼了?周先生最近才跟我抱怨阿瑾天資聰慧,卻不好好上課,真是可惜了。」
他的話,到底幾分真,幾分假,讓百里瑾分不出來,只是覺得眼前的這個人真的太過棘手。
「先生不會這麼說的,我就是塊朽木,我自個兒清楚。」
本是自謙之語,朽木二字,卻讓景王的臉色陰沉了下去:「朽木?」
景王站了起來:「罷了,今日我們算是聊不開心了。」
他是雲修知的兒子,怎麼可以把自己比喻成朽木?
這是對修知的侮辱,也是對他的侮辱。
百里瑾一愣,這景王的個性的確太古怪,剛剛還笑語盈盈,現在就陰沉可怖。
百里瑾縱然心裡十分不願,卻還是要打起十二分精神來應對:「之前先生誇了我的琴,景王叔叔要不要聽一聽?」
景王的臉色本就不太好,卻又聽到百里瑾這麼說,更加生氣了。
琴?修知的琴音是天下一絕,他竟然敢在他面前這麼說?
景王冷哼:「你便隨意彈奏一曲吧。」
他倒要看看,他的琴怎麼個好法!
百里瑾取了琴來,放在案上,調試了一下。然後用手指輕輕摸了一下琴弦,然後開始彈奏起來。
琴音漸起,第一個音,便勾住了景王的興趣,他閉上了眼,從琴音裡聽到了紛然的桃花,聽出了竹林小屋,琴聲開始起伏,悠悠揚揚之中,慢慢滑過心間。
百里瑾不知道怎麼,彈著彈著,他竟然談起了祈淵改過的那首曲子。
那首曲子裡藏著很深的情感,他的心中酸澀。
而外面,竟然有同樣的曲子隨聲附和,兩兩相遇,就像是穿越了萬年的時光。
景王如痴如醉的聽了起來,而百里瑾的心卻放到了和他合奏的那個人身上。
——是祈淵!
琴音逐漸纏綿了起來,他們像是心靈相通,外面的人也應得極好。這琴音清冷,卻因為突然的變調而變得婉轉,就像是注入了很深的執念和愛意。
等整首曲子完結,景王還未從餘音當中出來。
一邊服侍的小童卻忽然出神的說:「真是……宛如仙樂啊!」
這首曲子為重華所作,祈淵改之,自然是仙樂。
百里瑾垂眸,如果不是景王在這裡,他就想立馬出去找那個和他合奏的人了。
小童回過神來之後,說出這話,才發現自己多嘴了,連忙賠罪:「景王恕罪!」
景王才慢慢的回過神:「無事,的確是仙樂,人間難得幾回聞。」
他神色複雜的看了一眼百里瑾,這個人是雲修知的兒子,自然也不會太差。
不……單指琴音這一塊的話,或許還有所超越。
景王看著陷入沉思的百里瑾,心頭忽然一動。果然是雲家人,容貌極盛,無論怎樣的打扮都掩蓋不了其風華。等他長大成人,這種容貌會更勝吧。
景王又問:「剛才是何人在與阿瑾合奏?」
因為他的問話,忽然從門外走進來一個人。
百里瑾在看到他的時候,漸漸挪不開眼了——阿祈?
雲祈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一聽到雲瑾彈這首曲子,自己也慢慢的合奏起來。彷彿他們已經這樣合奏了上百次,上千次。就連他自己也說不太清楚。
百里瑾見到他,連忙介紹:「這是我前些時間救下的,他叫雲祈。」
「雲祈……?!」
景王連忙看了他一眼,可他和修知也長得不像,難不成是雲家分支的血脈?
雲祈低頭:「是。」
他面對別人的時候,總是清清冷冷的,臉上也沒有多餘的表情。景王卻被這樣的氣質所蠱惑,正要伸出手去,卻被百里瑾一把將雲祈攔在身後:「景王叔叔,他還小。」
他面對景王的時候,甚至是冰冷的,百里瑾不自覺的露出一些自己本有的性格。
而景王才如夢初醒,看著百里瑾目光閃爍起來。
他走過去摸著他的臉,似有懷念:「阿瑾,你就這樣,很好。」
百里瑾暗叫不好。
氣氛十分緊張,卻在此時,外面傳出了一陣騷亂。
「著火了!」
「快救火!」
百里瑾有些錯愕,從凌華閣望出去,很容易就能看到著火的地方。
那裡……是春深的住所!!
景王忽然笑了起來:「這南月樓,看來得換一個人接管。」
百里瑾的心頭止不住的發冷,他拉著雲祈飛快的跑了出去,想要走到那邊去救火。
春深在,容回也在!
景王卻沒有怪罪他的失禮,只是給自己倒了一壺酒,獨自喝了起來:「修知,你的兒子,果然還是最像你的。」
…………
………………
火勢已經逐漸蔓延,火焰吞吐著舌頭,把寂靜的後院照得極亮,在黑暗當中,百里瑾只覺得火焰吞噬了一切。他甚至來不及去問雲祈那首曲子的事情,便想要衝進房間。
雲祈死死的抓住了他:「別去,很危險!」
這種事情他雖然已經遇到過無數次,但阿瑾卻是第一次遇到。
百里瑾稍微一愣神,卻看到有人把容回從那棟房子裡背了出來,他已經奄奄一息,百里瑾走過去:「容回,你怎麼樣?」
容回哭了起來:「春深媽媽她……」
「春深到底怎麼了?!」
容回的眼裡綴滿淚水:「她說她要做一件讓自己快活一輩子的事情,她要殺了那個男人。」
百里瑾一愣,她難道真的不想活了嗎?
而那邊,忽然傳來騷亂,因為火勢太大,那裡竟然快塌了。
「房子快塌了!」
「快離開!」
不,不要!
那棟房子塌陷了下來,百里瑾的手無力的垂下。
雲祈一直死死的抓住他的手,讓他不能動彈:「放開,我要去救她!」
容回哭了起來:「瑾公子,春深媽媽已經死了。」
死……?
雲祈說:「別去,阿瑾,別去了。」
「你聽到容回嘴裡春深媽媽的遺言了嗎?!到黃泉之下,即使下地獄,她也會笑的。」
對於她來說,她得到瞭解脫。
百里瑾眼中的淚也止不住的流下。
三天後,春深的屍體要下葬,但百里瑾卻出不了南月樓,只有容回和雲祈代他去。
每年的清明,他也不能給她燒紙,就連出南月樓也是奢望。
自那以後,樓裡的人都清楚的看到,雲瑾公子的性格大變,變得逐漸像南月樓的人,像一個頭牌了。
靡麗的容貌,最終會被當成武器使用。
南月樓最終被一個三十幾歲的豔俗女人接管,縱然大家都有所不滿,但她身後,是景王。
這一年,新來的媽媽書玉將雲祈和雲瑾當成頭牌來培養,而容回因為雲瑾的關係,即使繼續做暗娼,卻不再接那些怪癖嚴重的客人。
時光飛逝,一轉眼,六年慢慢過去。
雲瑾氣質初成,也漸漸變成雲祈記憶之中的那個雲瑾。
而容回在這六年裡變化是最大的,他已經二十歲了,卻因為前些年大冬天救下的乞丐喬墨是個才子,自從被容回救下,便帶著報恩的想法,來到南月樓當了一個教習先生。
在他的教導之下,容回的氣質已經和那年大為不同。
逐漸的,容回也不再做暗娼,開始受到一群人的追捧。
「燒完這些,我們就回去吧,瑾公子應該等得不耐煩了。」
雲祈點了點頭。
容回看著漫天飛舞的黃紙和白帆,對墓碑說道:「春深媽媽,我們來看您了,您別怪瑾公子,您也知道……他出不了南月樓。」
容回拿出桂花糕,放到墓碑前:「這是瑾公子非要讓我給您帶的。」
桂花糕的味道太甜了,讓容回想起了當年雲瑾救他的場景。
年歲越長,他便越是清楚自己對雲瑾是什麼感情。
容回點燃最後一疊黃紙,站起身來:「回去吧。」
而雲祈看著這漫天的黃紙,心裡只剩下淡淡的淒涼而已。
第一世的哥哥死去,他連給他燒紙都做不到。因為……他還沒找到他的墓,世界就重新輪迴了。
除了那根玉簪,他什麼也沒有。
[我找不到哥哥的墓了。]
第二次輪迴世界的時候,雲祈嘴裡的胡言亂語,讓很長一段時間,南月樓裡的人都把他當成瘋子。
[我連他的墓碑都找不到。]
雲祈的眼中快要被淚水打濕,卻狠狠的笑彎了眼:「現在,我找到他了。」
輪迴了數十次之後,他終於再次找到他了。
容回不太明白雲祈說的是什麼意思,沒有繼續問他。
兩人回到南月樓,雲瑾坐在凌華閣的外面等他。
陽光極好,雲瑾身穿一身紅衣,眼角處滿是笑意:「阿祈,容回。」
雲祈的腳步漸漸加快,走到他的身邊,就像迎著光一樣。
——看,他就在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