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一陣寂靜。

　　　「沒有，」顧征頓了頓，好半天，才輕聲說，「但可能要有了。」

　　　他忽然有些緊張，他不知道夏嵐能不能聽出來他在說什麼。

　　　又是一陣寂靜。夏嵐低聲說：「希望你能跟你愛的人幸福。」說著想起身去開燈，顧征急了，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想問「你這是迴避？」想問「怎麼忽然不說了？」最終只乾巴巴追問一句：「那你呢？」

　　　「我有喜歡的人了，」夏嵐說，笑了笑，又想說「剛確定的」，但覺得太明顯，心跳加速了一陣，便只是說，「嗯，很好的人。但他可能不喜歡我，而且就算他喜歡，我們之間也有很多困難。我總覺得感情力量很大，但又覺得你說得對，純粹的感情真的很脆弱，人也一樣。」

　　　夏嵐開了燈，而後進屋收拾，顧征僵坐在沙發上，心想：誰？他喜歡誰？顧征本來不想問的，但還是忍不住，徘徊糾結到了睡前，終於在夏嵐說「晚安顧老師」的時候抓住他：「你……」

　　　「嗯？」

　　　顧征揚起一個「閒聊」的隨意笑容：「你有喜歡的人了？真讓人好奇啊，我認識嗎？」

　　　夏嵐看著顧征，看著他的眼睛，還有他眼中的自己。

　　　漂亮的一雙眼睛。

　　　夏嵐笑了笑：「你不知道的。」

　　　今晚沉默似乎格外多。

　　　「哦……」顧征說了一聲，不知道自己是什麼心情，好像是沉重的冰山，沉到水底下去了，融入冰冷漆黑的海洋，凜冽而寂寥。

　　　哦。

　　　能介紹我認識嗎？呵呵。

　　　什麼樣啊，做什麼的啊？呵呵。

　　　喜歡就追啊，怎麼還有困難呢？哥支持你，呵呵。

　　　呵呵。

　　　結尾都是裝作閒聊調笑的「呵呵」，但是實在連呵呵都呵不出來。

　　　夏嵐關了燈，顧征躺在床上，一隻手摀住臉，抓住額前的頭髮。

　　　夏嵐喜歡一個人，那人自己不知道。

　　　媽的。

　　　趁著睡在一個屋子裡，現在掐死他還來得及嗎？這樣他就比我更痛苦了。

　　　顧征滿心疼痛和麻木，以為自己會難以入眠，結果沒注意到的時候就睡著了，簡直像昏過去一樣。不想清醒著面對這樣的現實。

　　　夢也不是好夢，自己追著夏嵐跑，被夏嵐飛起迴旋踢了一腳，自尊的玻璃城池碎了一地，扎得他渾身流血，冰冷如屍體。

　　　另一邊，夏嵐則暗暗下定了決心。

　　　在這樣觀念更加包容、更開放的年代，跟很多人比起來，是多麼幸運，要抓住這樣的機會，抓住這樣的幸運，不然就是對於無數人抗爭、奮鬥、爭取、努力的辜負。怕什麼？不要怕，確定了就不要怕。而想要忘記害怕，只有奮力地去行動。

　　　他決定了：他要追顧征，傾盡全力追顧征！

　　　不瘋魔，不成活。

　　　-

　　　其實最後一天已經沒有太多戲了，有的演員上午演完，還有別的事情，就先回去了，還有的暫時不急，說是定了明天的飛機，下午可以在周圍轉轉，晚上可以聚聚會。

　　　顧征一大早就心情不好，也不怎麼跟夏嵐說話，到了劇組就拍戲，外人面前倒是正常，只有夏嵐惴惴不安，覺得自己是不是哪裡做錯了，但又想不出來。

　　　他剛下定決心要追顧征，還不知道該怎麼追，就遇到這種情況，比較慌，所以顧征招呼他過去的時候，他開心得像要飛起來一樣。他本來還以為顧征可能要他辦點什麼事，甚至訓他兩句都可能，沒想到顧征說：「去穿戲服，化妝，這個角色你來。」

　　　夏嵐看著劇本，給他的自然是龍套角色，就是補拍部分的男主角吃飯起衝突的餐館裡一名店小二。但他去化妝前，聽到顧征小聲跟化妝師說：「把他化顯眼一點，宋朝男人挺愛美，可以裝點。」

　　　化妝師很認真地答應了，沒人不喜歡顧導演，化妝師當然也喜歡，也沒人不喜歡開朗勤快的帥哥，何況這帥哥還跟顧導關係好。

　　　於是夏嵐的化妝過程果然比較久，化妝師在鏡子對著他看來看去，說「夏嵐你長得可真是自然天成的帥，別人整容都整不成這樣子」，把夏嵐說得臉都紅了。夏嵐化了妝，穿戴完，照照鏡子，差點把自己帥暈，覺得哪像店小二，簡直貌比潘安。

　　　顧征看到他的樣子，愣了一下，很快轉過頭去，點點頭，板著臉：「台詞記住了？去吧！」

　　　「好嘞！」夏嵐甩著白抹布，笑盈盈走上去。

　　　台詞也挺簡單，不外乎「您是打尖還是住店」等等，顧征卻不喊開拍，讓大家休息二十分鐘，自己看著監視器：「夏嵐，把台詞和走位排一遍我看看。」

　　　夏嵐好久沒拍過劇，竟然有點緊張，站到場景中，笑盈盈走到門口：「客官，你是打尖還是住店啊？」

　　　正準備說下一句詞，顧征忽然吼了一聲：「你還會走位嗎？是不是讀不懂劇本設定的位置？讀不懂，那難道連攝像機都看不見？！」說著又訓了幾句，而後厲聲道，「重來！」

　　　夏嵐被顧征吼習慣了，也難免嚇一跳，連忙又過了一遍那幾句台詞，看著場地想了想，大致明白了自己的問題，懷著心得又來了一次。沒演兩下，顧征又吼道：「你知道自己是什麼身份嗎？！你長這張臉本來就不像個店小二！找別人太麻煩才讓你演的！你是不是根本不珍惜機會？！你這麼演哪裡是店小二，大酒樓掌櫃的兒子都不帶你這樣兒的！重來！」

　　　夏嵐連連道歉，只好又想了一遍角色，按照顧征以前跟他講的方法，閉眼摸索、演練了一會，覺得好一些了，重來。

　　　但顧征還是罵。

　　　周圍休息的演員和工作人員都同情地看著夏嵐。

　　　於是，就一個店小二的龍套角色，顧征連罵了夏嵐四五遍，每遍都有新角度，夏嵐簡直用畢生所學來演繹這個角色，來說這三五句台詞，覺得自己都要穿越回宋朝，變成一名光榮的店小二了。

　　　編劇今天也在劇組，看到夏嵐又被訓了，捧著劇本撓頭，走過來，笑著說：「顧導，怎麼了，心情不好啊？可沒見過你這樣訓人的。」

　　　顧征也會罵人，但大部分時間都是心平氣和的，雖然為人不怎麼熱情，但是很會做人，圈子裡幾乎沒有差評。

　　　顧征看著監視器裡的夏嵐，一身市井小民的古裝，也遮不住他面如冠玉，目如點漆，肩寬腿長，氣質爽朗。顧征一想到自己對這個人有說不清道不明的感情，這個人又對一個他不知道的人有能說清能道明的感情，就一陣陣的來氣。而且如果夏嵐喜歡那人，也喜歡夏嵐，倆人在一起了，那也就算了——夏嵐喜歡的那個人憑什麼不喜歡他？！

　　　夏嵐有哪裡不好？

　　　他現在不紅，一個月只能賺一兩萬，但也是錢啊！而且他以後一定會紅！

　　　就算不紅他也很好！

　　　顧征都不知道自己在氣什麼了。

　　　他低聲說：「自己的徒弟，跟別的演員不一樣，別人演好就行了，徒弟還得操心，教他這個那個，培養他，讓他悟。」

　　　「那也別太凶了啊，」編劇笑道，「沒聽說要鼓勵為主嗎？」而後湊近他，嗓音壓低，「而且你把人家凶害怕了，不跟你好了怎麼辦？」

　　　顧征看了編劇一眼，沉默半晌，心想「他就沒跟我好過！」，勾著嘴角帶著怒意冷笑：「他真敢的話，也是他自己搞不清誰好誰壞，腦子不清，是他的損失，我才不在乎！」

　　　我最酷了，不在乎！

　　　編劇憂愁地看著他，似乎想說什麼，最終只說：「顧征，你就算在乎，也沒什麼丟人的，人都有喜歡的東西，喜歡的人，別到沒有了的時候，後悔。」

　　　顧征心想：已經沒有了。

　　　愛喜歡別人就喜歡吧，我會阻止他嗎？我才不舔著臉去追他，求他，想要他改變心意……我那麼酷！

　　　顧征沉寂了一會，心裡很不舒服，想：顧征你怎麼了，你以前不這樣的。夏嵐喜歡別人，又怎樣？人家不是沒有眼光，沒看上他嗎？

　　　又不是插足別人的感情，有什麼不能？這還是帶求而不得的傻小夥子脫離苦海呢，功德無量。

　　　顧征看著監視器裡的夏嵐，想：對啊，為什麼不能？

　　　我發現的他，我看到的他，別人看不到他好，我看到了，為什麼不能？

　　　只要我想，直得像鋼筋一樣我也能掰彎，何況現在已經成天親親我我，為什麼不能？！

　　　顧征懷著嫉妒、痛苦、憤怒、自大的感情，暴躁地想。終於，開始正式拍，他賭氣一樣，調整了鏡頭和光，把夏嵐拍得帥得猶如畫中人，給了他好幾個鏡頭，還在合理範圍內瘋狂對著夏嵐拍了超長一段，打算如果後期需要減掉，也得自己拷回去。

　　　他是顧征，他只是要面子不愛明說，想要什麼，還得想方設法讓人捧著主動給自己送過來，但不是有點困難，就不敢要。

　　　他混跡這麼多年，什麼成績沒追求過，什麼風浪沒經歷過，如今得到的一切都是他強要來的，他就沒有什麼不敢要的，也從沒有什麼要不到的。

　　　顧老師用怒氣迅速吹大自己的自尊心，昂揚如穿了新裝的皇帝，覺得宇宙都囊括在掌中。中午休息的時候，顧征憤怒地對夏嵐說：「來！看你自己帥成什麼個樣子了！」

　　　這個非常好看的小演員，必須得是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