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8章 坦白
來到書房,嚴裕讓吳澤去搜集謝立青在青州任職時為百姓做過的所有事。
吳澤離開後,他獨坐在翹頭案後,時不時摸一摸側臉。
謝蓁的嘴唇柔軟溫暖,輕輕地碰到他臉上,帶著些膽怯和羞赧,他甚至來不及看看她的表情,她就跑遠了。他當時也不知道怎麼想的,頭腦一熱就提了這麼個要求,等一下還不知道該怎麼面對謝蓁,所以他躲到書房來了,一躲便是一個下午。
吳澤去了太子府一趟,帶回來不少資訊,整整有兩摞文書。
太子最近也調查過此事,想藉機一舉除掉佞臣林睿。林睿是大皇子黨羽,大皇子是前皇后所生,前皇后在他六歲時離世,元徽帝是立他為太子的,但是他十歲時企圖殘害二弟嚴韜,被元徽帝得知後,以他性情殘暴為由免除了他的太子之位,改立二皇子嚴韜為太子。這麼多年,大皇子一直處於暗處,養精蓄銳,不知何時會反咬人一口。
太子忌憚大皇子多時,是以才會想方設法除掉他手下的人。
嚴裕翻開一沓文書,上面記載的是最近十年青州的稅賦和兵力,他一頁頁看過去,發現謝立青此人確實有本事,不應該被閒置家中。也不知元徽帝打的什麼主意,既沒有讓他留任青州,也不給他一個准話。
嚴裕從天亮看到天黑,傍晚最後一絲餘暉滑落西山,天很快便暗下來,他卻一直保持著一個姿勢。起初是為了謝蓁在看,後來漸漸被謝立青的本領和手段吸引,竟看得不知疲憊,一晃神,已是夜深。
他叫來吳澤,揉了揉眉心問道:「什麼時辰?」
吳澤道:「回殿下,戌時三刻。」
竟這麼晚了……他坐起來,渾身都坐得僵硬,他把整理好的東西拿鎮紙壓住,往屋外走去,「皇子妃用過飯了麼?」
吳澤一直在外面站著,跟他一樣不知道。
回到正房,內室燃著一盞油燈,透過窗戶能看到裡面的人影。謝蓁正坐在窗戶旁邊的貴妃榻上,大抵是剛洗完澡,丫鬟站在後面給她梳頭,她歪著腦袋輕輕哼唱小曲。聲音還是一如既往地綿軟,拖著長腔,傳到窗戶外面,輕輕柔柔地鑽進嚴裕的耳朵裡。
嚴裕霎時停住,他只聽過她唱過一次歌,只那一次,便一輩子都忘不了。
一想起她唱歌,就想起他們第一次見面的場景。
他好氣又好笑,聽了一會兒,從正門走進去。
謝蓁餘光瞥到他的身影,想起自己剛剛親過他,有點尷尬,又有點害羞。她隨手抓起桌上的團扇,擋住半張臉,只露出一雙黑黝黝的眼睛,忽閃忽閃地問:「你怎麼這麼晚才回來?用過晚飯了麼?」
他搖搖頭,「沒有。」
「哦……」他以為她要關心他,可是她居然遺憾地說:「可是我吃過了。」
嚴裕一噎,問她:「你沒給我留點兒?」
她說:「留了。」然後從榻上站起,讓雙魚去把飯菜端上來。她知道他一直在書房,便沒去打擾他,而且怕兩人待在同一個屋子會更尷尬,於是索性就沒去。
雙魚把飯菜熱一熱,端到桌上。
嚴裕坐在桌邊,不由自主地往內室看去。
他三兩口吃完一碗飯,又去隔壁偏房洗了個澡,回來的時候謝蓁已經回側室睡下了。
躺在床上,怎麼都睡不著。
他坐起來,穿鞋來到側室門口,敲了敲門:「謝蓁?」
裡面沒動靜。
他推了推門,沒推開。
說不失望是假的,他以為經過今天一事,他們之間的關係會有進展,沒想到她還是拒他於千里之外。在門邊站了一會兒,他正要離去,正好檀眉從裡面打開門,一邊打哈欠一邊去如廁。
看到他在門外,嘴巴大張:「殿,殿下?」
嚴裕沒管她,直接往屋裡走。
謝蓁躺在床上,背對著他睡意正酣。他反身把門關上,順道拴上門閂,舉步來到床邊。
他脫鞋上床,慢慢地在她身邊躺下。
「謝蓁?」
他叫了一聲,她卻沒反應。
他貼上去,握住她放在身前的手,這個姿勢正好能把她抱在懷裡。他貼著她的耳朵,忍不住咬了一口,聲音低低地:「謝蓁,醒醒。」
謝蓁被他吵醒,睜眼是一片黑暗,緊接著驚覺自己被人抱住,她扭身反抗,「誰?」
嚴裕道:「是我。」
她簡直驚呆了,脫口而出:「怎麼又是你?」
上回他也是這樣突然闖進來,那次是害怕打雷,這次是什麼?謝蓁想掙脫他的懷抱,奈何沒他力氣大,半天也沒能成功。她低頭一口咬住他橫在身前的手臂,「你放開我!」
嚴裕皺了下眉,任憑她怎麼咬都不放手。
她最後鬧騰累了,在他懷裡氣喘吁吁:「你,你說話不算數……」
嚴裕質問:「怎麼不算數?」
她氣呼呼地說:「你說過不會碰我,那你為什麼抱我?」她很生氣,控訴道:「大騙子。」
他語滯,許久才道:「我不是騙子。」
「就是騙子。」
「不是。」
「就——是!」她聲音拖得老長,大有跟他吵到天荒地老的架勢!
嚴裕頓了下,「……哦。」
反正跟她吵架,他從來沒有吵贏過。倒不如讓著她,還能讓她高興一點。
謝蓁耷拉著腦袋,看向牆壁,「你說過的話從來不算數,你總是騙我。」她跟他算舊帳,一件件數落道:「你答應跟我分房睡,但是新婚夜卻到我屋裡來,雙魚後來跟我說了,你別以為我不知道。」
他沉默,無話可說。
她又道:「你打雷那晚抱我,後來還對我大吼大叫。」
「……」
「你是不是騙子?」
嚴裕沒想到她都記得清楚,他臉上青白交錯,好在黑暗中她看不清,否則一定會笑話他。「我沒騙過別人。」
她忿忿不平:「那你就騙我一個人?」
他沒反駁,看樣子是默認了。
謝蓁又想起一件事,忍不住舊事重提,「你以前說要帶我去放風箏,後來不告而別,所以你從小就是騙子。」她哼一聲,「小時候是小騙子,長大了是大騙子。」
嚴裕簡直要被她氣死,雙手合抱把她帶到胸前,一翻身把她壓在身下,咬著她的耳朵惱羞成怒:「我連自己的命都保不住,怎麼跟你去放風箏?」
謝蓁被他壓得喘不過氣,歪頭不明所以,「什麼意思?宋姨呢?」
她一直很好奇宋姨在哪,可是她當時問過他,他不肯說,後來她就識趣地不再過問。今日他主動說起,她這才忍不住又問。
嚴裕埋在她頸窩,方才盛氣凌人的姿態霎時消失不見,只剩下痛苦和無力,他說:「死了。」
謝蓁僵住,張了張口,半天都沒能說出一句話。
她印象中宋姨是非常溫和嫺熟的人,每次她去李家,宋姨都會對她熱情相待,還會親切地叫她「羔羔」。過去那麼久,她忘了宋姨的模樣,卻仍舊記得她溫和的笑。
眼眶驀然一濕,她結結巴巴地問:「那……那你爹呢?」
他閉上眼,忍得渾身顫抖,「也死了。」
幾年前那一幕再次出現在他眼前,他至今無法忘懷,爹娘大睜的雙眼,以及那一片片的血。他眼睜睜地看著他們死在眼前,卻無能為力。
本以為過去那麼多年,他只剩下仇恨,不會再痛苦,沒想到面對她時,仍舊克制不住情緒。
他童年裡所有的東西都毀了,只找到她,她還跟以前一樣。所以對於他來說,她是多麼彌足珍貴。
許久,謝蓁慢吞吞地說:「你起來。」
他翻身離開她。
兩人面對面躺著,窗外月光流瀉到他們身上,謝蓁舉起袖子擦擦他的眼睛:「你別哭了。」
嚴裕看著她:「我沒哭。」
她嘿嘿一笑,笑容甜軟:「我知道你在忍著,其實你可以哭出來,我不笑話你。」
嚴裕瞪她,最終也沒哭。
她不知道該說什麼安慰他,畢竟沒經歷過生離死別,說什麼都顯得多餘。她本想問問是誰殺害了宋姨,但是怕戳中他的痛處,又怕他不肯告訴自己,所以還是沒有問。
笑著笑著,她嘴角的笑容漸漸塌下來,主動握住他的手,抽抽鼻子道:「我不知道是這樣……」
他回握住她的手,也許是她的話起了作用,也許是忍得太辛苦,居然有種落淚的衝動。他抬手抱住她,把她緊緊箍在胸口,「我可以抱抱你麼?」
謝蓁眨眨眼,「你不是已經抱了麼?」
他把她摟得更緊一些,不讓她看到他的表情。
許久,謝蓁覺得腰都快被他勒斷了,扭了扭,「我有件事想問你……」
他問:「什麼?」
「所以你當年離開,不是因為我討厭我麼?」
別看她平時不說什麼,其實心裡還是介意的。當年這事給她不小的打擊,讓她頹唐了好一陣子,以至於長大後再遇到他,下意識有點膽怯。再加上他身份忽然變得尊貴,她更加不敢對他敞開心扉了。
嚴裕握著她的腰,不讓她亂動,「我討厭你?」
她點頭,「對呀。」
他用下巴蹭蹭她的頭頂,冷傲道:「我沒說過。」
謝蓁想抬頭看他,可惜渾身上下被他掌控得嚴嚴實實,哪裡都不能動,「真的?」
他冷哼:「騙你做什麼?」
謝蓁彎起唇瓣,小手悄悄抓住他的衣服,「你本來就是大騙子。」
原來他沒有說過那種話,原來那是歐陽儀騙她的……她覺得自己真可笑,被人騙了這麼久,為何不知道求證一下?
把話說開以後,兩人之間的距離一下子變近不少,擋在他們之間的隔閡一下子抽離,仿佛又回到多年前一樣。
不,還是有點不一樣……
他聽罷,翻身覆到她身上,雙眸緊緊地鎖住她。她兩靨含笑,自己都沒察覺剛才的話有多曖昧。
嚴裕俯身,啞聲說:「我就是騙子。」
說完,找到她的雙唇,毫不猶豫地親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