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3章 出氣
徐氏不回答,他寒著臉又問了一遍:「我問你對她說了什麼?你是聾子?」
事已至此,再裝傻也瞞不過去了。而是六皇子處於盛怒中,凌厲的眼神看得她心頭一怵,心驚膽顫地跪到地上,到了這會仍想隱瞞:「回殿下……民婦只是跟娘娘嘮嘮家常罷了……」
嚴裕不是好糊弄的,一拂袖把旁邊八仙桌上的茶杯掃到她面前,濺了她一臉的茶水茶葉,「嘮家常能把人嘮哭?你若再不說實話,本宮今日便掀了你這定國公府!」
他極少在人面前拿身份壓人,更很少自稱「本宮」,大抵是小時候沒養成習慣,謝蓁從未從他口中聽過這兩個字。今日或許是氣急了,說出的話處處都透著殺氣,好像一把鋒利的匕首,隨時都能捅到對方心口上。
此言一出,非但許氏面色一驚,兩旁的人都呼啦啦跪了下去,包括方才趾高氣昂的吳氏。
吳氏面色煞白,抖得不成樣子。清楚自己方才也說了謝蓁是非,恐怕今日逃不過一劫……
謝蓁坐在冷氏懷裡,抬頭怔怔地看著嚴裕的後背,心裡說不清是什麼感覺。她剛才趁他進來的時候故意裝可憐,想著他們夫妻一場,他怎麼著也會幫自己出氣的。但是沒想到他這麼當回事,居然一本正經地幫她教訓大娘……倒讓她心裡有點愧疚。
她低下頭,默默地揉了揉眼睛,不知為何眼睛又有點酸。
嚴裕放出狠話,果真有人坐不住了。
吳氏低頭,忐忑不安地闡述:「都是民婦的錯,是民婦先起的頭……」
嚴裕偏頭,睨向她。
她繼續惴惴道:「前日殿下與阿蓁大婚,隔日便有消息傳出來,說殿下新婚夜棄阿蓁不顧……民婦也是關心阿蓁,便多嘴問了一句。」話說到這,她幾乎能感覺到頭頂鋒利的眼光,登時身子一軟,強撐著把後面的話說下去,「後來大嫂接了兩句話,或許是話說的重了,才會讓阿蓁委屈。」
許氏聞言,震驚地看向她。
嚴裕面色不豫,「她說了什麼?」
吳氏頭頭是道:「說殿下之所以離開,是因為瞧不上阿蓁……」
許氏猛地叫了一聲「三弟妹」,語氣不無咬牙切齒,「你豈能如此搬弄是非?莫非你沒搭腔?」
吳氏此時態度與方才判若兩人,端的是一心為謝蓁出氣的好嬸嬸,「我只不過問了一句,哪像你語氣刻薄?若不是你,阿蓁能哭麼?」
許氏氣得頭頂冒煙,偏偏又拿不出話反駁她,畢竟那句話確實是自己說的。
嚴裕臉色難看,垂在身側的手攏握成拳,仿佛隨時都會出手。
許氏和吳氏爭執不休,兩人誰都不讓誰,但是許氏沒有吳氏嘴皮子厲害,不多時便被噎得氣急敗壞。謝瑩和謝茵見狀,紛紛上去勸慰自己的娘親,再加上四房的人也在勸和,一時間一個小屋子裡,嘰嘰喳喳全是女人的聲音。
「都閉嘴!」嚴裕忍無可忍地斥道。
他胸口燃著一團火,差點就把自己燃燒殆盡。
既憤怒這些人欺負他的謝蓁,又懊悔這一切的源頭都是他自己。
如果不是他,他們的新婚之夜豈會傳出那樣的言論?謝蓁又怎麼會被人非議?連她的嬸母至親都能隨意議論她,難以想像旁人口中會是什麼樣子。
或許是西廂房的動靜驚動了堂屋,沒一會定國公和老夫人便匆匆趕來這邊,進屋一看,被裡頭跪倒一片的場面震驚了。
大房,三房和四房的人都在地上跪著,謝蓁眼眶紅紅地坐在貴妃榻上,身邊是冷氏和謝蕁。
兩位老人直覺出了大事,一問之下,才知道是兩個兒媳婦嘴欠惹得禍。
老夫人敲了敲拐杖,指著許氏道:「你,你們兩個……」
真是沒有腦子,私底下議論也就算了,哪怕謝蓁再不濟,她的身份也是皇子妃,是她們能明面上胡說的麼?更何況今日她是和六皇子一塊回來,按規矩是明日回來省親,六皇子肯答應她今日回來,那就說明了他對她寵愛有加。而且回門禮準備得十分周全,給足了謝蓁面子,她們連這點都看不出來,真是白白活了幾十年。
許氏和吳氏總算消停了,兩人都認識到自己說了不該說的話,追悔莫及。
老夫人再生氣,也得為兩個兒媳婦求情,一把年紀就要下跪:「殿下看在她們是謝蓁長輩的份上,饒了她們這回吧……」
嚴裕與謝蓁不愧是夫妻,說出的話都如出一轍,「她們可有把自己當成長輩?」
老夫人與定國公面面相覷,定國公也琢磨不透他是什麼打算,便跟著一塊求情:「殿下……」
他是吃了秤砣鐵了心,今日一定要嚴懲這些碎嘴的婦人,否則誰知道以後她們還會傳出什麼話?不管她們是不是謝蓁的長輩都一樣,但凡欺負他媳婦的,都不能輕易放過,「許氏私下議論皇室是非,對皇子妃不敬,膽大包天。」他劍眉一蹙,疾言厲色,「來人,帶下去掌嘴!我倒要看看,誰以後還敢口無遮攔?」
音落,吳澤帶著兩個侍衛從外面走進,架著許氏就要往外走。
許氏大驚失色,她一個婦人,若是被這些牛高馬大的侍衛掌嘴,那還有活路麼?頓時掙扎著向嚴裕求饒,見他不為所動,便又去求謝蓁:「阿蓁,我好歹是你大娘,你難道忍心……」
謝蓁把頭埋在冷氏懷裡,假裝聽不見。
其實她嘴角的弧度早就翹起來了,原來有人替她出頭,比她自己替自己出頭還痛快。
謝蕁坐在她旁邊,還以為她又傷心了。方才阿姐被大娘和三嬸看笑話,她跟冷氏在一旁乾著急,卻幫不上忙。那時候她真是恨透了嚴裕,把他想成了虐待阿姐辜負阿姐的大壞蛋,現在他替阿姐出氣,她很快就對他改觀了,甚至還有點刮目相看。
到底是小孩子,情緒來得快去得也快,她叫道:「姐夫。」
嚴裕一開始沒反應過來,很快知道明白這是在叫他,心情稍霽:「何事?」
謝蕁一指對面的吳氏,揭露道:「三嬸方才也議論阿姐是非了,還說外人傳的都是實話。」
吳氏臉一白,還沒來得及求饒,那邊嚴裕就冰冷道:「那就帶下去一起掌嘴。」
她驚愕地睜大眼,「不……我沒……」
侍衛剛要把她帶下去,嚴裕說一聲等等,吳氏還當事情有轉圜餘地,眼裡迸發出希冀的光彩。誰知道他下一句話居然是:「下回若再讓我聽到這話,便不是掌嘴這麼簡單。」
說完,侍衛便把她也帶了下去。
嚴裕的侍衛都是習武之人,力氣足得很,一巴掌打下去,便打落了許氏的一顆牙齒,她半邊臉幾乎立刻就腫成饅頭。吳氏見狀,雙腿一軟,涕泗橫流地求饒。
可惜嚴裕不發話,誰都救不了她。
好端端的一場家宴,最後鬧得不歡而散。
定國公也很鬱卒,讓人把雙頰高腫,一句話都說不出來的許氏和吳氏送回院裡,連連向嚴裕賠罪:「都是老臣管教無方……」
嚴裕說:「管教無方,以後就好好管。」
定國公滿口答應:「是是是,老臣一定好好管理內宅。」
最後幾人草草在正堂用了午膳,謝蓁胃口不好,只吃了一點,冷氏怎麼勸都沒用。嚴裕從頭到尾都沒說什麼,但是表情漸漸不好,定國公見狀,怕他又動怒,忙讓人去準備謝蓁最愛吃的杏仁酪。杏仁酪端上來後,她多吃了兩口,嚴裕的表情這才好點。
用過飯後謝蓁跟冷氏一起回玉堂院歇息,嚴裕不好進內院,謝立青怕他覺得無趣,便對謝榮道:「榮兒,你陪著六皇子到府裡逛一逛吧。」
他想著謝榮和嚴裕年紀差不多大,應該很有共同話題才是,可惜打錯了算盤。謝榮領著嚴裕走出去,兩人都是不愛說話的性子,走了大半個院子,對話都沒超過兩句。
嚴裕想著謝蓁哭泣的模樣,心亂如麻,根本沒心情跟大舅子套近乎。
謝榮是天生不愛說話,路上統共說過兩句話,一句是「走這邊」,一句是「走那邊」。
偌大的府邸,他倆沒一會就逛完了。快回到堂屋的時候,謝榮總算先開口:「你跟羔羔本不合適。」
嚴裕停住,偏頭看他。
其實謝榮這句話不無道理,嚴裕和謝蓁的性格確實有很多不合適的地方,他們兩個都不成熟,小孩子心性,既衝動又容易意氣用事。雖然嚴裕跟以前相比穩重了許多,但到底年紀太小,一遇到謝蓁,便容易不冷靜。
而且他太口是心非,心高氣傲,不輕易低頭。謝蓁脾氣也倔,兩個同樣固執的人碰到一快,本來就不是一樁幸事。
謝榮又道:「雖然說這些有些晚了,但我想告訴你,不要再讓她承受今天這種委屈,你若是做不到,就把她還回定國公府。」
嚴裕眼神一冷,「還給定國公府?不可能。」
娶到手的媳婦,哪裡有還回去的道理?
他大步走到前頭,甩下一句話:「我自有分寸,不必你操心。」
謝蓁跟冷氏回到玉堂院,起初還有點低落,沒多久便躺在冷氏懷裡睡著了。
她睡覺的姿勢還跟小時候一樣,喜歡握著冷氏的衣角,蜷縮成一團,睡得滿足又香甜。冷氏側臥著,手裡拿著一柄團扇輕輕地替她打風,秋天剛到,晌午仍舊有些熱,冷氏怕她出汗,手上便一直沒停。
丫鬟想要接手,都被她無聲地揮退了。
謝蕁坐在一旁,憂心忡忡地問:「阿娘,你覺得大娘她們說的真的嗎?」
她不是故意嚼舌根,就是想知道嚴裕對謝蓁究竟如何。
冷氏半垂著眼,撥了撥謝蓁臉上的頭髮,「是真是假又如何?今日六皇子替你阿姐出頭,你沒看到麼?只要日後他對羔羔好,我便別無所求了。至於外人傳的那些話……即便是真的,想必其中也另有隱情吧。」
謝蕁似懂非懂地哦一聲,「那阿娘覺得他是喜歡阿姐麼?」
冷氏笑了笑,「喜不喜歡我不清楚,但肯定是不討厭的。」
說這話的時候,她想起七歲那年李家搬走,謝蓁哭著對她說「小玉哥哥討厭我」,直到今天,她似乎都還覺得嚴裕討厭著她。她疼惜地摸了摸謝蓁的額頭,心想這真是一個傻姑娘,嚴裕這麼明顯地護著她,她難道看不出來嗎?
謝蓁只睡了小半個時辰就醒了,醒來見到阿娘和妹妹都在身邊,頓時覺得心中大定,真想留下來不走了。
可惜事與願違,該走還是要走的,只是時間早晚問題。
臨走前,冷氏特意把她叫到一旁問道:「你跟六皇子……圓房了麼?」
謝蓁雙手背在身後,左顧右盼,「沒有。」
回答得倒很老實,冷氏哭笑不得。
她仰著頭問:「阿娘怪我麼?」
冷氏搖搖頭,想說什麼,最終化成一句:「只要你過得好就行,其他的順其自然吧。」
她開心極了,阿娘沒有強迫她,她覺得一下子輕鬆很多。肚子裡還有許多話說,可是前面的人已經來催了,馬車就在門外等著,她再捨不得,這會也得回去。
冷氏和謝蕁把她送到玉堂院門口,她一步三回頭,直到再也看不到了,才步履輕快地走到國公府門口。
門口站著定國公和謝立青等人,嚴裕站在馬車旁,往她的方向看來。
她依次跟祖父父親道別,然後才踩著腳凳上馬車。雙魚雙雁正打算進來,卻被嚴裕擋在馬車外,「你們坐在外面。」
說著,打簾走了進來。
雙魚雙雁只好坐在車轅上,車夫一揚馬鞭,馬車緩緩駛出。
嚴裕坐在謝蓁旁邊,也不知道有什麼話要單獨對她說,非要支開丫鬟。
謝蓁也不催他,窗戶外面的陽光流瀉進來,灑在兩人身上,在腳邊投下斑駁的影子。她的側臉被鍍上一層金邊,或許是在想事情,她微微斂眸,模樣有點出神,唇邊甚至含了一絲暖融融的笑。
嚴裕心潮湧動,張了張口,「你……」
謝蓁斜斜看過來,眼神有尚未融化的笑意,輕輕一眨眼,把他的神智攪得七葷八素。他胸口跳得劇烈,多怕她會聽到,於是往另一邊挪了挪,移開視線不敢再看:「成親那晚……我沒想到會變成這樣。」
謝蓁回神,笑意慢慢收回去,「那你以為會變成哪樣?」
他今天幫了她,她其實很感激的……但仔細一想,這一切不都是拜他所賜麼,所以功過相抵,她就不打算跟他道謝了。
嚴裕眼神飄忽,明顯沒有底氣,「總之,我以後不會……再……」
謝蓁好奇地等著,以為他要說出什麼話。
他憋半天:「不會再把你一個人扔下了。」
小時候遇到危險,那麼危難的時候她都沒有扔下他,他為什麼捨得留下她一個人?現在再怎麼後悔都晚了。
謝蓁彎起眼睛,在太陽底下微笑,「你還想把我扔下幾次啊?」
一剎那,他以為他們之間再也沒有猜忌了,終於忍不住,伸手就想抱她,「我……」
謝蓁往後退了退,眨巴著無辜的眼睛:「你幹什麼?」
她剛才那麼說,一是因為心情好,二是因為他今天表現還不錯,可不代表他就能隨意碰她。
嚴裕一僵,收回手坐回去,「沒什麼。」
想了一路都想不明白,他今天幫她出氣,為什麼她只對他笑了一下?就不能多笑一會麼?
晚上兩人還是分房睡。
謝蓁睡側室,他睡內室。自從第一晚謝蓁知道側室沒有門閂後,隔天便讓人裝了一個,是以即便他想推門而入,也是不大可能了。
晚上各自盥洗完,謝蓁坐在銅鏡前拆卸珠翠,紅眉站在後面替她梳頭。
嚴裕坐在燈下看書,偶爾抬眸瞥她一眼,書上寫了什麼內容,一個字都沒看進去。
她梳好頭,站起來往側室走,「我去睡了。」
嚴裕下意識叫住她,她回頭,他一時想不出留下她的藉口,盯著書上的古訓:「今天夜裡有雨,你關好窗戶。」
謝蓁納悶:「你怎麼知道?」
他說:「傍晚天氣烏雲密布,一看便知。」
她點點頭,「我知道了。」然後扭頭繼續往裡走。
他又道:「還會打雷。」
謝蓁這回聽明白了,轉身好整以暇地看著他:「你害怕?」
他惱羞成怒,瞪她一眼,「我怎麼可能害怕?」
他是怕她害怕好麼!
誰知道這個沒良心的小混蛋居然不點不懂他的用心良苦,莫名其妙地反問:「那你跟我說這些幹什麼?我也不害怕。」
他抿唇,絕不承認自己有點失望。
謝蓁走進側室沒多久,他就放下書卷,洗漱上床了。
說來奇怪,以前他都是一個人睡的,從來不覺得有什麼,自從娶了謝蓁後,一個人睡就顯得有點奇怪。他抬起手臂擱在額頭上,扭頭打量外面的月亮,也不知道謝蓁這會在幹什麼……睡著了麼?
到了後半夜時,果真下起雨來。
起初雨很小,後來慢慢變大,漂泊大雨砸在屋簷上,發出密密集集聲音,吵得人不能入眠。
嚴裕被雨聲吵醒,室內漆黑一片,桌上的油燈早就燃盡了。他一時間不能適應黑暗,躺在床上緩了一會,才勉強看清內室的輪廓。
他記得謝蓁從小淺眠,夜裡有一丁點聲響便能把她吵醒。有一回晚上又打雷又下雨,她一整夜都沒睡好,第二天早晨眼眶底下一圈青紫。那時候覺得滑稽,現在卻會關心她睡得好不好。
嚴裕正在猶豫過不過去,一扭頭,便看到一個身影向他走來。
身形輪廓跟謝蓁很有些像,他以為她害怕雷聲,坐起來問道:「你醒了?」
恰好窗外一道電閃雷鳴,一瞬間將屋裡照亮。
他看清了她的臉,卻不是謝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