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白茉莉第一天上任，換上專業又幹淨的護士服，昨天報到就把入職手續辦完，馬上就接下看護的工作。

　　她是由學姊介紹的，透過特別的關係才來到醫院，因此那位姓方的女醫生將她調到VIP房一號室，讓她去補看護的缺。

　　她推著藥車來到病房門口，敲了敲門，然後推開門，逕自走了進去。

　　「早安。」白茉莉一向是笑容迎人，尤其對待病人，就算再累、再忙，面對病人時，還是會要求自己露出微笑。

　　早已起床的尹希澈坐在病床上，左手打著點滴，冷酷的俊顏寫滿了不爽。

　　自從他進了這間鬼醫院之後，心情沒有特別好過。

　　雖然還無法呼風喚雨，但是至少能作威作福，不管是利誘還是恐嚇，他都有一套。

　　不過就算他拜孫悟空為師，會七十二變，也拿主治醫生黑心蘭沒轍。這醫生……他一想起來就恨得磨牙，卻已經收斂以往那跋扈的脾氣，就算有氣，也是悶在心底。

　　昨天他轟走了一個護士，今日又換了一個新面孔。

　　這時，他的目光落在這個新來的小護士身上，發現她與一般護士沒什麼兩樣，同樣是白帽、白制服和白鞋子。

　　不過她的長相……卻是讓他原本緊蹙的眉頭稍稍舒緩一些。

　　她有一張陶瓷一般的圓臉龐，黑溜溜的雙眸像是嵌入的黑珍珠，鼻子小小的，紅豔的嘴唇還微微上揚，略長的劉海以一隻粉紅色髮夾斜夾在耳旁。

　　第一眼讓他覺得挺舒服的，不像之前那幾名護士，雖然個個長相冶豔又火辣，卻是粗俗得讓他想叫她們滾。

　　「尹先生，用過早餐嗎？」白茉莉將藥車推了進來，禮貌性的點點頭，走到他的身旁，為他檢查點滴瓶有沒有問題。

　　咦？她這樣簡單的動作，反而令他緊皺眉頭。

　　以他過去的經驗，女人見著他的第一眼，通常都是先微笑，再直盯著他的臉，像是想把他活吞下去，然後接著開口，第一句就是迫不及待的自我介紹。

　　他沈住氣的等著，也許這個長相甜美的女人是個中老手，知道怎麼吊男人的胃口。

　　直到調整好點滴之後，她完全沒注意到他那雙緊盯著自己的黑眸，轉身，面向藥車，為他準備該吃的藥。

　　依照醫生開的藥單，她將藥丸一顆顆的倒進藥杯裏。

　　「尹先生，吃藥了。」

　　她將藥杯拿到他的面前，還體貼的為他倒了一杯水，這才又與他對上眼。

　　尹希澈接過藥杯和水杯，一口氣吃完藥、喝完水，再將藥杯和水杯還給她。

　　「為什麼你還不說你叫什麼名字？」他忍不住脫口而出，眉字之間的皺折都可以夾死一隻蒼蠅了。

　　藥都吃完了，這女人還要假裝多久？

　　「啊？」她先是一愣，後來意會過來。「我叫白茉莉，是新來的看護，以後就是由我來照顧尹先生，上班時間是早上八點到下午五點。」

　　「五點？」他露出不悅的神情，「一般不是都到十點嗎？」

　　「超過五點之後就算加班了。」她沒什麼心眼，直截了當的回答，「尹先生，你又沒付我加班費。」她沒事，幹嘛留在醫院啊？

　　頓時，他的臉色泛黑。過去那幾個護士都自願留在醫院到十點，他從沒見過她們準時下班。

　　「如果你一走，我發病了，怎麼辦？」他語氣有些不好的反問。

　　她瞧瞧他，蹙起兩道細尖的眉頭。「尹先生，你到底得的是什麼病啊？」

　　俊顏一陣青、一陣白，他萬分不想開口。

　　「關你什麼事？」他對女人向來不假辭色，總是如此不耐煩。

　　「為什麼不關我的事？」她一臉驚訝的望著他。「我是你的看護，必須要瞭解病情，才能判斷你會不會突然發病。」

　　「你……」他抬起眼眸，因為她的小臉在眼前放大，這才發現她有一雙又濃又密的長睫毛。

　　「奇怪，我記得醫生說你是剛開完刀，需要靜養……怎麼不需要幫你換藥呢？」她說話之際，雙手很熟練的將他身上的被子掀開。

　　「住手！」他氣急敗壞的搶回她手上的被子，緊緊的裹住自己的身子。

　　「別碰我……」

　　「不碰你，怎麼會知道你身上的傷口在哪裏？」她不氣餒的上前，想再將被子搶回來。「尹先生，你別鬧小孩子脾氣了。」

　　他……他哪裏鬧了？他只是不想說出那羞人的癮疾罷了。

　　「醫生沒告訴你，不需要你幫我換藥嗎？」

　　「沒有啊！」她皺了皺眉頭，黑白分明的雙眸望著他。「再說，換藥本來就是護士的本分啊！既然尹先生都住進VIP房，表示醫療品質也是高級的，怎麼能讓病人自己動手換藥呢？萬一傷口處理不好又細菌感染，怎麼辦？」

　　聽她嘀嘀咕咕的說了一堆，他不但沒安心，反而更加煩躁，大手一揮，讓她離開床畔。

　　「我說不需要就不需要！」他低吼一聲，惡狠狠的看著她。「我管你是新來的還是醫生派來的，在這間病房裏，我說了算！」

　　自從當上護士之後，她見過無數個吵鬧的病人，而病人之所以生氣或無理取鬧，都是因為身體的病痛。

　　見到他生氣，她卻還是耐心不減。「可是……」

　　「沒有可是。」他打斷她的話，「你現在給我滾出這房間，我不想再看到你。」

　　這女人是怎麼回事？他好說歹說，她還是要碰他，難不成是看上了他的「美色」？

　　馬的！什麼樣的女人都有，才揮走一群覬覦他的女人，如今又來個行動派的，什麼都不問也不說，就想直接扒他的衣服！

　　「可是……」她猶豫著，站在原地不動。

　　「可是什麼？」他挑了挑眉頭，以為她還要說些求饒的話。

　　「我還是想知道你開刀的傷口在哪裏，這樣我才……」

　　不等她說完，他拿起一旁喝水的鋼杯，用力往地上一砸，鏗鏘的聲音在房裏響起，嚇得她退後幾步。

　　「你走不走？再不走，我就把熱水瓶丟向你了。」他氣得低吼。

　　這女人還真不是普通的白目耶！都跟她說幾次不用了，她還硬是要查看他的傷口。

　　FUCK！如果他的傷處被傳了開來，那他尹希澈的一世英名就要毀了啊！當然是先把愛八卦的小護士趕跑再說。

　　白茉莉沒轍，眼看病人情緒失控，只好委屈的退出病房，急忙去找方醫生。

　　方醫生靜靜的聽完後，只是捧起一旁的養生茶，輕啜一口，然後才從公文裏抬起頭。

　　「你別放在心上。」方醫生酷酷的開口，不過見到一臉擔心的白茉莉，又放柔了語調，「很多病人都有術後症候群。」

　　「可是他不讓我換藥耶！」白茉莉緊張的開口，雙手緊握。「連傷口在哪裏也不讓我知道……」

　　方醫生沈默了一會兒，然後微微勾起嘴角，「你為什麼這麼關心尹先生？」不會又是「一見鍾情」那一招吧？

　　白茉莉沒意會到方醫生那句話的背後意義，只是很認真的回答，「病人的健康和福利應為我的首要觀念，這是當初護士加冠儀式所說的誓言中的其中一句。關心病人不就是護士的首要職責嗎？加上我現在是他的看護，更是要知道他的病情，才好隨時回報醫生啊！」

　　這朵小白花真是純潔無瑕，差點就要被她身上散發出來的無瑕光芒閃瞎了眼。

　　「這個嘛……」方醫生臉上的表情有些為難。「我只能說……那位尹先生並不是個好搞的病人。」

　　「他確實是不好搞。」她直白的點頭，「而且脾氣似乎還有些陰晴不定……」

　　她遇過的病人很多，不過很少遇到這種不讓護士知道病情的病人。

　　普通人若是生病，住進醫院，看到醫生或護士，偶爾都會抱怨哪裏的傷口疼痛，或是像個小孩子讓護士多照顧一些。

　　可是這位尹先生還真奇怪，她看他也不是因為傷口疼痛才發脾氣，而是真的不想讓她查看。

　　她雖然是剛進醫院不久的菜鳥護士，但是不代表沒有任何上藥的經驗啊！

　　「若他不肯讓你換藥，你也別勉強他了，他的傷口還不算嚴重，不用太緊張。」方醫生安慰著她，「只是他住院休養這些天，脾氣與耐性都不佳，可能就需要你的愛心照顧了。」

　　「我知道。」她看了看方醫生，似乎還有話想問。「可是……他不准我再進入病房，該怎麼辦呢？」

　　自從被他趕出病房之後，他一見到她就是把她罵得狗血淋頭，還鬧到護士長的面前，要求將她撤換掉。

　　方醫生的眼角微微抽動，連嘴角也不禁抽搐。

　　若是換成其他護士，恐怕早已一把眼淚、一把鼻涕的告他好幾狀，眼前這只菜鳥卻是滿臉困惑和為難。

　　而這位尹大少爺又在鬧哪一出？難不成真的要一天換一個護士？只是這間醫院哪裏還有護士禁得起他的惡言相向呢？

　　「用你的愛心與耐心感化他。」方醫生上前，拍了拍白茉莉的雙肩。「而且我相信晴晴的眼光，她既然推薦你前來，表示你一定是個細心又體貼的好護士。」

　　原本意志消沈的她瞬間受到了鼓勵，一雙晶亮的黑眸又恢複原來的生氣。

　　沒錯啊！她之前待在大醫院，老是被護士長罵笨，常常都是被削得拘血淋頭，還罵她是個只長年紀、不長智慧的飯桶，有時候同事也會笑她是不是少一條神經，還是神經太粗，老是不知變通。

　　以前若不是有晴晴學姊罩她，恐怕她已出了不少紕漏。

　　而現在晴晴學姊介紹了這麼一個好的工作給她，她怎麼可以輕易的放棄呢？

　　所以說什麼她都要咬牙忍下來，就算那位尹先生對她凶巴巴又如何呢？罵她，她又不會少一塊肉。

　　反正自從她成為護士之後，不管是長官還是病人都罵過她，就連家屬也曾經惡言相向，她不都當成耳邊風嗎？

　　白茉莉果然不愧是粗神經女王，原本讓她鬱結的事情，在方醫生的幾句話安撫下，很快的煙消雲散了。

　　方醫生看見她臉上的陰霾漸漸散去之後，嘴角微微一勾，還刻意放柔原本冷酷的聲音，「對了，我記得醫院最近在辦一個活動。」

　　「什麼活動？」白茉莉回過神來，好奇的問，

　　「只是一個自娛娛人的小活動。」方醫生微微一笑，「為了激勵護士們的士氣，所以院長會私下詢問病人，護士或是護理師的照顧是否妥當，以及她們的貼心度，只要是被選上的白衣小天使，就有機會抽中歐洲十日遊，而且還是以公假出國旅遊。」

　　她雙眸圓瞠，「真的假的？」

　　「我原本不打算告訴你，怕你壓力太大，不過這是一個公平的競爭，榮登冠軍可以獲得豐厚的獎品，也許還可以拉抬醫院的名聲，還會為得到冠軍的護士照相，製作成海報，貼在醫院的每一處，提高名氣。」方醫生不疾不徐的說，卻沒有錯過她臉上的任何表情。

　　意思是說……只要她成為白衣小天使的冠軍，不但能得到獎品，還能洗去以往自己那粗神經的壞名譽嗎？

　　白茉莉咬了咬唇，心裏盤算著。

　　過了一會兒，她緊握拳頭，下定決心。

　　好！她決定要搶奪冠軍，到時候要好好的向晴晴學姊炫耀，甚至洗去過往粗神經所犯下的惡名……

　　白茉莉，重新做人的時刻來臨啦！

　　尹希澈不禁打了個寒顫。

　　尤其隔天再度見到長相甜美的白茉莉時，他忍不住雙眼瞪大，一口氣梗在喉嚨。

　　他不是趕她走了嗎？她怎麼又跑回來了？

　　而且他瞧著她，比起昨天的沮喪，今天她的小臉卻是異常的明亮，甚至還漾開笑容。

　　她竟然比上班的時間還早出現在病房裏，他都還沒用早餐呢！

　　白茉莉將手中的保溫提鍋放在桌子上，打開蓋子，拿出一隻碗，將熬得軟爛的吻仔魚粥舀進碗裏。

　　他看著她的動作，有些迷茫。

　　一般來說，住院病人的三餐都是由醫院的廚房提供，不過他是尹家大少爺，因此三餐另有專人製作，都是經過精算的藥陰食補，艱本輪不到一個護士親自負責。

　　「尹先生，你先吃點粥吧！」她將碗遞到他的面前，「吃完之後，我再拿藥給你吃。」

　　他皺了皺鼻子，沒有把碗接過來的打算，畢竟他是金枝玉葉般的身體，鮮少吃來路不明的食物。

　　可是當他的目光落在熱呼呼的粥上，裏頭還有吻仔魚、蛋花、綠油油的蔥花，最後還撒上一把肉鬆時，這種平民早餐竟然令他口水直流。

　　最後他非但沒有說不要，還很誠實的伸出手，接過她手中的碗，開始用起早餐。

　　她也為自己盛了一碗，然後坐在他的床旁，慢慢的吃了起來。

　　過了一會兒，她抬起頭，發現他正盯著自己。

　　「我知道你的早餐一向都有專人負責，可是我還是不習慣一個人吃早餐，幹脆就把早餐帶來，分你一些。」她說話也毫不掩飾，意思就是她以前在家裏都是和家人一起用餐，現在搬出來，一個人吃飯好沒意思，才把早餐帶來醫院，順便分他一些。

　　說來說去，就是不是為他特別準備的，他想往臉上貼金的理由都沒了，原來人家只是好心分他一點。

　　他的俊顏微微扭曲，最後還是決定吃一口，若是不好吃，就別怪他不客氣的用力噴她。

　　當他吃下一口時，原本緊皺的眉頭竟然慢慢的舒緩，熱粥滾得軟爛，卻還帶有米粒的口感，吃得出吻仔魚的鮮味，而蛋花和蔥味壓下了魚的腥味，讓他大為驚豔。

　　偷偷覷了她一眼，他發現她將撒在上頭的肉鬆拌入熱粥裏，混在一起吃。他跟著學，肉鬆馬上吸滿了熱粥的湯汁，口味重了一點，但是讓他一口接著一口的吃著。

　　她見他安靜的吃著，一顆忐忑的心總算稍稍放下，還以為這個壞脾氣的大少爺會摔碗摔筷的吵著不吃。

　　而他的吃相十分優雅，果然是好人家的小孩，好看的長指拿筷子，一口一口的扒進嘴裏，不曾發出一丁點的聲音。

　　不像她，每次喝粥時都會發出呼嚕的聲音，他卻沒有，安安靜靜的將碗中的熱粥吃完。

　　他吃得比她快。末了，將碗遞給她。

　　她連忙接過碗，裏頭吃得幹幹淨淨，沒有殘留一顆米飯。

　　「尹先生，你還要再來一碗嗎？」她想，一個大男人應該一碗吃不飽，像她家的四位哥哥，一頓早餐都要連吃好幾碗呢！

　　「嗯哼。」他沒有正面回答，只是用鼻子哼了哼，眼光還故意不與她對上。

　　她不把他的驕傲當做一回事，就當他應允，再舀了一碗吻仔魚粥，然後撒上肉鬆。

　　「肉鬆多一點。」他突然出聲。

　　「好。」她露出笑容，聽話的又撒了一匙肉鬆。「不過肉鬆不能多吃，加工食品還是對身體不太好，最好淺嘗即止。」

　　他瞪了她一眼，驕傲的再度接過她手中的碗，又吃了起來，只是心裏有滿滿的疑問。

　　明明早餐是姊姊們派來的大廚為他設計的養身食補，他卻覺得沒有這碗平凡的熱粥好吃。

　　以往他都是以七分飽為止，就算喜歡，也不會勉強自己吃完，可是這熱粥卻讓他一碗接著一碗。

　　等他回過神來時，手上已經是第三碗了。

　　見他遲遲未動，她才開口，「你不要感到不好意思，反正我今天多煮了一些粥，加上現在你的身體需要體力，可以多吃一些。」

　　「多話。」他哼了一聲，表現得難以親近，不過還是繼續吃粥。

　　她只是淡然一笑，站起身，收拾自己用過的碗筷，順便拿起保溫提鍋，準備去洗淨。

　　當她穿過他的床前時，他的目光也跟隨著她而移動，心想，他一定不會波她這平淡的熱粥給收買的。

　　他一定是吃膩了平常那些藥膳食補，才會覺得這熱粥好吃。

　　絕對不會承認她煮粥的手藝很好，也絕對不會承認因為一碗粥而開始對她有一點好感……

　　絕對不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