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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戈鐵馬(錦繡前程1)》第11章
第十章

  仲骸隨時都注意著宮牆上的太儀,當那飄揚的裙擺落入眼簾時,他差點來不及閃過袁匡的長槍。

  她要去哪裡?

  難道厲坎陽要帶著她先撤到安全的地方?

  幾乎是這個念頭一閃過,他當即決定拋下袁匡,催促胯下的畜牲往厲坎陽的陣營衝去。

  他說過,是要突圍的!

  「圍住他!別讓仲骸跑了!」袁匡眼見守不住,立馬高喊。

  霎時,厲家軍從原本圍陣的隊形,全衝向仲骸。

  受了傷,但依然能站穩的孔韓騎著馬,擋在己方的大門之前。

  「來吧!讓老夫來會會你。」

  「讓開!」仲骸咆哮。

  此刻,他的眼中只有太儀。

  鏘!

  矛戟相剎的聲音,在戰場聽來永遠尋常,仲骸直攻厲震前鋒軍主將孔韓的腦袋。

  孔韓擋下仲骸的戟,和他有著相同的赴死殺意,目光堅定。

  「如果是當年,老夫一招內可取你的腦袋。」

  他打仗的時候,喜歡看敵人的眼神。

  如果敵人因為情勢利己而驕傲自喜,他知道自己定勝;可是偶爾也會遇上對方流露出徹底覺悟的眼神,他便瞭解,自己必須更小心。

  眼前的人,屬於後者。

  「想話當年勇的話,黃泉之下多的是過往豪傑可以陪你。」仲骸說,沒有收回戟。

  「老夫倒要看看曾威震七大家的陷陣營究竟有多厲害。」孔韓沒有大意,反手抽出背上的另一支大刀,同樣直探仲骸的首級。

  仲骸用第二支戟擋下孔韓另一手的重刀,「取你的人頭,夠了。」

  孔韓用力推開他的攻守,大喊:「好小子,且看誰能成功!」

  「仲骸,納命來!」後方手持長槍的袁匡和馬幾乎融合成一體,直朝對戰中的兩人衝過來。

  鏘!鏘!

  同時擋下袁匡和孔韓的攻擊,仲骸斥道:「如果厲坎陽手下只有老兵和初生之犢,那就別怪孤手下不留情了。」

  「即使是初生之犢,也能要你好看。」袁匡抽回長槍,再刺。

  仲骸架開長槍,「那就讓孤開開眼界。」

  「袁匡,逼他下馬!」孔韓朝袁匡大喊的同時,大刀和刺矛雙雙限制了仲骸的退路和攻勢。

  袁匡手上的長槍用力往地上一插,從馬背上凌空飛身,狠踹仲骸,「下馬!」

  因為要化解孔韓的陣式,仲骸不浪費力氣閃避,接下這一記,穩穩的在馬背上沒動。

  孔韓和袁匡互看了一眼,開始猛烈出擊。

  「頭,中!」

  「手,中!」

  「腿,中!」

  兩人氣勢如虹的邊進攻邊斥喝,卻全被仲骸閃過。

  在他游刃有餘的閃過袁匡的長槍時,一股無形的殺意瞬間逼近,他稍微分神,搜尋殺氣的來源,深如海的眸子抓住了某個人影。

  他能感覺自己方才閃過的攻擊,即將回到身上……

  「起!」

  他拉動韁繩,讓坐騎抬起後腿,險險閃過幾支暗箭,但背部仍中了一箭。

  「刺客。」他拔掉暗箭,冷哼一聲。

  「憑老夫和袁匡,只能擋下你,要取你的命,就要有萬全的準備。」孔韓深呼吸,沉下氣,重新擺開陣式。

  袁匡亦然。

  「那就上吧!」仲骸沒有給自己喘息的時間。

  他不能讓太儀被帶走!

  「仲骸,下馬!」這次,袁匡不攻擊他,反而攻擊他的坐騎。

  馬腿被插了一根長槍,即使是像野獸的馬,也難忍痛楚,踢腿嘶鳴。

  「畜牲!」努力穩住自己,仲骸大喝,胯下的烈馬又叫了幾聲,漸漸平息下來。

  「聽說仲骸軍善騎,依老夫看,是馬了得。受了這樣的傷,尋常的馬早倒了。」孔韓的手上也少了一支刺矛。

  「孤的軍隊善騎,是因為馴服得了這種畜牲。」仲骸看了下貫穿自己的腳連同馬腹的刺矛,眼也沒眨一下。

  痛慣了,就不痛。

  「可以還給老夫嗎?刺矛。」孔韓要求。

  仲骸悶不吭聲的抽出刺矛,馬匹也僅僅甩了下頭,然後用力一擲,刺矛刺穿了厲家軍的軍旗。

  「孤想你不缺這支。」

  孔韓瞇起眼,砍了旁邊的兵卒,取來新的矛,「現在不缺了。」

  下一回合,開始。

  「人和馬同樣殺不死,是人是鬼?」袁匡集中火力,攻擊那匹會用頭上的角襲擊其它馬匹的野獸。

  「只是來殺厲坎陽的人而已。」仲骸沉聲喝道,當袁匡進入攻擊範圍,立刻射出畫戟,胯下的野獸也一頭撞倒袁匡的馬。

  這才是他的好畜牲!

  仲骸才想著,下一瞬卻被刺客的偷襲打亂陣腳。

  於是他騎著烈馬在包圍過來的厲家軍之中刻意亂晃,企圖閃躲刺客的追擊。

  「圍陣。」一道命令竄出。

  厲家軍改變原本散亂的陣式,舉起盾牌,瞬間將他包圍,使他無處遁逃。

  叩噠、叩噠。

  不知怎地,明明是在金戈鐵馬的戰場上,他清楚的聽到一陣馬蹄聲,於是直覺的朝聲音的來源看去。

  太儀和厲坎陽一人一騎,上前到陣圍外。

  他沒來由的狂喜,連自己都訝異,再見到太儀竟是如此的振奮。

  仲骸還沒來得及說話,太儀掀動毫無血色的唇瓣。

  「朕等你很久了。」

  等他?

  並非沒注意到太儀難看的臉色,喜悅轉眼間被怒火染指,仲骸銳利的雙眼狠瞪著厲坎陽。

  難道他們沒讓她睡好、穿好、吃好?

  為何她的臉色蒼白得跟鬼一樣?

  「過來!」他咬牙,冷聲命令。

  太儀一愣,隨即扯出沒轍的笑容,顫巍巍的,有股危險的氣味。

  「不,朕不會再愚蠢下去。」她搖頭,手一揮。

  圍成一圈的盾牌間,突出一圈的長槍直對著仲骸。

  「這是什麼意思?」他的眉頭緊蹙。

  「意思是,朕今日要你的命。」她的聲音好輕。

  那夜,她幾乎掉淚又沒有的瘋狂神情浮現腦海,仲骸一口氣梗著,快要無法呼吸。

  朕在這世上已經沒有可依靠的人了……

  她把一切都怪在他頭上!

  他凝視她的眼眸,裡頭一片空洞,連痛和恨都被她仔細的收進體內,沒有洩漏。

  她把自己的感情全鎖住了,仍一心惦記著要他的命……

  是他沒錯。

  是他把她逼到這種絕境,把她的心捏在手中,不給她喘息的餘地,才會這樣。

  他怎麼到現在才能體會她的煎熬?

  仲骸緊鎖著她的眼,雙腿夾住馬腹,「別擋孤的路……」

  胯間的野獸也感受到主子的憤怒激昂,後腿用力一蹬,轉眼就要越過陣圍。

  無論如何,他有話非說不可。

  「二陣。」太儀開口。

  盾牌後向上突出好幾排圍成圈向外擴長槍隊。

  仲骸看著底下黑壓壓的頭盔和長槍,很快又把視線轉向太儀。

  朕恨你……如果早知道事情會變成這樣,所能握有的一切都成空的話,朕寧願死在你的刀下,寧願不曾繼位,寧願讓風曦成為受你控制卻安全的傀儡王,寧願不生在帝王家……

  她的話被片段重組,在他耳邊迴盪。

  她是真的恨他。

  只說該說的話?

  他未免想得太美好,她根本不在乎他的解釋,甚至抱歉,只想殺了他!

  戰場彷彿凝結了,所有的人都注意到仲骸和他的野獸高高躍起,可要越過近十排的長槍隊,根本是不可能的。

  一人一馬飛躍了一半,落下。

  馬軀上插滿了長槍,卻穩穩的落在人群散開的地面。

  空氣仍凝滯,除了馬兒垂頭在噴氣,每一雙眼都戒備著同樣垂下頭、坐在馬背上不動如山的仲骸。

  依情況來看,他絕不可能完好無事。

  仲骸的模樣非常慘烈。

  太儀握緊韁繩,仍是麻木的神色,頭飾卻開始顫抖。

  「佈陣。」厲坎陽舉起手。

  長槍重新對準仲骸,卻沒人敢貿然前進。

  驀地,馬匹睜開眼,發出綠光,渾身是血的仲骸仰天長嘯。

  「不退!」拔出馬匹身上的長槍,他直指厲坎陽,「只要孤不死,永遠不退!」

  他是陷陣營!

  即使是只有他一人陷陣,也要向前挺進,永不言退。

  仲骸瘋狂的氣勢,令厲坎陽的陣圍一亂。

  「擋住仲骸!」慌亂中,有人這麼喊。

  「擋得住嗎?」厲家軍內有人在看見仲骸和坐騎即使如此仍不死,發出了膽怯的疑問。

  「擋不住也要擋!擋住仲骸!」隊長如此大喊。

  厲家軍立刻又朝仲骸包圍過去。

  仲骸沒有停。

  從他有記憶以來,一直都在戰場。

  他們憑什麼以為擋得下他這個天生的戰士?

  凌厲的目光直盯著太儀,仲骸渾身浴血,好不容易前進了幾步,失血和以一擋萬的疲憊累積到最高點,瞬間有些失神。

  「去死吧!」

  一個不注意,他挨了一槍,一口血噴吐而出。

  見他失守,更多士兵刺出長槍,使得他和馬幾乎被長槍淹沒。

  仲骸胯下的野獸終於不支倒地,他則在千鈞一髮之際跳下馬,雙腿沉重的踏上大地,響聲遏退敵人。

  他喘息著,目光掃過盡力的坐騎,再轉向週遭。

  手麻了,身體好像有許多小蟲在咬,敵人好多啊……

  「不……不退…」咳了幾聲,他迅速抽出身上的長槍當武器,矢志不變,「得不到……孤不退……」

  頭飾的銀鈴聲越來越大,但是在喧嘩的戰場上又算得了什麼?

  太儀怒瞪著他,額頭上青筋暴露,呼吸急促。

  他眼中的執著,熾痛了她。

  為何他不退?

  要是他再不退,真的會死,她真的想要他的命啊!

  仲骸還在前進,一心一意前進。

  快跑!快回她身邊,或把她帶走。

  「放箭!」太儀倏地大吼,「還等什麼?快放箭!殺了他!」

  不要了,她不想看了,要死的都得死,但是她不想看了……

  太儀的聲音一出,他彷彿在黑暗中看見了指引方向的光芒。

  「回來……回來……回到我身邊……」邁開步伐,他找到方向。

  又是漫天箭矢,這次卻是敵軍。

  仲骸把置生死於度外詮釋得淋漓盡致,果敢勇猛,無畏的衝向前,箭雨不斷的落在他身上。

  但是,他連稍稍頓足都沒有。

  橫豎已經夠多小蟲了,多幾隻不算什麼。

  眼見他越來越靠近,太儀反而退了。

  「不……別過來……不要過來……」她低吟,僵化的五官,文風不動。

  最後,全身浴血的仲骸揮開了所有的人,歪歪倒倒的來到她面前。

  太儀太過震懾,動彈不得。

  他昂藏的身軀都是刀矛箭矢,卻不肯倒下。

  她喉頭一梗,更加別不開眼。

  空氣彷彿凝結了,這一刻只剩他們倆。

  「……恨孤?」他的臉被錯落的陰影遮掩,只見白染的氣息隨著每一個字噴吐。

  看不清他的面容,可是聽進了他的話,太儀啞聲說道:「恨啊!」

  有多恨?連文字都難以表現。

  她恨他……真的恨……

  「恨哪……」她喃喃重複,嗓音開始震顫。

  「主上,刀在這兒。」厲坎陽把刀擱進太儀的手裡,要她親手殺了他。

  在厲坎陽的幫助下,太儀下了馬,茫然的看著刀。

  這是她的希望,對吧?!

  為什麼他在眼前,自己卻遲遲下不了手?

  太儀不知道是如何走進騎虎難下的境地,咀嚼盈滿胸腔的苦澀滋味。

  突然,她想,到底誰尊於天下真有如此重要嗎?有時,她真想放下一切仇恨,一切重擔,歸隱山林。

  做個平凡的太儀……多麼奢侈的願望啊!

  只問,為何生她在帝家?

  「主上,機不可失。」厲坎陽在她耳邊提醒。

  太儀猛地一震,緩緩舉起刀,對著他。

  「朕恨你……」

  仲骸反而笑了。

  「那麼,我把榮耀還給……」

  說著,他衝向她手中的刀。

  戰場上,用不著多言,他只說該說的,也是唯一想說的──還她心靈的解脫,讓她能再次自由。

  太儀來不及反應。

  又是血。

  大片的噴灑早已凌亂的雪地,仲骸在她的眼前如願倒下……

  為什麼?

  她怎麼又聽見哀鳴的聲音?

  太儀還舉著刀,突然彷徨的張望,原本空洞的大眼悄悄滲進一絲絲的水光,雙腿來回頓步,不知該往哪兒去,直到足尖踢到了他。

  雙眸驟然垂下,模糊的映出他的身影。

  然後,刀落了,她也跪下來了。

  染血的手先是在他腦袋旁的雪堆徘徊,最後小心翼翼把他的頭搬到自己的腿上。

  「朕該是恨你的……」帶血雪的手撫上他的臉,凝結的秀容開始動搖,她呢喃。

  他好冷……

  好像那天在她懷中的風曦……

  怎麼會這麼冷?

  太儀莫名的尋找能保暖的衣物,想驅擋寒意,但即使把身上的披風抓得再緊,都還是冷。

  最後她才發現,原來冷,是從體內散發出來的,是從他身上傳過來的。

  「但朕的心裡又有你……」驀然垂下螓首,額頭抵著他的,她全身因哽咽的抽泣而大幅震盪。

  好痛……

  胸中的洞又更大了。

  她一直抱在懷中的黑洞,如今大到可以吞噬她自身。

  太儀徨徨難安的搖晃著身軀,像是想把他搖醒,卻只搖落眼眶裡的水霧,頓時淚如泉湧。

  有那麼重嗎?

  他在心頭的重量,原來是那麼的重……

  壓抑的啜泣,落下的淚水,她都不管了,只是緊緊抱著他。

  「朕的心……已經被你暖燙了……」她痛徹心扉的低喊,再也藏不住任何悲慟。

  她以為自己能承受,以為這麼做能使自己得到解脫……

  為什麼總是失去了才瞭解重要?

  這次,她是真的什麼都沒了……

  ◇ ◇ ◇ ◇ ◇ ◇ 

  黃雀在後。

  厲坎陽在太儀跪坐下身時,緩緩的拾起落地的刀。

  染血的刀刃,在眾多的鐵器中反著森冷的白光,但是沒有落下,反而收進刀鞘中,他只是背過身。

  然後,真正的黃雀動了。

  刺客隊領頭火荼一直看著情勢,在厲家軍中移動,當仲骸衝向太儀手中的刀,自盡倒地時,他已經來到隨時可以取太儀性命的距離。

  這是厲坎陽的最後一計,在戰場上殺掉太儀。

  如此一來,不用他動手,也可以推說她是自己不注意上了戰場,被亂刀砍死的。

  這一計,他所需要做的,僅僅是「沒看到」而已。

  之後,他厲氏將永遠背負忠臣的勁節之名,奪下霸業。

  咻……火荼在下手時,聽見了一個聲音。

  鏘!

  接著,他手中的短刀被一支巨大的箭矢擊斷。

  短刀落在身畔,太儀一驚,抽出預藏在懷裡、遇上危險時用的匕首,回身朝火荼劃去。

  火荼一見形跡敗露,幾個後翻,重新隱進厲家軍中,決定伺機再行動。

  利刀劈開空氣的嘶鳴聲殺了過來。

  「放開主上……」終於帶兵追上來的平原場揮動大刀,衝進已經破了的陣圍,朝太儀和仲骸前進。

  「是平原場!擋下他!保護主公!」沙場老將孔韓率先大喊。

  平原場人馬合一,勇猛向前,所有擋著他的人全成了刀下亡魂。

  「來吧!」袁匡護在厲坎陽之前,握緊長槍,迎戰平原場。

  鏘!

  刀槍相撞,摩擦出刺眼的火花。

  平原場的坐騎往前跑遠了些,旋即掉頭,重新衝了過來。

  太儀看著因為平原場出現,又開始動作的厲家軍,手足無措的梭巡四周,想把仲骸搬到安全的地方,又不知道哪裡才安全。

  她現在可是在戰場的正中央啊!

  「主上,該走了。」驀地,一個內斂的聲音在她身後冒出來。

  太儀匆促回眸,在人群中看見一張熟悉的臉。

  「苟恭!」她驚呼。

  一旁的士卒隨著太儀發現苟恭,立刻知會同袍。

  「是苟恭!苟恭也來了!」

  苟恭在被發現的之前就動了起來,騎著馬,趁平原場吸引了其它人的注意力,衝出厲家軍,強壯的坐騎還踐踏了幾名來不及跑的厲家兵。

  他一把撈起太儀,把她帶上馬。

  「不……不……」太儀連聲拒絕,捶著苟恭,要他停下來,並不斷的回頭看著她抓不動的仲骸,「快回去!他還在那裡!」

  「主公已歿。」苟恭雖然這麼說,還是停下馬。

  「誰說的?!朕說他沒死就沒死!快回去救他!」即使仲骸躺在原地一動也不動,她仍不死心。

  苟恭看著聚集過來的厲家軍,「回去是自尋死路。」

  「朕不管!」太儀怒吼,轉頭,瞪著他。

  「即使回頭就是要與厲坎陽決一勝負?」苟恭皺起眉頭。

  「朕不在乎!」墨眸如火,堅定不移。

  苟恭低頭看了她一眼,繼而露出笑容。

  「軍師!主上命令,誅厲氏叛軍,即刻生效!」他朝宮牆上的房術高喊,同時也引來厲坎陽不敢置信的目光。

  登時,兩座宮牆重新燃起新又亮的火炬。

  「主公,不對勁!」靠近宮門的厲家兵卒回頭大喊。

  厲坎陽驟然回首,原本插了厲字旌旗的宮牆上,已被仲骸鮮紅的旗幟取代,連士兵也都是仲骸的。

  「難道是……伏兵?」厲坎陽想起自己曾用過的招數。

  「非也。」房術的聲音遠遠傳來。

  「是原本安排在扶風的仲家軍。」驅馬走回仲骸的身側,再讓太儀下馬,苟恭接口。

  太儀立刻奔回仲骸身邊,想起了該確認他的鼻息,顫抖的手指探向他的鼻子……直到微弱得無法確定是不是風吹的氣息被她捕捉,才重重的鬆了口氣。

  還活著……他還活著。

  「怎麼可能?!你們撤兵怎麼可能撤得這麼快?」厲坎陽完全不相信苟恭的話。

  苟恭搖搖頭,比出二的手勢,「兩天從扶風回到少陰,夠久了。」

  原本他們確實沒人能突圍傳令撤兵,但最後有了孫丑。

  除了去說服宰父治退兵,孫丑一深入戰氏陣營立刻做了兵力調布的命令,讓跟著自己偷偷混進去的侍女帶出去給守著扶風的仲家軍,也是防止戰慈在退兵時來個前後夾攻,殺他們個措手不及。

  這也說明為何他們不在叫陣佔上風時往前進的原因──如果逼得厲坎陽退出極陽宮,便無法一網打盡。

  厲坎陽前思後想,終於瞭解大概經過。

  此刻,他已經是甕中之鱉了。

  搖搖頭,厲坎陽露出接受失敗的懊喪苦笑,迎上房術。

  「仲骸手下沒有智囊班,只有孫、房兩位軍師,卻能出奇制勝,此次我敗,敗在輕敵,敗在錯估了孫、房的智策。」

  房術讓人用火做了暗號,原本厲氏軍營的宮牆上出現被俘的燕斂,伏悉就在他之後看守。

  太儀緊緊護著仲骸,這才發現原來他們不是沒有動作,放任仲骸送死,而是同時有許多計策在進行。

  「房術倒認為燕軍師的獻顱之計可圈可點,實為高招,佩服佩服。」

  厲坎陽咬牙,看著自己的軍師。

  即使有智囊班,他不能沒有燕斂。於公,他是軍師,而且窮一人之力已智戰孫、房至此;於私,他是自己從小到大的知交。

  房術抓住了他的弱點,掐著不放。

  「厲大人,你撤是不撤?」房術的聲音悠然飄來。

  太儀望向厲坎陽,只見他面容一僵。

  能不撤嗎?現在他還得感謝房術仁慈,手下留情。

  厲坎陽回眸,看到燕斂頷首,於是舉起手,一個動作,厲家軍撤退。

  房術,保住了他的青山。

  ◇ ◇ ◇ ◇ ◇ ◇ 

  厲坎陽的軍隊在仲家軍的監視下,一個不留的撤離極陽宮。

  仲骸被忠心耿耿的部下團團圍繞,送進了最近的寢殿,由於繡主刀,替他檢查傷勢,並去除身上的兵器。

  太儀一路待在距離仲骸最近的位置,但是跟進去只會礙手礙腳,所以忍耐著,在外等待。

  「主上,我有件事想告訴您。」伏悉在這時來到她身後。

  太儀不願離開太遠,遂道:「就在這兒說吧!」

  「當時……風……公主推落主上的經過,我從頭看到尾,那時有個刺客的目標是……」

  「夠了!」太儀的臉色死白,但很鎮定,「朕都知道。」

  雖然只是瞬間,她卻看得很清楚,火荼手上的短刀有螭吻的雕紋,正好和砍……和傷了風曦的刀一模一樣。

  這說明了一切,從一開始,厲坎陽就要她的命,一次不得手,他埋了第二著,而她差點真死在他手中。

  溫羅說長孫護怕事,那厲坎陽便是太有做大事的勇氣了。

  所以她要感謝啊!射了那箭的人。

  「嗯……呃……嗯。」伏悉發出幾個單音,最後點點頭。

  他不適合安慰人,也想不到該說什麼好聽話安慰太儀。

  「謝謝。」倒是太儀開口了,「謝謝你曾經關注過風曦。」

  即使沒能救得了她,伏悉卻比她還要仔細的注意著風曦,才會知道事情發生的過程。

  伏悉搔搔頭,聳聳肩,也不知道該答什麼好,最後決定默默的離開,但走了幾步,突然想到什麼。

  「主上,如果您要報仇的話,除了主公以外的人,伏悉都樂意代勞。」

  太儀回眸,扯出難看的苦笑,「朕也無法對他下手。」

  除非還想再次心碎。

  「那我就不擔心了,那名刺客,交給我吧!」伏悉會心一笑,隨後保證。

  太儀頓了頓,沒有立刻回答。

  她在想,為了一己復仇,已經死了多少人,這麼做,真的有意義嗎?風曦……甚至她的雙親,希望她繼續下去嗎?

  經過昨夜,她已經瞭解復仇這件事只會牽扯進她所愛的人。

  現在,她再也禁不起失去了,所以……

  「再看看吧!」

  太儀非常平靜,不顧帝王的形象,稍稍放肆的伸了個懶腰。

  重新挺直背後,許久以來,她第一次感到輕鬆。

  放下仇恨,她終於得到自由。

  ◇ ◇ ◇ ◇ ◇ ◇ 

  春暖。

  極陽宮內還在整修,但百花已然齊放。

  先帝的故居裡,隱約傳來黃鸝啼叫的婉轉聲,圓形的大床上,美蓉幕半垂,裡頭有個女人跪坐著。

  仔細看,還有一個睡著的男人。

  女人讓男人把頭枕在自己的雙腿上,白嫩的小手在他的面容上來回,半閉著雙眸,抿起的嘴角微揚,像在分享男人的美夢。

  畫面祥和安逸。

  驀地,手上多了一個溫暖的溫度,女人的嘴角更為上揚,緩緩睜開雙眼,對上朝思暮想的眼。

  男人醒了。

  「……在笑?」仲骸握住她的手,清醒後的第一個表情是不敢相信。

  笑了?

  她在他面前笑了?幻覺?

  「房術要朕練習的,他說你清醒後,會希望看到朕的笑容。」太儀仔細凝視著他,不斷的摸著他的臉頰和頭髮,確定他真的醒了。

  「知我者房術。」他的眼底盈滿笑意。

  儘管她還不上手,笑得不是特別自然,但……是為他而笑。

  兩人相視,許久都不曾說話。

  「這裡是哪兒?」最後他試圖坐起許久未動、幾乎僵化的身軀。

  「先帝的故居。」太儀欲幫忙他。

  仲骸抬手制止。

  身上的傷不過是皮肉痛,還不到不能動的地步,況且再不動,可能真要忘了該如何動。

  待他調整好位置,張開雙手。

  太儀顯得赧然,躊躇了一會兒,才慢吞吞的窩進他的懷中。

  相擁的溫度,讓兩人的心同時踏實。

  「我睡了多久?」嗅著她的髮香,他問。

  「不久……」她的臉靠在他的肩頭,望著隨處的定點,卻忍不住抱緊了他,輕聲的說:「不久。」

  於繡對身受重傷的他始終不樂觀,還說了能不能醒來得靠天命這種話……所以只要能醒過來,再久,都不久了。

  裝作不知道她可能想起什麼害怕的事而發抖,仲骸無言的收緊雙臂。

  要她瞭解,從今而後,無論發生什麼事,他在,一直都在她身邊,絕對不會再遺落她。

  太儀因他懷中的溫度,漸漸放鬆緊繃的身軀。

  這是她選擇的男人。

  是她在茫茫人海中獨對這個男人有感情,拋下了仇恨,投向他的懷抱,只因他是在這世間,她最後在乎的人了。

  當他在她面前重重的倒下時,她才醒悟。

  所以……即使天下人都唾棄她是個被挾持的天子,或者唾棄他們心無正道,都無所謂了,她只要他好好的,永遠別離開。

  「如果朕把天下給你,你能給朕一樣東西嗎?」她的手在他的背脊徘徊,輕輕的,還能摸到那些傷口的隆起。

  那教她傷心。

  「什麼?」他在她耳邊輕聲詢問,怕嚇走這個得來不易的女人。

  天下?

  在她面前,顯得舉足無輕重,但他想知道她要什麼。

  只要能討她的歡心,千方百計,他都會弄來。

  「你的心。」她的神情略顯緊張。

  仲骸能感覺懷中的嬌軀又瑟縮了起來,於是挑起她的下顎,要她正視他。

  「那麼,它是你的了。」

  握著她的手,貼上自己的左胸口,他把心獻給她。

  她又笑了。

  這次,笑得毫不扭捏,全心全意。

  重新窩進他的胸懷,她的手久久不肯放開,輕聲呢喃,「摸到了。」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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