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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戈鐵馬(錦繡前程1)》第7章
第六章

  太儀獨自來到先帝的故居,心跳有些失常。

  她在門外徘徊了一會兒,才踏進去。

  如同溫羅說的,所有的人都去參加接風宴了,裡頭並沒有人。

  太儀摸黑在父皇的故居做了一番簡單的巡禮,最後來到寢居。

  仲骸其實沒有把父皇的故居讓給任何諸侯當迎接的住所,知道這一點後,她不曉得該慶幸還是不知所措。

  她漸漸發現,仲骸是個刀子嘴,並不表示他也是豆腐心,卻常常會有言行不一的情況,故意威脅她,或是做出引發她憤怒的事,最後又會悶不吭聲的收尾幫她。

  糖跟鞭子,他雙雙使得得心應手,在在擾亂她的心湖。

  環繞著大床,她走到正面,解開皮革面罩,褪下溫羅的衣裳,露出裡頭銀白色的睡袍,身體微微顫抖。

  她躺上比自己的床還要更大的床,糾纏著被褥,試圖汲取可能殘留的雙親的味道。

  其實只是徒然,但躺在這張床上,彷彿時光也停止流動,她可以回想父皇和母后都還在的時候,即使她之前從未躺過這張床。

  也許母后也是在這張床上把自己獻給父皇的,那麼她今晚將要做的事,就當作是一種傳承吧!

  「朕只有自己了……」她抱著自己,為自己打氣,並告訴自己,誰都一樣的,早晚她得把自己當成籌碼,押出去。

  「為何總愛在大床上蜷縮得跟蝦米一樣?」

  似笑非笑的冷冽男嗓,近在咫尺處。

  太儀瞬間睜開眼,見到一個背光的高大黑影,填滿了月光能灑落的範圍,她被籠罩在黑暗中。

  她無法懷疑來人的身份,相同的,他也完全確認她是誰。

  仲骸的身形,即使像剪影,也難以錯認。

  「你怎麼會在這裡?」太儀驚呼,坐起身,退得老遠。

  仲骸清冷的目光掃過她一身不合時宜的睡袍,單薄得猶如蟬翼,透著她潔白無瑕的身子,美麗又神聖。

  該死的誘人!

  「這句話,該由孤來問。」仲骸徐徐的踱過來,勾起她的下顎,溫聲詢問,「主上為何在此?」

  太儀顫抖著唇,不安的預感逐步升起。

  他的臉色不對勁!

  「難道是為了見某人?某個應該在這個時候出現的人?出現了嗎?那個人?或者他因為什麼……而耽擱了?」他一字一句,說得緩慢。

  太儀在他的身上嗅到一股腥鹹的鐵銹味。

  她認得這個味道,仲骸挾持了她的那個夜晚,整個極陽宮都是這個味……是血的味道!

  一陣慌亂,她忐忑難安。

  「那個人……孤認識嗎?」他染著血的指尖滑下優美的頸線。

  太儀猛地一窒,不知名的鮮血燙了每一寸肌膚。

  他殺人了。

  殺了誰?是她認識的人嗎?

  太儀的神經緊繃,也想問,卻找不到聲音。

  「是厲坎陽嗎?」

  心裡一突,太儀倒抽一口氣,幾乎懷疑自己會即刻昏厥。

  一把將她從床上抓起,貼著自己,他邊搖頭,邊在她耳畔笑說:「穿成這樣,是想像誘惑孤一樣,誘惑他?誘惑一個和有婚約的人,是不是太愚蠢了?也罷,貴為帝王,不會誘惑男人,連孤都誘惑不了。」

  太儀渾身一軟,懼意從腳底層層堆棧而起。

  被看穿了……他們的計謀,從一開始就被看穿了。

  參透她眼裡七分驚懼和三分絕望,仲骸只感覺體內有烈火在燒,灼痛了他的內腑,燒紅了他的雙眼。

  御茗宴是為了阻止太儀的婚約所舉辦的,從把溫羅送回太儀的身邊,他便知曉會有這麼一天。

  但他沒想到,只是見到她的穿著如此悖德,想到她即將誘惑自己以外的男人,躺在另一個能名正言順的擁有她的男人懷中,他嫉妒得近乎瘋狂。

  狂亂的神情染上妒意,擠出充滿惡意的獰笑,仲骸把她推回大床,跟著欺上前,掰開她在單薄的睡袍下若隱若現的雙腿,極盡羞辱的說:「主上不如直接對著他張開腿吧!」

  太儀難堪得想併攏雙腿,卻被他制止,並且更加分開,以利他整個人欺近她的雙腿之間。

  「不……不要這樣……」她被他狂暴的眼眸和粗魯的動作駭到了。

  仲骸恍若未聞,長臂向下,從她的腳趾頭開始往上滑,「的腿。」接著另一隻手抓住她推拒的雙手,高舉過頭項,「的手。」然後用唇恣意的吻著她的五官,「的眉,的眼,的鼻,的唇……」

  他像是計算自己擁有多少玩具的孩子,一一細數著。

  太儀嚇得不知所措,因為他反常的行徑。

  「這纖細的頸子,優美的鎖骨,窄小的雙肩……」他的唇向下,另一隻手卻向上,「圓潤的臀瓣,平坦的小腹,可愛的肚臍,不盈一握的腰肢,滑膩凹陷的背脊和……軟玉溫香的渾圓……」他一凜,厲聲大喝:「孤的!全都是孤的!」

  他的!她的一切,都是他的!

  「不!不……別這樣對朕……」她發出悲鳴,瑟縮閃避他的碰觸。

  這一點也不像他!

  他的手好冰,碰觸她的每個動作都毫無感情,不再像是能點燃她體內烈焰的男人,每一寸被他撫過的肌膚,都讓她覺得像被冷血的蛇匍匐而過。

  仲骸雖然沒說過什麼好聽話,但不曾這樣對待她。

  「想把孤的東西獻給別人?」他不理會,大手罩住不停戰慄的軟丘,不帶一絲溫柔的揉捏著。

  太儀睜大了眼,淚水就要滑落。

  「不准哭!」他放開她的雙手,轉而蓋住她的嘴。

  不要用哭聲來擾亂他的情緒!

  雙手短暫得到自由,太儀立刻捶他,急著想把他逼離自己身上。

  仲骸利用身形的優勢,佔據上方的位置不動,仗恃著她奈何不了他,更進一步撕碎她的睡袍,綁住她反抗的雙手。

  太儀不敢置信的看著他,見識到自己在他面前是如何的脆弱。

  「你憑什麼限制朕?」她惶惶不安的泣訴。

  「因為是孤的。」他抓住她的臉,不讓更多的淚水掉下來。

  「朕不是!」她淚流滿面的吼著。

  「那麼是誰的?他的?厲坎陽的?」

  太儀一窒,雙眼劇烈的轉動,最後牙一咬,喊出連自己都心虛的話,「朕愛他!」

  仲骸的眼神徹底暗下來,宛如聽不見萬籟的深夜,無聲而駭然。

  愛?她愛一個只見過一面的男人?

  就因為他們有婚約?!

  「孤喜歡把愛說得如此廉價。」他的嗓音很輕,眼神卻極具攻擊性。

  太儀愣住了,無法相信他會說得這麼無情。

  「在你眼中,廉價的是朕的愛,還是愛之於你的價值?」她突然想問。

  突然想知道,他是怎麼看她的?

  突然想知道,他的一句話究竟能傷她多深?

  「是的價值。」他殘酷的說。

  太儀以為自己會聽見心碎的聲音,但是眼睛看的是他這個人,鼻子呼吸的是他的氣息,如果他是唯一能讓她心碎的人,那麼她的心一定早在很久以前就碎了,因為她什麼聲音也沒聽到。

  她水霧瀰漫的大眼望著他,漸漸失去了光彩。

  即使眼前的他好陌生,即使到此刻才看清楚他的人……她仍望著。

  「在想什麼?告訴孤!快說!」仲骸發慌了。

  望著自己的眼是如此空洞、貧乏,她看著他,又好像沒看見他。

  他直覺自己正在失去某些東西,卻說不出是什麼,又該如何挽回。

  想不出有什麼方法能奪回她的注意,他激狂的抱著她,憤恨的吻著她,扯開稀巴爛的睡袍,隨手一扔,在她虛無的神情中,猛烈入侵。

  她像是被人從睡夢中狠狠的叫醒,痛苦、恐懼的看著他。

  他很滿意這個眼神,至少比被忽視強。

  推動著下身,他的眼眸似冰又似火。

  「為何不一開始就點破?」太儀揪緊五官,哽咽承受。

  「孤自有打算。」他抓住她的雙腿,拉得更開,嘴角嘲諷的揚起。

  「朕算什麼?」她能感覺身體被撕裂的痛,但更痛的是心,椎心之痛。

  「一場遊戲。」憤怒燃燒了他的理智,迫使他說出更多傷人的話。

  不過是個俘虜!不過是顆棋子!

  不准她擾亂他的心!

  「這場遊戲,你開心了嗎?」她的眼角蓄著淚水,已經能忍住不掉下來。

  可悲啊!她從頭到尾都只是個可有可無的存在。

  「目前為止,愉快;明天,就開心了。」他無法忍受她這副憔悴的嬌容,所以俯下身,不去看,但抱緊她。

  不過是個女人……

  ◇ ◇ ◇ ◇ ◇ ◇ 

  夜,很深很深。

  抱緊紅紅紫紫交錯的身軀,太儀又把自己縮得很小。

  分不清是冷還是什麼,她只想抱著自己。

  她想,為何溫羅的人沒來?為何溫羅也沒來?

  但是一想到仲骸身上帶著的血腥味,她不敢問了,怕問了,心就真的死了。

  也許是時間還沒到吧!

  那麼必須盡早起來,趕快回寢殿才行,只要裝作沒發生事情,等到了明天,她還不至於太難堪。

  起來吧!

  她暗暗催促著自己,但是全身無力,動彈不得。

  背後有一陣布料摩擦的聲音,接著床下陷了些,一根心跡未明的指背在她的臉龐來回滑動。

  想起了剛才的事,太儀立刻緊繃、僵硬。

  感覺到她輻射出的抗拒,仲骸的眼色旋即轉暗。

  穿妥衣裳的他一手搭在她的肩上,在她的耳邊低喃:「還記得說過的話嗎?」

  溫柔得不可思議,仲骸式的冰冷。

  太儀不知道他說的是哪一句,也沒有聲音回答他。

  仲骸似乎執意喚起她的記憶,用更細、更輕的聲音告訴她,她聽著,雙眼圓瞠。

  朕永遠也不會是你的……

  確定她想起來了,仲骸溫聲說道:「孤一輩子都不會娶。」

  他起身離去,毫不戀棧。

  聽到他離開的聲音,太儀終於找到力氣,彈坐起身,心慌意亂的用眼神追逐他。

  儘管他這麼對待自己,一察覺他離開,她卻下意識的想追上去。

  是不是傷得不夠深?或者她滿腦子想的都是那個暖燙了她的心的男人?

  想放,又放不開。

  啊……如何留住一個不要自己的人?

  太儀倒回大床上,彷徨無措,淚如雨下。

  ◇ ◇ ◇ ◇ ◇ ◇ 

  黎明來臨前,特別寒冷。

  孫丑和房術在接風宴結束後,立刻被仲骸召喚到跟前。

  此刻三個人,三種不同的情緒,充塞四周。

  最為氣憤的孫丑在沉默片刻後,再也忍不住,率先開口,「現在可好了。」

  房術泡著茶,同樣神情凝重,心事重重的模樣。

  「說留她一人,必殺千千萬萬人的是你。」仲骸面無表情的說。

  「但也沒要您去殺厲坎陽!現在和厲氏撕破臉,沒有好處。」孫丑快要氣炸了。

  他深心善計的主子竟然無視他們苦心布下的局,在這個節骨眼上出了個大紕漏,殺了厲氏當家厲坎陽!

  哈,誰能告訴他這只是個笑話?

  「孤佈局從不只看近利。」仲骸很冷靜。

  招來兩名軍師,是為了告訴他們,他已經下手,人命無法挽回,可不是要他們來數落他的。

  「為了一個女人而殺不該殺的人,還不是近利?!」孫丑一直認為太儀是個需要小心處理的麻煩,早知道會釀成這種結果,他會在一開始就力勸仲骸誅殺太儀,保風曦。

  「安排得當即可。」仲骸凝視著眼前飄散白煙的茶水。

  看不透。

  彷彿擺在眼前的僵局。

  「怎麼安排?明天御茗宴上少了個厲坎陽,不用多久,大家就會知道厲坎陽死在皇宮的消息,你想想,厲家軍會如何?」

  「孫丑,你冷靜點。」房術對他喳呼的聲音感到頭疼,「總是有辦法的。」

  「我最討厭替人擦屁股!」孫丑冷哼一聲,滿腹不悅。

  當然不是沒辦法,只是他討厭這種意料之外的「驚喜」。

  什麼人該在什麼時候殺,這些都必須好好的算過才行,此次御茗宴,他們的目標在解除太儀的婚約和殺戰慈及宰父治,連兵卒都已經部署好,隨時能在殺死戰氏兩大勢力後,直攻戰慈所在的扶風,這下錯一步,他們要面臨步步錯的可能。

  「即使這人是你的主公?」房術挑起眉頭,低聲斥問。

  孫醜的斗笠一轉,咕噥了幾句,不再氣焰旺盛。

  房術會跳出來罵他不是沒有原因的,因為他不出面,這句難聽的話可能就是由仲骸來問了。

  「主公在下手前當然知道咱們把兵力部署在扶風四周,現在殺厲坎陽雖然早了些,但是我有一計,可以扭轉乾坤。」房術一番話明褒暗貶,意在提醒仲骸下次行事要更謹慎。

  房術也在責怪,但他怪的是自己沒能早一步看穿主子的失控,阻止他,於是收尾落在他們這些軍師身上一點錯也沒有。

  他們英明的主公為了主上而出亂子,老實說,他並沒有太驚訝,但是殺了厲坎陽確實很費事。

  仲骸轉動眼眸,看向他。

  他不後悔現在殺了厲坎陽,只要想到厲坎陽和太儀可能深情款款的相望……沒挖出他的眼睛,已經算便宜他。

  不過現在的重點是,處理厲坎陽的死帶來的接踵麻煩。

  他們目前的兵力配置,無法應對厲氏堅強的軍容。

  「主公把屍體擺在哪兒?」

  「扔進先帝故居的井裡了。」

  他比太儀早到先帝的故居,當時厲坎陽已經在那兒,於是他便殺了他,處理完屍體後,才回到先帝的寢房。

  「孫丑,你快點去把屍體撈上來,設法弄乾他身上的衣服,不然也要找一套一樣的衣服給他換上。」

  儘管覺得很麻煩,孫丑可不懷疑房術的做法,隨即去辦。

  接著,房術喚來最近的衛卒,要他去準備一個精緻且能夠裝下頭顱的箱子。

  仲骸任由他發落完後,才開口問道:「你想怎麼做?」

  「咱們現在不適合與厲氏為敵,那麼就來一招借刀殺人吧!」房術雖然善守,但同為軍師,並非不善使計,而是他的計謀不像孫丑那般陰狠。

  不過這一招……

  仲骸瞇起眼,思量片刻,頓悟。

  「這招恐怕孫丑也自歎弗如。」

  「這種招數是跟他學的。」房術的眼底閃著無奈的笑意。

  若非情況危急,他也不想用這招。

  舉措得當的話,這將會是他們一舉拿下扶風,並中傷厲氏的絕妙計策!

  ◇ ◇ ◇ ◇ ◇ ◇ 

  帝之道,國之道。

  所謂的帝王,儘管不確定,都要裝作自己很肯定。

  面對眾人的時候,要抬頭挺胸,縮下顎,目光直視前方,說話的聲音內斂穩重,要能騙過眾生。

  她是帝王,深諳此道。

  極陽宮外北面,有一片高聳參天的白樺林,在這樣的季節,樺木如雪的白皮和雪地相互映襯,有股深遠寧靜的意境。

  仲骸把御茗宴設在此地。

  從聖旨下達的那一刻起,便要人加緊趕工,搭建一座半開放的精緻小閣,在今早才險險趕上御茗宴的開始。

  未時剛過,四大諸侯和其部將依照仲骸安排的順序,繳交兵器,拿取令牌入座。

  小閣內已經充滿茶香。

  太儀是從極陽宮出發的,仲骸則騎馬,跟在她的玉輦旁。

  一路上,沒人開口。

  直到可以看到小閣,他才開口,「溫羅呢?」

  太儀面無表情,隔了一會兒,反問:「房術呢?」

  「先到小閣去了。」他瞟了玉輦內朦朧的人影一眼。

  「那麼溫羅也是。」她漫不經心的回答。

  「孤以為溫羅不會離開主上。」

  「沒有人離不開朕,是朕離不開別人。」她的語氣空洞得嚇人。

  「也許主上今日可以學到如何離開他人的幫助,尤其是錯誤的人所出的餿主意。」強壓下對她語氣的不悅,仲骸瞇起眼,意有所指的說。

  太儀的臉彷彿凝結了,不再開口,但她的手始終捏得死緊。

  不消多時,玉輦停在小閣前。

  小閣沒有一窗一門,全是用輕透的帷幕覆蓋,風一吹,輕靈飄逸,猶如仙居。

  太儀無視仲骸伸出來想要攙扶她的手,逕自踏出玉輦,立刻有宮女前來替她拉長拖曳的裙擺,從玉輦到小閣主位的這段路,她端出最莊嚴的帝王聖氣,徐緩的走著。

  深梅色的冬裘下是純白的內裳,腰間掛著發出輕響的琉璃彩珠,冬裘外加了同樣白的披肩,太儀濃妝淡抹,額頭點了梅瓣,頭上綰了個簡單的髮髻,上頭只戴著雕金鑲玉的鸞冠。

  踏上主位,宮女立刻在她面前掛上一層薄幕,朦朧了她的身影。

  一直都是這樣,除了玉座之外的任何地方,她的座位前都少不了這層看不清的薄幕,但她還能確認風曦的位置,能猜測左右兩方坐著的是誰。

  太儀躬身,準備坐下,過大的鸞冠意外落下,滾出了薄幕。

  小閣內的歌舞聲驟歇,只有鸞冠滾落的叮噹聲響。

  鸞冠停在小閣的正中央,每一雙眼睛都瞪著。

  沒人敢向前,只要動一步,心思昭然若揭。

  偏偏就有一個人動了。

  仲骸走過去,拾起鸞冠,更不避諱的走到薄幕後,替她戴上。

  他已是挾天子之人,豈還怕人背後的耳語?

  「這鸞冠戴在朕的頭上,總是大了點。」她瞅著他,眼裡看不出半點情緒。

  仲骸沒有答腔,能聽出這話是對著所有的人說的。

  太儀沒有費心揮開他,當她坐正時,他已然退出薄幕之外。

  她能感覺所有人的目光集中在自己身上,等著下文。

  握著椅子扶手的雙手緊了又鬆,放了又握,她把自己的臉想像成一張面具,沒有五官,不需要表情,卻有威嚴,沉聲說道:「但「主上」這兩個字,即代表朕的地位在被你們這些家臣稱為主公的人之上,你們都是朕的臣子。」清冷的雙眸一一掃過每一張看不清的臉。

  誰能玷污她胸懷明志?

  諸侯不能,仲骸不能,只有她自己能。

  要怎麼做,她已有打算。

  聽起來皇威十足的話,在場沒人應諾一聲。

  半晌,仲骸終於開口,「氣勢如虹,主上的一番話猶如當頭棒喝,孤想在場沒有一人不聞之痛省。」

  薄幕後的太儀稍微轉向,望著他,然後又慢條斯理的轉回正前方,彷彿沒聽見,不做任何反應。

  「但是在這些人之中,還有一個陷主上於不義的人。」

  仲骸的話,挑起許多人的注意。

  而在場的又都是聰明人,沒人引起過大的反應,陷己於危險中。

  裝傻,有時是明哲保身的不二法門。

  揚起淺笑,仲骸雙手負背,踱到主位旁的溫羅面前。

  「右史溫羅。」

  「臣在。」溫羅放下書冊,對仲骸只行拱手禮。

  「你昨夜做了什麼?」仲骸右手的食指有一下、沒一下的打著拍子。

  主位上的人兒沉重的閉上眼。

  「臣所作所為,只向主上交代。」

  仲骸轉身,望著閉目不言的她。

  感覺到灼熱的視線,逼得太儀不得不正視他所求。

  「溫羅,你昨日做了什麼?」

  「在接風宴進行的時候。」仲骸補了一句。

  太儀的牙根一緊,深呼吸,重複一遍,「在接風宴進行的時候。」

  「溫羅假扮主上,在接風宴中招待戰慈大人。」溫羅衣袍一揮,快步走到太儀之前跪下,果然如自己所言,完全坦白。

  感覺被人敷衍對待,戰慈的部將妄動了起來,隨即被戰慈阻止。

  這是蹚渾水,跳下去,只會惹得一身腥。

  「那麼主上為何不親自招待戰慈大人呢?」

  仲骸的話,太儀再難重複。

  「因為奴才騙了主上。」溫羅還是回答了。

  「騙了主上?」

  「奴才想,主上養在複雜的深宮,應該識得男人是什麼樣的生物,於是把主上騙到先帝的故居,決定讓人……侵犯主上。」

  太儀聽著,心也重重的沉了下來。他說的過程完全沒錯,但是用字遣詞的不同,便把罪全歸在自己身上。

  看來……溫羅也清楚仲骸此番的用意。

  「你膽敢如此大逆不道。」仲骸的語調極其輕柔。

  「奴才知罪,任憑主上處置。」

  無論動機有多矛盾詭譎,仲骸圖的是一個除掉他的機會,所以溫羅寧可把對太儀名譽的傷害降到最低,也不會說出事實。

  仲骸迎上太儀,拱手,銳利的眸光如炬,「我等皆是主上忠心的臣子,請主上做出正確的判奪,為我等樹立不可動搖的典範。」

  薄幕後的太儀一動也不動,令人捉摸不清。

  她在回想。

  今早,她一如往常的梳洗,為了過午的御茗宴做準備;她的心跳非常緩慢,腦子卻動得很快。

  想著御茗宴,想著風曦,想著溫羅,想著未來,她該如何走下一步?卻在算計的同時,發現自己身陷別人的算計中。

  溫羅終究要死,而且會是由她來執行,這就是仲骸把他派回她身邊的原因。

  這麼一個冷酷無情的男人,怎麼偏偏是她投入真感情的人?

  合上雙眸,氣息劇烈起伏,小扇般的兩片羽睫因為呼吸的頻率而抖動,光潔的額頭浮現一根又一根的青筋,太儀的心撕扯著。

  仲骸側耳聆聽著她身上琉璃彩珠和金玉耳飾,以及大大小小的飾品顫動的聲音。

  為了表現出面無表情,她常常把事情往心裡頭壓,忍耐著,幾乎把臉凍結起來,卻掩飾不了顫抖和呼吸時飾品的震動聲出賣了她。

  他該為自己依照計劃行事而滿足,卻稍稍偏移了眼,不敢正視她。

  即使是一絲絲,他也害怕看到昨夜那種空乏無神的表情。

  「撤掉薄幕。」太儀突然出聲。

  她想最後看溫羅一眼,清楚的一眼。

  宮女立刻領命照辦。

  溫羅正跪倒在地,一如她十二歲那年初次見到他時,恭敬且標準的姿態,沒想到這一跪就跪了四年。

  好短啊……溫羅,真的太短了,她還想多看幾次他跪在自己面前的樣子,還不想對他用上「緬懷」的字眼。

  但……

  「抬起頭。」太儀的話與其說是命令,更像懇求。

  溫羅慢慢的抬頭,沒在她的命令下,筆直的看向她。

  太儀能看見他眼底的決心。

  替身代替帝王死更是天經地義人,總免不了一死。

  「羽林衛。」她開口呼喚。

  「在。」被換成仲家軍的羽林衛步伐整齊的出現在小閣內。

  「將賊臣溫羅,杖斃庭下。」她吐出覆水難收的成命。

  「是。」羽林衛上前,抓起溫羅。

  太儀斂下眼,狀似無趣,實則掩飾無能為力的苦澀。

  溫羅,朕相信你……即使天下人認為他負了她,她最清楚是誰負了誰。

  「主上明智。」仲骸來到她身側。

  「你一直在等朕賜死溫羅。」她的目光隨著溫羅逐漸離去的黑靴抬起。

  「不過就是一顆棋子。」他的聲音冷酷。

  「卻是朕最信任的一顆。」太儀又眨了下眼,隨時都在隱藏心思,「溫羅因朕而死。」

  「可以赦免他。」他說,難辨真意。

  「不,不赦。」她的目光冷冽。

  怎麼赦?赦了,仲骸還是會找機會除掉溫羅;赦了,仲骸會把目標放在厲坎陽身上,她打算讓風曦嫁過去,安身投靠的人就沒了。

  太多心思,太儀沒注意到厲坎陽從頭到尾都不在。

  「仲骸,朕有件事想問你。」她突然揚聲。

  「主上請說。」仲骸沒有看她。

  他們都各具心思。

  「那天的一個承諾,現在能不能算?」她問,眼底一片乾澀。

  已經能夠……她已經能夠不在傷心的時候落淚。

  有淚,昨夜都流夠了。

  他轉頭,看著她僵化的側臉,面無表情的說:「今天算。」

  太儀宛如得到解令。

  「內侍監。」

  「在。」

  「傳旨。」

  內侍監連忙挑起筆墨。

  太儀將目光轉向左側的風曦,姊妹倆有默契的相望。

  「公主風曦許婚給臨浪厲氏厲坎陽,御茗宴後即刻起程返回臨浪,婚宴於臨浪舉行,盡速完婚,欽此。」

  她在位的第一道聖旨,也是最後一道。

  「謝主隆恩。」風曦起身向前,跪恩。

  「難道主上以為送走風曦,孤便無能號令?」仲骸低聲詢問,溫柔的嗓音摻雜著殘忍無情,又是那麼的不具威脅性。

  「不,不是。」她眨了下眼,看向他,兩人的目光有片刻相交,接著她再眨眼,重新睜開時,已經看向前方,「朕是為了將來走得更毫無顧忌。」

  仲骸一愣,彷彿看見張著利爪的野獸。

  難道在不知不覺間,他給自己養了一頭猛虎?

  望著風曦,太儀暗自歎了口氣,放下心頭其中的一塊大石頭,背還是很重。

  他不會知道的,處死溫羅,送走風曦,她有多難受,如同他永遠也不瞭解,昨夜說的那些話,對她造成莫大的傷害。

  想不起來她從何時開始在意起他的,更想不出為何在乎……明明是敵人,是仇人。

  偏偏他待她好過。

  即使是那麼輕描淡寫,即使是旁人都會訕然的可有可無的小事,但是誰曾經對她像對待一個疼寵的女人那般好?

  是他教會了她,什麼叫做男人與女人的差別。

  是他在恨意中,也給了她愛意,因為以為他也在意自己,不小心便撤了心防,讓他有機會侵入,萌生了不該有的慾望。

  但是,他心裡沒有她。

  他記著自己挾持者的身份,她可笑的忘了恩仇,還得靠溫羅的死來提醒。

  好傻。

  她怎麼要到看清了他這個人的心有多冷硬無情,才驚覺自己遺落了一顆心?

  愛一個人,當真跟恨一個人一樣困難?

  她乞求上天垂憐,不要讓她撕去皮肉後,連骨血裡刻著的都是他的名字。

  為了毀滅不該有的情愫,就由她來吞噬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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