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喜愛我們小說狂人的話,可以多多使用登入功能ヽ(●´∀`●)ノ
登入也能幫助你收藏你愛的小說~跟我們建立更深的連結喔 ♂
《淡彩》第1章
第一章

Day 01 17:08

  頌然是一個幼兒繪本插畫師。

  他初出茅廬就到S市打拼,跌打滾爬好些年,總算簽了幾家出版社的長約。因為勤奮、禮貌、交稿及時,編輯部的姑姑姐姐老阿姨們都挺喜歡他,拿他當兒子看,經常念叨著要給積極向上的好少年然然同學介紹女朋友,他總笑笑說不用,隨緣吧。

  開玩笑,他可是個Gay啊,不能坑害無辜的姑娘家。

  頌然的性取向是天生的,無望逆轉。這二十多年他雖然沒時間談戀愛,也沒真正喜歡過誰,可春夢裡壓在他身上揮汗耕耘的模糊身影沒胸沒屁股的,絕對不是女人,這點他確信無疑。

  頌然單身,還沒有伴侶。

  剛來S市那會兒,他在地鐵裡見到了一對牽手並肩的同性情侶,這給了他錯誤的訊號,以為S市的同志圈子就像這對情侶一樣普通而公開。於是他拿出勇氣去Gay Bar混跡了一夜,卻被飽含肉欲的妖冶裝束和放蕩的發情氛圍逼得落荒而逃,從此斷絕了通過這種方式尋找伴侶的念頭。

  直到今天,頌然還是一個人過的。

  暮春之後跟著初夏,秋霜之後跟著冬雪,他在密雨和花枝下構圖,在暖陽和落葉中塗色,清清靜靜,每一筆都落得安寧。

  偶爾他也會隱隱有所期待,想像未來的另一半是什麼樣子。頌然很喜歡這種期待感,它讓生活變得朝氣蓬勃,鼓勵他微笑面對所有人,因為也許就在某個不經意的瞬間,命定的那個人會出其不意地露面。

  頌然希望自己送給他的第一個表情,是最乾淨的笑容。

  頌然有兩個酒窩,笑起來很漂亮,透出成年人難得的純真和稚嫩,輕而易舉就攻略了編輯部母愛氾濫的阿姨們。

  但是,從某一天開始,他變得缺乏自信了。

  比如現在,他站在公寓大廳門口,手握門禁卡,對著光可鑒人的落地玻璃一遍遍練習微笑,肢體和唇角都有一點難掩的緊張。

  明亮的大廳空無一人,又像隨時會有人走出來。

  他用餘光留意著,催促自己儘快調整笑容。幾秒後,他俐落地刷了卡,頭頂隨之響起「叮咚」的提示音。

  他推開玻璃門,穿過大廳,朝住宅電梯走去。

  第一步,沒有人出現。

  第二步,沒有人出現。

  第三步,第四步……每走一步,心情都更加忐忑。

  等走完十五步,頌然站在兩座電梯前,看到它們的運行指示燈是暗的,數字停留在01層——這代表他不可能遇見任何從高層下來的人。

  頌然失望地歎了口氣。

  今天,遇見那個男人的概率再一次無限趨近於零。

  頌然拍下開門按鈕,走進電梯,轉身,目不轉睛地盯著進來時的玻璃門,默默做著最後的祈禱。

  離電梯關門還有五秒。

  他還有五秒。

  如果有人出現的話,哪怕只露出一縷碎髮、一片衣角,只要他看到,就會毫不猶豫地拍下開門鍵。

  可是沒有。

  命運依然忘了眷顧他。

  電梯門像之前的每一天那樣按部就班地合攏,鋥亮的四面鋼牆紋絲合縫,頭頂是兩排內嵌磨砂照明燈,隨著樓層數字不斷跳躍,電梯內的氣氛變得逼仄壓抑。頌然背靠牆面,長長地呼出了一口氣。

  沒關係。

  他告訴自己。

  今天遇不到又怎樣呢?他還有明天,後天,大後天……只要生活在這裡,耐心等待,將來的某一天,他總有機會再次遇見那個男人。

  頌然是個相當樂觀的人,作為一名兒童插畫師,他的生活充滿了純真有趣的童話,時間久了,他也保持著一種大男孩的心態。孩子們相信聖誕老人和月兔桂樹,而他相信人與人之間的緣分,就算徒勞無獲的等待已經持續了四十多天,他依然相信:緣分是存在的。

  什麼是緣分呢?

  緣分大概就是,正好在某個枯燥的下午,從不拖欠房租的頌然接到了房東大爺的電話,說自家買賣出了點問題,房子得收回去掛牌出售了,不能再續租給他,麻煩他趁早找個地方落腳。

  又正好在接到那個電話之前,頌然剛交完稿子,心情輕鬆,難得有了撒嬌的衝動,就支著下巴、嘟著嘴,在編輯部小聲抱怨了一句。

  又正好在他開口的同時,旁邊搜索打折裙子的季阿姨讀到了淘寶頁面最後一行,按下了翻頁。螢幕落入空白,給了耳朵一秒鐘的空閒,恰好捕捉到了那句抱怨。

  也正好是在一小時前,季阿姨的拎包裡多了一把新鑰匙。

  這把鑰匙,能打開碧水灣居五棟8012A的大門。

  季阿姨有一個幾十年的老閨蜜,姓劉。大半年以前,這位老閨蜜和丈夫在碧水灣居購置了一套新居,剛打理完裝修和傢俱,住了還沒幾天,遠在澳大利亞的女兒打來一通急電,說是早產生了個外孫女。夫婦倆匆匆買了機票飛往墨爾本,走得急,沒時間給家裡的布偶貓找寄養,又得半年後才回來,於是委託季阿姨給找個乾淨又愛貓的年輕人租出去,就當雇人為他倆照看貓咪。

  重點是,租金只收兩千一月。

  這對劉姓老夫婦是F大的退休教授,教了三十年書,對校園感情深厚,特意把房子買在了地鐵10號線步行範圍內。再加上臨近使館區,治安優良,環境高檔,碧水灣居的正常租金大概是每月八千,超出頌然的承受能力四倍。

  對,整整四倍。

  在金錢橫流的S市,以頌然那份微薄的收入,就只租得起八十年代建造的、被煤餅爐熏黑了的三十平米老房子。

  頌然之前租的一居室是上世紀產物,漏水漏風,採光極差。當年規劃的時候沒怎麼走心,轉角兩戶的大門緊挨著,防盜門經常卡成難進難出的僵持局面。隔壁吵架一摔門,「哐哐」直往頌然家門板上撞。

  頌然創作的時候全神貫注,很容易受驚,門一撞,手一抖,辛辛苦苦畫的作品就給毀了。偶爾運氣好,修修補補還能救回來,大部分時候只能重畫。

  樓上的熊孩子也不安分,好幾次頌然剛打完底色,熊孩子蹦噠兩腳,天花板上白漆鬆脫,混著灰塵撲簌簌往下落,覆蓋在淺淡未幹的新鮮水彩上,吹也吹不掉。他看著建築工地般的畫布,想來想去,找不到解決的辦法,只好揉揉頭髮,鬱悶地坐在床板上發呆。

  說實話,頌然挺想告別貧民窟的,但是,當天上真的掉下來一套兩百平米、黃金地段、月租兩千的好住處,他發現自己占不動這個便宜。

  季阿姨古道熱腸,五點剛過就抓起拎包,趕牛一樣押著頌然去看房。

  頌然背著畫具,穿著一件隨手塗鴉的萌貓套頭衫站在社區門口,觀望一輛輛頂著罕見車標的私家車經過身旁,然後驚奇地發現,在長達十分鐘的時間裡,除了他們,沒有第三個人是走著進來的。

  這地方明顯不適合凡人居住啊——他總不能把0排量的舊單車和這些動輒4、5排量的大傢伙一起停在地下車庫吧?

  而且,周圍也沒有菜市場。

  從地鐵站過來的一路上,頌然看到了法國醫生開的寵物診所,門口掛著紅紙提燈的居酒屋,堪比五星級酒店的話劇院,專門出售有機食品的進口超市……碧水灣居附近的建築達到了不食人間煙火的境界,生生把鬧市小菜場驅逐到了四五個街區之外,真不知道富人都吃些什麼。

  同樣支出兩千塊,比起增加一百平米多餘的空間,頌然更希望換來適合自己的生活環境,最好是熱鬧的市井社區,出門就能看到穿背心的老頭兒拎著菜籃子溜泰迪的那種。

  頌然清楚自己要什麼,所以態度執著。

  至少在和季阿姨一起看完房子,乘電梯下來,散步經過淺水池上兩米寬的木板橋,轉頭回望的那一刻,他還在想辦法婉拒,還說著「租金實在太便宜了,房子又大,我也沒什麼養貓經驗,您還是……」

  說話間,一輛銀灰色的英菲尼迪從右側駛入了視野,平穩地減速至零,掛倒擋,倒入了五棟的傘篷車位。

  四十多天過去了,頌然還記得當時的每一幀畫面。

  車窗是搖下的,日光充足,所有的一切都像預先安排好了,要以最完美的方式向他展示駕駛座上的男人——坐姿端正,肌肉放鬆,左手搭在方向盤頂部,淺藍的純棉襯衫開了一顆領扣,袖口工整地卷到小臂處。

  他的側臉線條近乎完美,尤其是鼻樑和眉骨。

  他稍稍仰起了脖子,後腦勺貼著座椅靠背,唇角上揚,正和後座被車窗擋住的人聊天。因為聊得開心,所以自然地笑著,那雙含笑的眼眸裡,彷彿濃縮了世間極致的溫柔。

  車速在一個半車位處精准歸零,停得那麼穩妥,以至沒有出現一釐米前沖。男人隨手換了擋位,眼角餘光掃一眼後視鏡,開始嫺熟地倒車。

  打滿方向,車輪旋轉,車身劃過一道完美的弧線,不疾不徐地入庫。

  隨著角度變換,男人的側臉漸漸轉成了正臉,他俊朗的眉眼、愜意的笑容,都清晰地展現在了頌然面前。

  頌然站在木板橋上,緊緊攥著T恤衣角,感到全身發燙。

  他的眼睛曾經流連過萬千旖旎的色彩,此刻卻只容得下這個男人。

  以前頌然跟出版社的姐姐們一塊兒讀八卦雜誌,讀到過一個名為「男人做什麼最帥」的排行榜,排名第一的就是「倒車」。姐姐們抱著雜誌嗷嗷叫,紛紛表示簡直不能更同意,頌然一臉茫然,頭頂冒出一個躍動的問號,認真思考這動作到底帥在哪裡。

  現在他盯著那輛車,呼吸紊亂,血液逆流,腎上腺素如同開水沸騰,切實體會到了當時姐姐們的感受。

  男人在流暢倒車的過程中果真性感得要命!

  遠古時期,一個敏銳的狩獵者對於方向的掌控能力會讓種族內所有雌性為之傾倒,這種傾慕強者的本能代代傳遞至今,已經超出理智範疇,成為了點燃荷爾蒙的誘因。

  英菲尼迪的發動機熄了火,而對面的木板橋上,頌然心中萌生的愛意正在胸腔裡熾熱燃燒。

  二十三年,他姍姍來遲的愛情才第一次蘇醒。

  男人拔出鑰匙,開門下了車。

  一米八六。

  或者一米八七。

  頌然是一個跪地的仰望者,跪在塵埃裡,無法準確估計男人的身高,只看出他身材極好,一日行程過後儀容未亂,襯衣也平整如初,隱隱勾勒出結實的胸腹肌肉,下擺被皮帶規整收束在褲腰裡,一派典型的精英範。

  他有一雙頎長的腿,在頌然眼中,那就是王者的權杖——直挺,神聖,散發出強悍的氣勢威壓。

  男人伸手打開後座車門,彎腰探入上半身,再出來時,懷中已多了一個不大點兒的孩子。那孩子扭扭屁股,蹭坐在父親臂彎上,小胳膊摟住他的脖頸,往臉頰上笨拙地親了一口。

  如果說剛才頌然只是陷入了愛情的巨大衝擊,那麼這一刻,當男人懷抱幼子的畫面映入眼簾,頌然幾乎懵住了。

  這是一個完美的男人。

  他屬於家庭。

  頌然難以分辨究竟是丈夫和父親的雙重身份給這個男人增添了成熟的質感,使他產生了致命的吸引力,還是他背後那個幸福的家庭本身,填滿了頌然內心深處對家的渴望。

  頌然沒有家。

  他在很小的時候擁有過,也在很小的時候失去了。

  此刻他站在木板橋上,遠遠看著那個男人懷抱幼子,拋舉、接住,嬉笑玩鬧著走進五棟的會客廳,突然轉身奪走了季阿姨手中的鑰匙。

  他要住在這裡。

  因為在這棟樓的某一層,生活著一個完滿的家庭,離他將要居住的十二層或許很近很近。他們代表著頌然心中最傾慕的願景,隔著牆壁和地板,那些聽不到、看不見的歡聲笑語,能在想像中庇護頌然的心。

  好男人值得一個與之匹配的好家庭,某些時候,世界的規則還不算太糟糕。

  頌然這樣想。

  他不會打擾鄰居的生活,只想靠近些,汲取別人幸福的餘溫,呼吸幾分家庭的暖意——他們是他的童話。

  沒有人可以進入童話世界,可只要相信它的存在,就能活得很幸福。

  電梯在十二樓停下,指示燈亮起來,柔和地閃爍著。頌然從淡淡的失望中調整好情緒,走出了電梯。

  碧水灣居每一層有兩戶人家,出電梯右轉A室,左轉B室。公共區域是一片光滑的米色大理石磚面,私人空間則從各自的門毯算起,延伸到窗邊的鞋架與花台。

  頌然家的門毯碩大無比,是一塊軟綿綿的絨簇料子,畫著一隻淹沒在松果堆裡的花栗鼠。去年他給《花栗鼠的夢想》畫了封面和插畫,不當心有點小暢銷,出了幾樣周邊。頌然本想討隻公仔,可惜出版社的老阿姨們家裡都有孫輩,戰鬥力彪悍無比,他擠破頭也只搶來一張幼兒遊戲毯,打不定主意放哪兒,乾脆扔在外頭當門毯。相比之下,B室的門毯就正經多了——標準尺寸的長方形,硬毛,深灰色,材料相當耐髒,表明主人具有果決幹練的性格。

  頌然脫了帆布鞋,端端正正擺到鞋架上,把門禁卡插入卡槽,「滴」的一聲,鑰匙孔閃了出來。

  他掏出鑰匙打開門,進去前觀察了一下花台植物。

  風鈴草和向日葵長勢良好,色澤飽滿,在陽光下精神抖擻。泥土鬆軟而濕潤,暫時不需要補水,往花瓣和葉子上噴點兒水霧就成。

  然後他記起了什麼,轉過身,單腳一跳一跳地蹦到了對門的花台旁邊,伸脖子一看——果然,兩盆卡薩布蘭卡已經死了個半透,昂貴的營養土全盤乾裂。上個月剛搬來的時候這花有點萎蔫,他看不過去,悄悄幫忙澆了兩周水,對門可能據此誤會這花跟仙人掌同科,不澆水也能活,索性甩手不管了。

  頌然替花花草草不值,朝B室扮了個鬼臉,又一跳一跳地蹦了回去。

  十二斤的毛絨團子布兜兜在門內守候,見頌然回來,先是嗲聲嗲氣地叫了一聲,接著啪嗒翻倒在地,露出白肚皮,喵嗚喵嗚地求撫摸。

  頌然安撫過牠,往貓碗裡添了清水和貓糧,開始給自己做晚餐。

  冰箱裡還有新鮮的蘆筍和蝦仁,頌然繫好圍裙,給食材化凍,小碗裡料酒薑絲醃蝦仁,砧板上滾刀啪啪切蘆筍,小砂鍋裡噗嚕噗嚕煮白粥。他特別喜歡厚粥冒泡泡的聲音,覺得那是食物在唱歌,於是一邊小聲哼著調子,一邊輕搖鍋勺打節拍。

  食材用大火翻炒一遍,倒入粥鍋,順時針攪拌均勻。

  頌然嫌顏色不好看,又添了一小勺海鮮豉油。鍋裡蒸氣直冒,豉油香氣撲鼻,聞著都讓人嘴饞。

  等煮好粥,清理完灶台,窗外的天色已經黑透了。

  頌然記起還要給花草噴霧,順手抄起噴瓶,在水龍頭底下接了點水,趿拉著拖鞋推門出去。才推開一道縫,他覺得手感有些異樣,門板好像被什麼堵住了,再一用力,黑暗中響起了一聲悶悶的哭喊,是小孩子的嗓音。

  孩子一哭,公共區域的聲控燈立刻亮了。

  頌然從門縫中探出頭,就見花栗鼠門毯上坐著一個小男孩,左手拽著小書包,右手撐著地面,滿臉委屈地抬頭看他。一雙烏黑水靈的大眼睛裡有亮閃閃的淚珠在打轉,讓人想到流動的水晶。

  頌然一緊張,噴瓶嗞出了一串水霧。

  「寶寶,你……是誰家的孩子?」
鍵盤左右鍵 ← → 可以切換章節
章節問題回報:
翻譯有問題
章節內容不符
章節內容空白
章節內容殘缺
上下章節連動錯誤
小說很久沒更新了
章節顯示『本章節內容更新中』
其他訊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