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宿誼定下計劃之後, 慕晏就開始派人實施。
雖然海岸地方因為土地貧瘠, 購買並不難。但齊魯之地自古產鹽,有許多鹽販盤踞在此,若要一一收付,比較困難。慕晏思索之後,讓人快馬加鞭遞摺子給皇帝陛下,說要給青州搞個試點, 看能不能先實施朝廷所說的收緊鹽政。若是青州實施的順利, 就可以全國慢慢推行;若是青州實施的不順利,朝中也好再做打算。
鹽鐵一直是重中之重, 朝中本來就為鹽政的事吵過無數次,現在是被北疆戰事和鴉片之事絆住了腳步,才沒有再吵下去。慕晏此次摺子遞上去之後, 朝中很快就一致通過了。
鹽政之事,遲早得拿出來再討論, 現在慕晏想要先在青州試驗一下, 這對朝廷政策推行是有益的。
地方試點什麽的, 從古至今一直都有。
這時候的地方官權力還很大,刺史軍政合一,實施許多政策的時候,甚至都不需要報備中央。若是離京城遠, 中央政令到達困難的州,刺史如同土皇帝。
皇帝一直在思考這事。不過現在他就算要改革官制,也是從中央開始, 所以地方暫時不會動。
慕晏其實完全可以自己直接做決定,不必報備朝廷。不過慕晏既然能成為皇帝心腹,這些方面把握的很到位。但凡大事,他寧可累死幾匹馬,也不會擅作決定。若是必須抓住時機,來不及報備的,那也一定是在做的同時,就派人去告訴皇帝,順帶說明自己沒有提前報備的原因,並且請罪。
皇帝雖時時刻刻說慕晏太迂了些,但慕晏這樣做法,顯然讓他越發信任看重。
鹽政之事並不急,慕晏便等著京城的回覆。不過這一段時間他也沒閑著,以私人名義購買海岸線附近的土地。除了為以後制鹽做準備之外,他還得為造船出海打掩護。
而且以皇帝的慷慨,他自己買的莊子曬出來的鹽,肯定歸自己。
就算朝廷同意,他也不過是收攏零散鹽戶手中的土地,掛靠官員的豪族的土地肯定不能說收就收的。這是政令推行的潛規則。
不過宿誼信心滿滿。封建社會就是強權,徵收土地的時候完全不擔心釘子戶。本來他還以為必須緩緩圖之,結果慕晏直接一封摺子,上達聖聽,直接就變成政府行為了。
有了那麽多地盤,宿誼堅信自己能曬出大量質量上乘的鹽,到時候地方豪族算什麽?在商言商,統統擊垮。
為什麽明明在元明時期,就已經發現的曬鹽方法,直到清末,也只有福建等地少數零散鹽戶使用?因為曬鹽需要大量的地方和統籌的勞動力。曬鹽不是小家小戶能做到的事。
這就跟種地一樣。即使在工業化之前,農場和農戶也是不同的。農戶若和農場競爭,是不可能競爭的過。農場面積大,可以統籌安排各種農業生產活動,可以最大限度的節省人力物力。
這就是規模化經營。
曬鹽這個“曬”字,就可以看出它需要的地盤和設施,絕不是小家小戶能完成的。它需要前期的投入,需要更多的人力。
普通鹽戶,也只能支個鍋煮鹽。產量低,勞動量大,勞動成本極高。若是在鹽專賣制度實施之後,鹽戶基本上就是被剝削的對象,是苦力。
宿誼雖然不懂太多管理,但沒養過豬,豬肉吃過,豬跑也見過,稍稍簡單一點的管理他還是做得到的。
怎麽弄曬鹽的設施,將其技術推進到工業化之前最先進的程度,怎麽安排人力分工,這些宿誼都是做得到的。
而且宿誼覺得他這麽一安排,慕晏絕對會落下一個好名聲。因為這個時代,徭役是義務,不但不給錢,還要自備幹糧。即使不是徭役,那沈重的稅負也足以壓得鹽戶們喘不過氣。但海邊百姓,除了曬鹽和出海,沒有其他謀生手段,只能依靠這個。
慕晏的曬鹽場子,宿誼是準備“招工”而不是征發徭役,是要給工錢,包食宿的。
宿誼說這個的時候,以慕晏這個封建舊統治階級的腦子,很不能理解。在慕晏看來,這都是無謂的花銷。在宿誼給他從聲望到工作積極性等各方面給慕晏解釋了一下這麽做的好處之後,慕晏同意了。
雖然看上去花銷很多,但是若是以制鹽的利潤,不過九牛一毛,就當是給自己刷聲望得了。
不過慕晏決定,這聲望不能給自己刷,要給皇帝陛下和宿誼刷。
慕晏決定,他要宣揚這是宿誼仁慈,為民眾造福,想讓更多人吃上鹽。因這並非朝廷行為,於是皇帝陛下同意了宿天師的請求。這是個人的善舉,不能當做徭役。
到時候這些人感恩戴德,就朝著皇帝陛下和宿誼感恩戴德吧。
宿誼現在知道自己名聲刷的再高都不會引起皇帝猜忌,至於太子……首先他信任他的弟弟,然後當他聲望高到一定地步,又不幹涉朝政,下一代統治者也會禮待他。相比之下,慕晏聲望高了反而不好。所以宿誼同意了。
不過宿誼覺得,可以再加一把火。他決定淡化自己的存在,全心全力給他皇帝老爹刷聲望。為此,他特意搞了一套現代類似於邪教,不,宗教的儀式。
也就是,不是要管食宿嗎?這吃飯的地方,弄成食堂吧。然後每次吃飯之前,都組織工人們高呼“謝陛下恩賜”或者“陛下萬歲”之類的口號。然後出了什麽成果,比如曬出第一批鹽,就組織一個活動。自己這邊提供夥食,讓工人們穿上自己最好的衣服,搞一個慶祝儀式,對著京城那邊跪拜,謝謝皇帝陛下的恩賜。
雖然之前是規定,但是長久以後,就變成習慣了。變成習慣之後,這些思想就會真的深入腦海,根深蒂固。
看,邪……不,宗教不都是這麽搞的嗎?
慕晏剛聽宿誼這麽說之時,只是想著,這大概是為了讓這特立獨行的行為不給其他壓榨鹽戶的豪族所抵制,所以把什麽都推到皇帝陛下身上。
宿誼壞笑:“你不明白,我是要給皇帝陛下在青州塑造金身。”
慕晏雖然不太明白宿誼的意思,但是覺得可能會變得很厲害。
“那我就拭目以待。”慕晏道。
宿誼道:“只幾月,你就會發現,那些做工之人的精神面貌會完全不同。若是你承認這一點,就在造船和造玻璃的時候,也這麽做吧。”
慕晏猶豫了一下。
慕晏已經算是很關心老百姓的人,但這個時候的人,還真征發百姓做事的時候,還管吃管住甚至給工錢的說法。不過宿誼說的若是真的,的確益處比給出那點東西多。
畢竟這些不是修路修城之類的徭役,而是本身就可以賺許多錢的項目。若以後續收益來補這部分支出,慕晏還算捨得。
這樣看來,慕晏已經算是封建貴族中很具有先進思想的人了。若是其他人,肯定覺得,這些能省,為什麽不省?本來那些老百姓,就是白幹活的。
慕晏雖然也考慮了許多類似於聲望等問題,但是他也有著想盡量減輕青州百姓負擔的思想,才會接受這種做法。
宿誼心想,慕晏剛來這裏,就已經有了父母官的自覺,有著對青州百姓的愛護之心了。
即使沒有自己,慕晏肯定也是一個好官。
有了,自己,慕晏這就是名垂千古的節奏啊。宿誼自豪想。當然,自己肯定是名垂千古,跑不掉了。說不定等自己死後,還會給建廟呢。
可惜自己不可能有後人,不然說不準也跟孔子後人一樣,弄個每個朝代都給封的世襲貴族當當。人家天師就有類似沿襲啊。
不過宿誼也就是想想而已。他可不希望自己子孫打著自己的旗號搞事。本來自己沒什麽黑點,結果後人一搞事,自己躺屍還膝蓋中箭,多悲慘。
像孔子一生其實沒什麽黑點,他的思想在當時那個環境下,已經算是比較先進了。但是封建朝廷將孔家作為鞏固統治的工具後,孔家出的那些大學問家被視作理所當然,個人的努力都被家族的光輝掩蓋了。而孔家的那些敗類,則讓孔子也跟著挨罵。
孔子曾言,“非其鬼而祭之,諂也”。他知道自己身後之事,一定會嘆息搖頭吧。
所以宿誼與其給自己塑造金身,還不如給皇帝陛下塑造。封建社會,對一個明君的個人崇拜,可以很大程度上維護國家的穩定。
雖然皇帝老爹個人有些方面很渣,非常渣,特別是對於男女之情。這大概是許多封建男人的通病。不過作為帝王,他即使登基時間不長,以及逐漸展現出和過去那些明君同等的風采。
所以百姓們對他搞個人崇拜,在封建社會是有益無害的。
宿誼本來是來青州“度假”散心的,沒想到到了青州之後,很快就開始忙得腳不沾地。
這種忙碌,若是穿越之前的宿誼,一定煩躁的要死,天天在地上打滾耍賴,推脫的一幹二凈。技術宅,可是有個“宅”字啊。
而現在,宿誼天天在外面跑,騎術都精進了不少,連小棗都不會對他嫌棄的噴氣了,他並未感到厭煩,甚至很高興。
宿誼雖然自己沒有意識到,但是幾次被動搞事之後,他終於有了點主動改變歷史進程的熱血了。
從被動到主動,大概是鴉片提前出現,給他的觸動太深了吧。
宿誼的改變,在慕晏這個一直看著他的人眼中,十分明顯。慕晏自然不會說出來。他知道,說出來之後,宿誼說不定又縮回去了。
慕晏喜歡之前的宿誼,那樣的宿誼像是只屬於他一個人。但是現在宿誼,慢慢展現出才華和光輝,讓所有人都將會為之敬服的宿誼,雖然讓他覺得似乎有些不安,但這是宿誼應得的。
因此慕晏會竭盡全力去幫助宿誼,讓宿誼在盡可能安全的前提下,綻放自己的光芒,成為昱朝人心中的活神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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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誼在忙碌的時候,青州,甚至臨近州縣的人也焦躁起來。
宿天師居然離開京城,來青州散心。
這散心有什麽好散的?宿天師定有重要的事要做。
當然,之後當製造的鹽進入市場之後,以及更多的事發生之後,他們就確定這一點。
不過現在,他們雖然猜測,但怎麽可能猜得中皇帝,猜得中天師的想法。
皇帝&宿誼:真是來散心的,別亂猜了。
無論宿誼將有什麽事要做,他到了青州,是事實。無論是心中存疑的,還是深信不疑的,許多人都想要一睹天師風貌。
不過據說在京城中,宿天師就被特賜特權,可以將所有人,包括皇帝自己都拒之門外。皇帝還特意自導自演了幾次,把宿誼笑得在榻上直打滾,結果被自家老爹踢了屁股,咳咳,黑歷史。
這些豪族,這些名士,比得過皇帝陛下嗎?比得過京城的幾大世家嗎?無論是否對宿誼心存敬畏,但他們必須做出敬畏的姿態。
皇帝給宿誼塑造出來的特權形象,讓這些人甚至不敢給宿誼遞帖子。
而且宿誼還跟慕晏住在一起,慕晏還在和陳睦聊天的時候,說道宿誼住他府上,就是為了讓他幫忙把俗事都擋下來,他這個刺史,其實還兼任了宿天師的管家。
這話很快就傳了出去,傳到所有該聽的人的耳朵裏。
慕晏把自己的姿態降到如此地步,但是誰敢看不起慕晏嗎?
慕晏“玉面羅剎”的名聲就是在青州打出來的,青州豪族中一些人提起他的名字都會做噩夢;慕晏還是聞名中原的名士,其墨寶和個人行為,都受到許多文人墨客的推崇。
對了,慕晏還是被尊為當今第一美男子。即使有人不相信,特意去京城瞻仰他的容貌,最後都自嘆不如。
慕晏用自己的名聲地位給宿天師造勢,誰敢不買賬?
所以許多人都想見一見這傳說中的活神仙,但誰也不敢動。
宿誼也就難得清靜一下。
不過在陳睦交接政務完畢,準備啟程進京,當地豪族和友人們給他餞別宴會之後,那些人對宿誼的好奇之心,又蠢蠢欲動了。
陳睦在宴會微醺之時,用十分誇張的言語誇獎了宿誼,並且進行了自我懺悔。陳睦道他為官之後,一直為其政績而沾沾自喜,卻沒發現,自己已經淪為曾經最不恥的俗人。
他為何做官?因為想驗證自己所學,因為想為百姓謀福祉。所以,有政績,是他本分。既然是本分,是應做之事,他怎麽能因此而驕傲,因此而自滿?
他被名利蒙住了雙眼,就任期間,甚至沒有再好好的看過一本書,寫過一幅字,畫過一幅畫,彈過一次琴。他變得不像自己,他的眼睛只看得到功名利祿,其餘什麽學問,什麽品德,都被丟到了一邊。
“天師慧眼,與我初見時,便問我三個問題。宇宙洪荒為何物?眾生雲集為何物?人之一生又為何物?我迷茫。天師嘆息,學無止境。”
“天師又問,君是誰?君來自何處?君將去何方?我困惑。天師嘆息,自省不息。”
陳睦站起來,對著遠處深深一作揖:“天師只看我一眼,便看穿我內心。能得天師提點,餘何其幸也!”
在場嘩然。
陳睦是比慕晏成名更早的名士,且弟子友人眾多。陳睦其自傲事跡,也有許多流傳民間,作為陳睦名氣和傲氣的佐證。
陳睦是宿誼兩倍,他對宿誼如此高的評價,似乎已經將宿誼當做了人生導師一般,且言語句句發自肺腑,就讓人不得不相信,宿誼的確是名不虛傳了。
宿誼知道之後,很是無語。
他哪是初見就說了這些,明明是和陳睦聊著聊著,就不自覺得發散了。這只是哲學著名六大問題,是他整番話用作結尾點睛之筆的問題,哪是直接用來問陳睦的?
慕晏不由以袖掩嘴輕笑。
在陳睦和齊韞看來,宿誼前面的話都是鋪墊,後面才是真正要說的話呀。若他並非對宿誼特別瞭解,定也認為如此。
宿天師,豈會說些沒用的話?
宿誼無奈。算了,經常這樣,他都習慣了。
不過陳睦在半醉半醒之間給宿誼刷了一次名望之後,那些人想要見宿誼的心情就按捺不住了。而且,許多將信將疑的人也開始相信關於宿天師的傳說的真實性。甚至連最後抱有懷疑之人,都只是懷疑傳說中宿誼弄出來的那些神跡的真實性,而對宿誼本身才華和德行深信不疑。
於是這些人終於開始動作起來。
雖然他們不能直接給宿誼發帖子,說要見面,但是給慕晏發帖子總是可以的。
慕晏也是名士,慕晏還是新任刺史,無論是拜見父母官,還是跟慕晏切磋學問,都是可以給他下帖子的。
既然宿誼與慕晏住在一起,那見到慕晏,還擔心見不到宿誼嗎?
即使宿誼躲了出去,只要得到慕晏認可了,以慕晏性子,怎麽可能不將人介紹給宿天師?
宿天師既然來到青州,好似還要呆些時日,肯定不是閉門不出,一個人都不見的。
於是慕晏搬進官衙後不久,門房收到的帖子就已經等身高了。而這些還是被篩選過一次的。
慕晏看著帖子大笑:“康樂啊康樂啊,你說我是不是該委屈一下。我本也是有名望之人,可這些帖子中有多少是寫給我的?這是真看不起我啊。”
宿誼白了慕晏一眼:“是你自己看不起自己吧?這些帖子肯定最先是給你的,其次才是給我的。給我看到能得到什麽?你這個刺史大人才是他們巴結的對象啊。”
慕晏笑道:“我可不這麽覺得。至少有一小半,是特意給你的。”
宿誼道:“你說是就是吧。所以接下來要幹什麽?你該不會真的要挨個兒見吧?”
慕晏道:“怎麽不見?既然我已經住進了官衙之中,喬遷之喜,總是要大宴賓客吧?”
宿誼道:“好麻煩……”
慕晏道:“到時候你就在莊子中休憩。我借那宴會,看看眾人再說。”
宿誼好笑道:“你還真是我管家了不成?”
慕晏正色道:“的確如此。”
宿誼道:“那就謝謝河清了,我就繼續為了你的錢袋子而發光發熱吧?”
慕晏大笑道:“說得好像我不分給你似的。”
宿誼道:“你要是不分給我,我就問陛下要,想來陛下是肯定不吝嗇的。”
慕晏笑著嘆氣。
誰說宿天師視世俗為糞土的?明明一口一個金錢,俗得很。
慕晏如此決定之後,就篩選賓客,開始挨個兒發帖子,邀請他們來參加喬遷之喜。
每逢新官上任,舉辦一個宴會,讓人來認認場子,是官場潛規則。
宴請的賓客很多,官衙稍顯擁擠。慕晏舉辦宴會的地方,自然莊子中。那莊子是從陳睦手中購買,不但位於城中,且景致十分優美。這個時節,正好可以賞梅。
文人墨客,就喜歡賞個花,特別是在冬天。
慕晏邀人賞梅,邀的還全是稍有才名的文人墨客。至於政治和商業上的那些賓客,就要等下一次了。
慕晏本身就是大名士,他如此動作,才更顯得他的身份和傲氣,也讓其餘人大加讚揚,覺得慕晏很有名士風範。
宿誼是不太懂這名士風範是什麽,大概是傲?
慕晏此次邀請人,除了給他下帖子的,還有許多在觀望的,或者自傲不屑於主動前來的。無論望族庶族,只要有名聲在外,慕晏一一邀請了。
至於你來不來,那是另外一回事。
不過慕晏本人名聲在那,無論對慕晏本人是否有好感,但慕晏邀請之人,沒有一個拒絕的。
正如宿誼所說,這些人只是因慕晏本人,就會來,和他沒關係。他不過是順帶而已。
即使這個順帶很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