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宿誼出京很急, 出了京就不急了。
邊疆雖說局勢很緊張, 但青州並無大事。就算慕晏有許多事要忙,也不急於這一日兩日。
古代的路都是土路,頂多鋪上些碎石。冬季幹燥少雨,路反而好走一些。若不是如此,慕晏肯定會等河水開凍之後,讓人從水路將宿誼的鋼琴運來。
京城有河流可以直通渤海, 從渤海再走青州境內的水路, 就能到達青州現在的州府。
慕晏輕裝出發,這一架鋼琴算是最貴重, 也最重的行李了。
宿誼出京時沒想過帶鋼琴。他知道古代的路並不平坦,鋼琴不好運。後聽可以走水運之後,宿誼就定好, 讓鋼琴走水運到青州。
但慕晏持反對意見。他道正因為鋼琴貴重,讓任何人護送, 他都不放心, 還是跟著人走就成。反正他又不缺下人。
最終那鋼琴享受的待遇, 恐怕比人還高一些。
鋼琴用細軟的絹布纏了很厚一層,絹布外面又綁了厚重的毛皮,然後放入塞滿稻草的大箱子中,箱子外包了幾層防水的油布。這巨大的箱子, 專享一輛大車。而這大車享受的是和宿誼與慕晏乘坐的馬車同樣的待遇,車輪上都纏了減震的皮子。
宿誼看著那麽大陣仗,心想就算鋼琴是玻璃做的, 這一路顛簸也拿它無可奈何。
只能說,古代就算條件再怎麽簡陋,只有有權有勢,照舊能做成許多現代都覺得有些困難的事。
鋼琴都這樣,宿誼和慕晏所乘坐的馬車自然也是如此。
本來馬車在土路上顛簸肯定是少不了的,但馬車不但十分寬敞,裏面還鋪了好幾層減震和保暖的皮子,再加上路面幹燥,馬車行駛速度也不快,宿誼在馬車中,並未感覺顛得慌。
馬車中有許多精巧的“機關”。從馬車座下可以抽出卡槽,卡槽下面放炭火,上面可以溫茶水或者湯水。馬車中還藏有小巧的抽屜,可以拿出各種幹果點心。
若是一個人坐這麽一輛馬車,甚至還能躺在馬車上,十分舒服。不過兩個人坐,就稍稍擠了些,只能斜躺著。
不過斜躺著也不錯了,還是很舒服。
以慕晏的級別,馬車是四匹馬在拉,而且慕晏家拉車的馬自然是最適合拉車的馬,可見那馬車絕不小。
這四匹馬拉的馬車一出現,就算沒人開道,道上其他人都會主動讓出道。因為拉車的馬的數量,是可以看出上面乘坐的人的級別的。以昱朝的禮儀規定,皇帝乘坐六匹馬拉的車,皇子和宗室有爵位者乘坐五匹馬拉的車。至於士大夫階層,最高級別就是四匹馬拉的車。其餘官員,則是三匹馬拉的車。
平民的話,則沒做規定,一匹馬兩匹馬都成,看各自財力了。
當然,皇帝可以對某些人進行特別嘉獎,恩準其超越自己的規格。比如擁有三師三公這種已經變成名譽位置的大臣,出行規格可以等同宗室,用五匹馬拉的車。
皇帝早就想給慕晏些特殊獎勵,好歹讓慕晏坐上五匹馬拉的車,被慕晏自己拒絕了。慕晏覺得自己資歷還不夠,不需要這麽高調。
現在長途出行,慕晏卻有些後悔。宿誼沒抱怨,他總覺得這馬車小了,讓宿誼坐著不舒服。
上次秋獵也就罷了,路途不長。這次路途這麽遠,顛著宿誼,實在是讓他心疼。
宿誼當然不能坐馬車坐的多舒服。這馬車再怎麽好話,比起現代交通工具都是大大不如。不過比起他想像中的,要很多了,宿誼倒是知足。
若是他一人出行,還只能乘坐三匹馬拉的車。他沒有官職,授予“天師”之後,也就只能等同普通官員而已。
這也是皇帝沒想起這件事。畢竟宿誼很少出門。皇帝響起來了,他的出行規格立刻就會和宗室等同。
這是廢話,宿誼是皇帝嫡長子。皇帝親自,出門坐個馬車,只能三匹馬拉車,這也太丟臉了。
不過皇帝是在送宿誼的時候,才意識到這件事。現在想補救已經來不及了。皇帝便想著,等這件事結束之後,給宿誼封賞的時候,把這件事加上,現在暫時委屈宿誼了。
宿誼笑話道:“你若是嫌棄太擠,自己出去。那我去坐另一輛馬車。”
慕晏立刻就閉嘴了。
宿誼往車窗外看了看,道:“天色要黑了,今日到不了城裏了吧。”
慕晏皺眉。他召來人問,果然今日天黑之前到不了城鎮中,只能去就近驛站。
慕晏道:“不是說了嗎?趕些路也成,盡量不要住驛站。”
他自己也就罷了,驛站那簡陋地方,怎麽能讓宿誼去住?
車隊領頭之人連忙告罪,道今日官道上遇上了幾次車隊,即使那些人都會讓道,但還是會費些時間。
宿誼道:“別為難人家。這條道又不是我們一家在走。住驛站也成,出門在外,別太嬌慣了。”
慕晏讓人退下後,道:“我倒是無所謂,行軍時還嘗嘗席地而眠。只是你怎受得了?”
宿誼道:“我怎受不了了?我也不是從小錦衣玉食。”
不,我還真從小錦衣玉食,兩輩子都是。宿誼心道。不過正如他所說,出門在外,哪有那麽多講究?現在跟隨慕晏出行,路上已經夠舒服了。
慕晏聽宿誼如此說,嘆了口氣:“那就忍忍吧。委屈你了。”
宿誼道:“我可不覺得委屈,是你覺得委屈了吧?刺史大人?”
慕晏失笑,搖搖頭道:“好吧,是我多言了。那我們就在驛站暫住吧。”
領頭之人接到命令之後,鬆了一口氣。雖然這種事在所難免,但受些責罵責罰也是可能。還好有宿天師在。
領頭之人的慶幸,倒不是慕晏多殘暴,而是這個社會就是如此階層分明。即使有意外,主人家的命令沒完成,總會受些懲罰,輕一些的話,也就罰些月錢,雖說不嚴重,總是懲罰。
昱朝已經建立幾年,驛站也該修覆的修覆,該修建的修建。這驛站雖說小,但也沒多麽破敗,至少不會漏雨漏風。
屋內擺設就不用提了,慕晏雖說是輕裝出行,該帶的必需品也帶著幾套,至少被褥盆碗什麽的肯定是有的。
慕晏住進驛站之後,驛站小吏誠惶誠恐的跟前跟後,不過慕晏並未打算見他。
他那種地位,豈是會單獨見一位驛站小吏的?小吏也就跟他隨行的僕從聊上幾句,連慕晏帶著的下屬都不敢說話。
慕晏的下屬都是有官職在身的。
慕晏這種出任刺史,還專門帶一隊有職位在身的武人貼身保護,可見皇帝對他的親近。
不過慕晏心中明白,這隊人其實是皇帝給宿誼的安排的,全是特殊培養的親信好手,不過假借他的名義而已。他哪需要皇帝派人,他有親兵。
僕從將驛站中的房間打掃一新,換上自己帶的被子床褥之類,然後就徵用了驛站的廚房,給慕晏和宿誼做飯。
驛站自然有廚房竈台,也可購買些熱食,當然,家中有僕從,也可租借竈台做飯。
雖說比不得城中,的確也算不上難受。
顛簸了一日,宿誼草草用了些飯菜,天色未黑就早早睡了。慕晏正準備看會兒書再睡時,聽見有人求見。
慕晏雖然帶的人不多,看上去很低調(以他的標準),不過那四匹馬拉的車已經暴露了他的身份,有官員求見也正常。慕晏還算有精神,官場交際,就那麽回事,即使是比他官職低的,也最好別太高傲,慕晏便見了。
只是沒想到那官員剛開始說話不久,話題就轉到了他新收的美妾上,慕晏哭笑不得。
官宦富人家中養著私妓很常見,互相贈送美人也常見。慕晏雖在見到宿誼之前,女色男色都很厭惡,但府中美人也養了不少。閑時讓她們跳跳舞,唱唱歌,當做消遣也不錯。他本以為宿誼不喜歡,沒想到宿誼覺得看著熱鬧,也挺有興趣的。他便沒有遣散這些人。
當然,出行時當然不會帶上的。
這官員大概是看他帶的人不多,沒有個“伺候”的人,便想贈送美人給他。也不知道他那美妾到底有多美,讓他覺得自己會同意。
不過就算是遇到宿誼之前,慕晏也不可能在路上收個不認識的官員贈送的美妾。他根本不接話,似笑非笑的任著那官員吹了許久。
那官員自顧自的說了一會兒之後,見慕晏那疏離的笑容之後,不由冷汗直冒,知道自己好像有點太冒進了。不過在知道這人就是慕晏之後,他還是想冒一下險。他這種地位,要見到慕晏這種大官實在是太難了。好不容易偶遇,是個有心思的人都想拼一把。
於是那官員腆著臉,直接進入正題,說要送給慕晏。
慕晏直接端茶送客。結果那官員地位太低,並不知道京城現在官宦之間的“暗話”,也就是不知道端茶送客的意思,還在繼續誇他那美妾。
慕晏只得出聲打斷他,道:“本官困了,可還有事?”
有啊,我要送你美人啊。那官員嘴巴張了張,差點把這句話丟出來。能做官的人都不蠢,慕晏都直白到這地步了,他還不明白慕晏對他所說美妾毫無興趣就是腦子有問題了。
於是那官員只得訕訕的退下了。不過他並未放棄。他對自家美妾十分有信心,若不是慕晏地位太高,他定捨不得。曾經有同僚願用十個歌姬來換,他都不換。
官員決定迂回的來,比如偶遇。
他讓人盯好慕晏的行動,讓美妾去偶遇慕晏。
美妾瞟過慕晏一眼,心裏對慕晏也是十分喜歡的。不說地位,只說那張臉,就討人喜歡。若是能跟隨這位大人,自然比現在的主顧更好。她也專門讓人打探了,知道慕晏身邊沒帶伺候的女人。心想就算這位大人有其他美色在家——當然,這一點是肯定的。但在路上,她有自信會讓慕晏喜歡自己。她對自己的顏色和手段都是十分自傲的。
這時候的男女大防並不嚴格,那美妾早早起來洗漱打扮,就去偶遇慕晏。結果慕晏身邊伺候的人圍了好幾圈,說偶遇根本不可能。
美妾想了想,決定從他人入手。她見慕晏身邊一衣著樸素的小道士似乎很有些地位,心想這一定是有錢人家中養的方士。這種不見女人的毛頭小子最好騙,她調整好笑容,就堵住了宿誼的去路。
宿誼本來身邊也圍了好些人,不過他覺得有點悶,便只帶了一人,在院子裏隨便走走,等下人收拾好東西之後就出發,沒想到被美人堵了個正著。
然後他就聽了那美人嘰裏咕嚕的說了半晌,呃,聽不懂。
這個還真不能怪宿誼。那美人說的是當地方言,宿誼哪聽得懂方言?
美人見宿誼困惑的樣子,才想起這一隊人是從京城來的,恐聽不懂當地方言,便換上了官話。但她不過是當地一小民,憑借姿色被官員看重,她官話是伺候官員的時候才學了幾句,當然不標準。
然後宿誼還是聽不懂。
宿誼迷茫的看向旁邊伺候的人:“這姑娘說什麽?是否需要幫助?”
那人想了想,道:“天師,小的也聽不懂。不過大人帶有懂當地方言的向導。”
宿誼道:“算了,不用那麽麻煩。”
他見發現他出來散步,連忙跑來保護他的下人來了,便道:“叫驛站的官吏來吧。他肯定聽得懂。”
說罷,宿誼看見了那美人僵掉的神情。
那美妾雖然說不太明白官話,但聽還是聽得懂。於是她著急的重覆讓宿誼帶他去找慕晏,她必有重謝的話.
多聽了幾次,宿誼雖然聽得不太明白,知道那人要去找什麽大人還是聽明白了。他恍然大悟道:“難道是來找河清的?難道是有什麽冤屈?”
話本不都是這麽寫的嗎?有大官住進驛站,偶遇美人叫冤?
宿誼樂了,覺得終於有了一件有趣的事,便讓人去找慕晏。
“這位道長,那姑娘不是有什麽冤屈?”突然一年輕男子道,“她的意思是,願意給你重謝,讓你帶她去找,與你隨行的大人。”
宿誼聽到這字正腔圓的官話,心裏頓生親切。天知道離開京城越遠,這些口音越繁多。他只自帶了官話語言模塊,其餘的聽不懂啊。
“帶她去找河清?”宿誼道,“沒有冤屈找河清幹什麽?”
那穿著一身青衣的男子失笑:“沒有冤屈也可以去找啊。”
宿誼還沒楞過神來。
這倒不是他不知道可能有人看中慕晏,只是他昨日下榻驛站的時候見過這美婦,知道這美婦和一看上去是當官的人舉止十分親密,知道他們兩是“一對”。所以他怎麽也想不到,一個“有夫之婦”會光明正大的去找慕晏幹什麽。
他畢竟還是現代人的思維,不知道這時候挺亂的。
那美人有些惱怒了。剛才說話別人聽不懂,她就有些羞惱。現在小道士知道了她的意思,還問東問西,讓她覺得很是不堪。
雖然勾引人是她自己的決定,但是她只想溫和的來,不想被人堵在這裏反覆問啊。
不過她知道這小道士似乎很受那位大人看重,便忍了,只繼續請求,很有幾分淒楚之意。
宿誼雖然聽不懂她的話,神情還是看得懂的,他對那青衣人道:“這姑娘都快哭出來了,果然是有冤屈吧?”
那青衣人以為自己說的夠明白,見那小道士楞頭楞腦的,很是哭笑不得:“這位姑娘大概是相思成疾吧?”
宿誼驚訝的瞪圓了眼睛,猛地轉頭看著那美人,那美人被人說破,終於藏不住羞惱的神色。
宿誼結結巴巴道:“可、可這姑娘不是,不是……”
“不是什麽?”慕晏的聲音從宿誼身後傳來。
慕晏走過來,先是埋怨道:“康樂,就算要散步,你也該多帶些人。這裏不比京城。”
宿誼連忙告饒,生怕慕晏又嘮叨開。這裏還有別人呢,多丟臉。
慕晏瞟了一眼立刻切換嬌羞模式的那女子,然後轉頭道:“汙了天師的眼,捆了丟給那人,告訴他本官記下了。”
“餵餵,不用吧?”宿誼見慕晏身邊的人立刻上前捂住那女子的嘴,忙道。
他又沒怎麽樣,這麽對一弱女子不太好吧?
慕晏道:“昨日和他同行的官員要送人送錢給我,被我拒絕了。我本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讓他知難而退就成了。沒想到他沒死心,想從你這下手。這送禮給上官,可是重罪。”
雖然如果不被人告發,就沒什麽。
宿誼立刻腦補了陰謀論。這裏是公共場合,難道是想誣陷慕晏!啊,果然嘛,他就說,按照他看得小說劇情,這種外放一定會有波折,一定會有人暗算。看,這下子果然來了。
宿誼忙道:“真是人心險惡呢!”
慕晏很瞭解宿誼的腦回路,見宿誼已經被自己引走註意力,微笑道:“是啊。我這還沒上任,便有人出手試探呢。所以康樂你一定小心,下次可別一個人亂走。”
“我其實帶了人……好吧,下次我多帶幾個人。”宿誼想了想,道,“算了,我還是和你同行,不獨自出來。”
宿誼對自己識破陰謀詭計的能力一點也不自信。既然慕晏此行這麽艱難,他可不能添亂子。他還是跟在慕晏身邊得了。
旁邊那青衣人圍觀全場,差點忍不住笑出聲。
他當然看出這根本不是什麽陰謀,不過有人想討好人摸錯了被討好對象的脾氣罷了。這人明顯是嚇唬那小道士,不想讓他離開自己視線吧?
“下官見過大人。”青衣人見兩人說完話之後,才拱手行禮。
慕晏冷漠的掃了那人一眼,道:“齊韞,好久不見。”
宿誼看看那叫齊韞的人,又看了一眼慕晏的表情,道:“你認識?”
慕晏點頭,道:“曾經同僚。”
齊韞苦笑道:“是在下孟浪了。”
宿誼見兩人氣氛好像有點奇怪,不敢再說話。
慕晏倒是沒有冷場,他道:“陛下道會給我派個意想不到的幫手,是你?”
齊韞道:“大人如何知道?”
慕晏冷笑:“陛下不直說是誰,只說得力助手,我就想到你了。只是沒想到在這裏見到你。”
齊韞道:“讓大人不高興了,是下官的錯。”
慕晏道:“也沒有不高興,你能力還成。”
慕晏想了想,對宿誼道:“這是我表弟,姑表。”
姑表?慕晏父親那邊的表弟吧?雖然古代說一表三千裏,算不得親戚,不過既然慕晏沒說遠房,這是親姑表囉?難道這兩人以前有什麽齷蹉?
宿誼自然是無條件站在慕晏這邊的,見慕晏似乎並不想和那人多說話的樣子,便全副武裝好自己的情緒,露出天師專用表情,點頭行禮道:“齊大人。”
他被特許見到太子都可以不行禮,慕晏的未來下屬,當然也不用行禮。
齊韞先是楞了一下,似乎不太明白他已經顯出自己官員的身份,為何這小道士的禮數這麽不周全,難道是恃寵而驕?不過齊韞立刻想到京中一些傳聞,立刻拱手行禮,正色道:“在下當不得天師如此稱呼。”
“好了,該出發了。”慕晏十分不客氣的打斷兩人說話,對齊韞道,“既然都遇見了,那就同行吧。不過,你是特意在這等我的吧?”
齊韞苦笑:“這的確是偶遇。”
慕晏點頭,伸手拉著宿誼,頭也不回的走了。
宿誼一頭霧水。慕晏這態度很是奇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