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代溝

　出於姜靈最初的意料，胡海燕不去。

　因為胡海燕一直做的是教育類的項目，是投票，是評測審定，不是指揮管理。救災項目內容截然不同，她又沒經驗，那邊也不缺人手，所以她不打算去湊熱鬧、幫倒忙。

　姜靈一聽就明白了，當即打算出發。

　但是胡海燕讓姜靈把薑樂帶過去。

　姜靈頗為意外：「媽，樂樂才這麼一點大。我帶他去沒問題，可他能懂什麼？」

　胡海燕抱起姜樂，交到冬明手裡：「我們又不是要他懂什麼，但至少不能讓他以為現在這些，都是理所當然，人人都有的。有些事情，從小就要讓他知道，讓他親眼看看。長大了再說，怕是就遲了。」態度堅決。

　姜樂知道他媽媽是下了決心的，這件事情很嚴肅，跟體術課一樣，一定要上的：翔翔在要上，翔翔回家了也要上；冬明哥哥沒時間那就馬凱哥哥教，馬凱哥哥忙了賴米哥哥自己上……於是姜樂不鬧不撒嬌，乖乖摟住了冬明的脖子，回頭瞅瞅胡海燕。

　姜靈則明白，她爸媽不僅擔心姜樂太溫馴了被人欺負，也擔心姜靈太跋扈了給她惹麻煩……真是左也不是右也不是！這花費的心血哪裡數得清。所以姜靈暗嘆了口氣，點點頭。

　冬明顛顛姜樂。姜樂舒服地呷呷嘴，打了個小哈欠吃完午飯正是他快要去午睡的時候。

　胡海燕摸了摸姜樂的頭。姜樂伸頭小臉蛋遞過去邀請。胡海燕就香了他一個。姜樂登時高興了，小眉眼一彎。胡海燕又摸摸姜樂的頭。

　姜富安把一個包交給姜靈，囑咐道：「衣服和點心，小孩子餓得快。」

　姜靈見那旅行包塞得鼓鼓的，想起自己小時候出門，爸媽也是如此，又心軟又好笑：「爸，你不放心，一起去就好。我只是露個臉，也不是往新聞鏡頭前去，就是跟一兩個人照個面。多幾個人沒事。」

　姜富安意動；可他想了片刻，最終還是搖搖頭：「我還是不去了，否則惹麻煩。」

　姜靈登時眉毛一跳：「惹麻煩？」所以才不去慈善活動了？姜靈並不介意姜富安去不去那些活動。但這是兩老的生活，姜靈介意有沒有人幹擾！

　胡海燕好笑：「你忘了麼，你爸還是個黨員呢。你還沒回來那會兒，哈納政府正在籌建，有些人活躍得厲害，他一不小心碰見了一次，就嚇壞了，回家躲起來了……」

　這話可是取笑。不過都是自家人，姜富安聽了並不惱，只是連連擺手，又搖頭：「提這些做什麼，我這黨員能和他們比麼？咱們老百姓，和他們不是一回事，不是一路人，說不到一塊兒去的。跟他們攪一塊兒，那我怎麼被人賣的都不知道！這都一把年紀了，種種東西抱抱小孩，不是挺好，趟那個渾水乾什麼，白白惹事。」

　他不想被人當傻瓜，不想給女兒招麻煩，也不想讓老妻心煩。

　冬明不全明白，沒吭聲，瞅瞅姜樂。姜樂瞅瞅冬明。姜靈卻是明白的。姜富安是基層幹部，體制內的。而他那一代人，基層幹部入黨，乃工作必須：不入就會妨礙職業發展，不管你怎麼能幹，一邊角落裡呆著去，領導是不愁沒年輕人用的；入了才能正常拔用。

　所以那些申請雖然寫得漂亮，其實絕大多數卻與政治信仰無關當然，也有一些人的確心中存有信仰。相對的，也有一些人在此上極力鑽營。可這兩類畢竟都是少數，大多數人就是圖個過日子。

　除了胡海燕這樣心裡存了舊疙瘩扭不過來的，一般人既不會為此犧牲自己的工作發展，也不會就這麼削尖了腦袋拚命往上爬。他們只是做對他們有利的選擇，順水推舟。

　說得直白點，那是職場需要！姜靈那代人的職場還講究個「包裝簡歷」呢，再早一點的，講究個黨員身份，有什麼奇怪的。

　所以無論是忘了自己出發點的政客，還是真正想做點事的人，都沒能搭上這條線姜富安碰見了他們一次，頭大，當面只是打哈哈混過去，之後就躲了個徹底！

　他嘴皮子是沒那些人利索，可他活了大半輩子了，心裡明白！

　……

　所以姜靈一下子便失笑，應道：「是，爸爸，老百姓的眼睛是雪亮雪亮的。有些帳，上面的人怎麼算，都算不過老百姓。只是沒那功夫到處嚷嚷而已，咱們瞎子吃餃子心裡有數。」

　她這兩句都引用：前一句是毛澤東的名言，後一句是鄧小平親口所說，老夫妻倆那一代人，全都熟悉得很。所以姜富安與胡海燕一聽當即就樂了。

　姜富安更是放心了：女兒的確厲害多了，可也還是他那個女兒。於是姜富安點點頭，一拍冬明的肩，叮囑姜靈：「你也是當媽的人了，按時吃飯，不要讓人說。實在沒空，包裡有備著幾個『牙膏』。」揮揮手趕小夫妻兩個出發。

　※※※

　升空之後，姜靈又看到了那些人造的山一般的「牆」。「說起來，我剛來那會兒就想去爬山。最好是早上，看日出。結果到現在還沒爬成。」

　冬明就樂了，故意道：「我去過了。」

　「怎麼樣？」

　「小的沒什麼，大的爬到後來爬不上去了。」

　「……」這答案也太標準了！大的要冕下才能爬上去。聽說有幾座是冕下也爬不上去的……姜靈正好奇呢。

　然後姜靈開始看詳細情況，哈納的，以及整個金海星的。是一手的資料，也就是沒過濾的，一線人員才會看到的東西，不是有選擇地發佈的新聞報導。有些難免非常淒慘。

　所以姜樂伸著脖子要往姜靈身邊湊時，冬明眼明手快地抱住了他，放到自己膝蓋上：「你姐姐在工作，別去打擾她。我們看我們的。叫你姐姐丟過來。」

　姜靈就把諸如房子倒塌、救援人員工作場面、醫院裡已經臥床休養的傷員，這一些小孩能看的東西，撥一個拷貝過去給冬明。

　冬明陪姜樂看這些。姜靈聽著他們說話。

　「這個房子倒了。」

　「嗯。」

　「這個也倒了。」

　「是的。」

　「還有這個。」

　「對。」

　「這些房子怎麼倒了呢？」

　「這個是地震震的。這個是颶風颳加暴雨淹的。這個是冰雹砸的。」

　「這兒有個泰迪。大泰迪。他只有一個，我有一排。陳軒哥哥買的。我和翔翔都有。一模一樣的。」

　「嗯。」

　「髒死了。」

　「他們也不想這樣。」

　「我們的房子會倒掉嗎？」

　「不會。」

　「那地震來了呢？颶風來了呢？」

　「不會。」

　「冰雹呢？」

　「不會。」

　「那就好。」

　「是啊。」

　他們又看下一張，可姜樂忽然扭頭問冬明：「那我們的房子要怎麼樣才會倒呢？」

　姜靈：「……」

　小小年紀，怎麼不想點好事！

　冬明倒是很平靜，依舊認真回答：「拆掉它，它就倒了。」

　「怎麼拆？哥哥你會拆嗎？」

　「不會。找工程隊來拆。」

　「工程隊不是造房子的嗎？」

　「也能拆房子。」

　「噢！」

　一大一小又繼續看。不過姜樂顯然還在想房子的問題：「哥哥，那要是用炸彈炸呢？會倒嗎？」

　「會。」

　姜樂就嘿嘿笑，很得意：「我想出來的。」

　「是啊，樂樂真聰明。」

　姜靈無語了，瞪冬明。

　冬明正點過一個倒塌現場，安撫了姜靈一眼，問姜樂：「看清楚了，炸彈一炸，我們家裡就會變成這個樣子。」

　姜樂一瞅，小眉頭登時緊緊皺攏：「不要！」

　「那要是壞人來炸我們家呢？」

　「哥哥炸掉他！」

　「行，哥哥炸掉他，不讓壞人來炸我們家。」

　「我長大了也跟哥哥去炸壞人！」

　冬明拍拍姜樂，沒說話。

　姜樂沒得到誇獎，登時不解，仰臉去看冬明；而後他望著冬明迷惑了，忘了開口問。

　冬明故意撿了乏味的衛星鳥瞰圖給姜樂看，姜樂被轉移了注意力，又哪裡看得懂那些地面災情，就困了，想要睡覺了他午飯後本來就要睡覺。

　小夫妻兩個哄姜樂睡著了，把他在他臥室裡安頓好，留了馬凱負責這一頭，一出來，姜靈便問冬明：「爸媽跟你商量好的？」

　「對。家裡是安全的，公平的。外面有講道理的，也有不講的。有好的，也有壞的。壞人來了，大人會保護他。樂樂也要勇敢，因為樂樂長大了，就要保護樂樂自己的小孩了。」冬明攬過姜靈的肩，「這樣子，他以後不會有你以前那些煩惱。」

　姜靈想起自己曾經的掙扎與無奈，小嘆一口氣，忽然又失笑，問冬明：「記得剛去米泰的時候嗎？從圖丘到米泰基地的星艦航班。那上面那撥兒小孩。」

　「記得。怎麼？」

　「我那會兒就想，他們跟我可真的是完全不一樣他們從小習慣了星艦。那麼大的觀景窗，我站在那面前都腿軟，可他們趴在上面，很開心。」

　「是啊。從小就不一樣。」

　一代人有一代人要面對的東西，有不同的幸福與不同的苦惱。而姜樂雖然與姜靈同輩，但實在不能算是同一代人三年一代溝，這溝溝都多少條了！

　所以對於爸媽為他們姐弟倆各自選擇的、截然不同的教育方式，姜靈沒有意見。

　可她難免惆悵。

　而後姜靈抬手輕輕按在了自己的小腹上：「這一個也會不一樣。」

　冬明沒有說話，他只是收攏手臂，親了親姜靈的額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