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章 難題

　小孩子個個很敏銳。有些事他們貌似不懂，其實只是因為不知道怎麼說，但並不是沒發覺。由於他們一切都要仰賴大人，所以他們對大人的情緒、態度，最為在意。

　姜樂與陳翔也不例外。

　陳翔在他爸爸陳軒那兒，愛嬌極了，十足小霸王，遇到台階多幾格的地方，都不願自己走，肯定張手要陳軒抱！

　可是一旦碰到冬明，陳翔就會變得格外乖巧。冬明抱他，他不用自己走，當然高興；有時候冬明沒想起來，領著他走，他也不敢說什麼，就在後面邁著小短腿賣力追啊追……

　還好冬明體術造詣在那兒擺著，並且他對小孩雖然不像馬凱那麼有愛心，但至少不缺耐性事實上冬明對任何事都不缺耐性，這是他這一水平的體術者的基本素養之一，否則他們也沒有今天所以冬明聽到陳翔喘得急了，會走慢點、步子小點。

　姜樂倒還敢跟冬明撒撒嬌，要冬明抱啊，纏著冬明翻觔斗啊，但也不敢跟冬明哭鬧。然而姜樂在姜富安那兒卻敢：關於玲瓏果掛果多久這件事，姜富安就敗給了姜樂。

　正是因為這樣，姜樂與陳翔只在吃點心的時候找冬明翻觔斗……

　點心換觔斗！

　不過，有時候做的點心有水果堅果之類的點綴，譬如黑森林奶油蛋糕上的鮮櫻桃，巧克力上的榛子，這兩個小傢伙就會下黑手他們將點心端出來之前，會把冬明那份的櫻桃啊、榛子啊，挖下來、提早吃掉！

　再把奶油抹抹平，把巧克力翻個個兒……

　然後捧給冬明。

　冬明當然瞧得出來。不過他還不至於為了這些和兩個小孩計較，何況其中包括了姜樂。

　就這樣，兩個小傢伙的點心，從秋天奉獻到了冬天，又從冬天奉獻到了這個春天。而冬明的觔斗，隨之從秋天翻到了冬天，又從冬天翻到了這個春天……

　……

　姜樂與陳翔串門去了。機器收拾了東西，回屋子裡去了。

　老外婆知道冬明對環境敏感：她人雖老，眼可不花。唔，好像自從跟著胡海燕和姜靈住，眼神就越來越好了……

　所以老外婆也不打擾冬明，沿著走廊回胡海燕與姜富安那邊的客廳去了，順便照常活動筋骨：她生理年紀實在大了，跑步什麼不行，多多走動卻總是有不小的好處。

　冬明又睡了一會兒，到了下午三點四十分，他準時起身，去小操場：冬明與亞勒約了四點切磋。而別宮佔地廣闊，普通步速走過去，需要一點時間。再加上熱身，二十分鐘挺緊湊。

　其實冬明若真地趕時間，從十二號區到六號區，十幾秒就夠了，一分鐘則已經非常寬裕。換做以前他肯定花一分鐘，然而現在冬明不。

　從米泰開始，冬明漸漸覺得，慢吞吞的散步，也有它的好處。譬如現在，就可以享受一路上的鳥鳴花香，溪水潺潺，春色撩人……當然如果再加一個姜靈就更好了！

　亞勒的身體終於恢復了，已經在觀察期裡；而等到觀察期過去、確定痊癒，亞勒就要閉死關不到冕下不出來。

　這個安排本身，正是因為亞勒對他自己有把握。不過亞勒並未公開，對外只說是普通的閉關。只是，冬明、路林，以及唐妮他們，心裡有數。

　另外梅斯只怕也心裡有數梅斯沒那麼瞭解亞勒，但他造詣不同，這看人體術潛力的眼力，就格外精準。

　因此冬明目前很抓緊時間：他要趁亞勒還沒進去，多找亞勒練練。

　其實在哈奇德隆這兒，體術十四級的免費陪練，一點也不難找特別是對冬明而言！

　因為大家挺願意和冬明聯絡聯絡感情……都是鄰居麼！友好睦鄰哈。

　冬明並不覺得這有什麼。他自己還給人當免費陪練呢，所以在享受別人的幫助這一事上，冬明認為很正常。真要追溯起來，琪雅的軍隊、伊古拉的營地，都有這個默認慣例，冬明早已習慣了。

　問題是，同樣十四級體術，其間差別還是很大。剛晉陞十四級的，鋒芒收斂完畢的，中期的，中後期的，後期的，巔峰後期的，以及隱隱摸到了體術冕下那道門檻的……

　冬明發現自己有很多選擇！

　既然如此，他當然選擇最好的了。而亞勒與威易這兩個，正是冬明接觸過的陪練裡面最好的，還都住得近，方便。

　所以冬明只找他們。

　最後，在這兩人之中，亞勒又比威易更好上一些。

　之所以如此，倒不是由於水平問題了，而是因為個人問題：威易盡心盡力；不過在此之外，他抱有個人目的。他希望能通過這些，加強與改進他和姜靈的關係。

　這不是壞事。人與人的交往，有幾個與利益完全無關？不過，在這種情況下，冬明佔用威易的時間多了，多少會感到有一些困擾因為冬明不想影響姜靈的決定。

　亞勒就好多了。雖然琪雅與姜靈之間、伊古拉與姜靈之間，有些利害關係是客觀存在的……然而關鍵在於，那是因為路林、因為他自己！亞勒不是主因，也不是決定因素；亞勒只是剛好與這兩方面皆有牽涉。

　冬明很清楚這一點。

　另外，即使沒有這些關係，僅僅出於私交，亞勒也會陪冬明練。

　這就與威易不一樣了。

　所以冬明喜歡找亞勒幫忙。

　而亞勒也很高興冬明知道麻煩他。

　不過亞勒對冬明的優待並不是獨一份的，事實上有三份：亞勒對凱西凱辛也是一樣。

　基本上，可以說亞勒把這三個年輕人當作自己的兒子。又或者孫子……

　另一方面，冬明也好，凱西凱辛也好，當初顛沛流離到了琪雅，的確承蒙亞勒諸多照顧事實上路林多年來陸續買下了一些伊古拉人，並安置在自己的眼皮底下，很大程度上與亞勒有關。畢竟，真要論能力、論忠誠，琪雅的軍校完全能夠提供足夠多、足夠優秀的畢業生……

　最關鍵的是，路林完全搶得到、吃得飽！

　因此冬明、凱西凱辛這三個傢伙，對亞勒有一種對長輩的敬意與依賴。

　不過伊古拉家庭，父子都可以直呼其名，故而冬明也好，凱西凱辛也好，照舊叫亞勒為「亞勒」。公事公辦時還有一個「長官」。

　※※※

　冬明開始熱身的時候，亞勒也到了。他這會兒就剛從外面回來，熱身就用不著了亞勒最近在哈奇德隆的野外尋找適合閉死關的地方，也是為下一步計畫做準備。

　這兩人一個坐在那兒閒著，一個在場邊來來回回地忙。亞勒就有點無聊，結果他想了想，故意問冬明：「嘿，你說今年秋天她會回來嗎？或者」亞勒拖長了聲音，上上下下睃了冬明一遍：「得再等一年？」

　冬明面無表情地看了亞勒一眼，繼續熱自己的身。

　亞勒就偷笑，悠然看著冬明忙碌，萬分無辜道：「噢，我只是忽然有點兒想她了她要是今年回來，我還能見著。不然的話……等我出來，哪怕我再快，也至少會有四年沒見上一面啊！」因為亞勒安排的閉死關，是按照伊古拉傳統來的：獨自靜修，誰都不見。這與瓦爾哈利亞斯的，又有一些不同。

　冬明長吐了一口氣，停步、站直：「你會看到她的。今年秋天。」

　亞勒就笑了：「你怎麼知道？」

　冬明無奈瞅著亞勒，沒好氣道：「你真不知道嗎？！」

　亞勒哈哈大笑：「好了好了，我只是問問，看看我們想到的是不是一樣。」他右手食指一指上方、又掌心向下小幅度一劃。

　這是手勢是「頂層」的意思，冬明熟得不能再熟：「是的，我也這麼覺得。」

　亞勒確認：「梅斯？」

　冬明點點頭：「梅斯。」

　因為梅斯上一次在「遊樂場」裡呆了四年。所以姜靈即使可以呆上四年，她也不會留在那兒：怕太過惹人眼。

　亞勒當即點頭，起身過去一搭冬明的肩，拍拍他安慰，說的話卻是取笑：「看來你不久之後就可以停止詛咒那對閃電豹了。」又嘿然一笑，取笑姜靈：「膽子真小！」這要換成伊古拉人，肯定是能呆多久、就呆多久！

　冬明就分辯：「她小心也有小心的道理。」

　亞勒登時笑眯眯打量起冬明來，仔仔細細地看：「知道了姜靈當然是最有道理的。」

　冬明微赧：「她風頭出得夠多了！」

　亞勒點點頭，又搖搖頭，大大地嘆了口氣，一臉滄桑與感慨：「你已經是個地球人了。」

　冬明一噎。

　而亞勒也不等冬明說什麼，緊接著招呼冬明下場子：「來，我們開始吧。」說著就摟著冬明將他帶下去了。

　冬明很想反駁，可惜他一時間找不到足夠巧妙的句子，而且他已經錯過了最好的機會。加上習慣使然，下了場地，冬明的注意力當即集中到了訓練上。

　不過，還是那句話，笑到最後的人，才是贏家……

　……

　路林目前不在這兒，在米泰。所以這兩個伊古拉人結束訓練之後，各自沖澡，又在亞勒那兒一塊兒吃了晚餐。

　結果，冬明在回去前，丟給亞勒一個問題：「你就差最後一道門檻了。然後呢，你是琪雅的冕下、還是伊古拉的冕下？」

　「這兩者並不矛盾。」

　「那麼魯米和瑪西圖卡呢？」

　這兩個五級文明之間不算交惡，但也不像琪雅與伊古拉那樣彼此間幾乎沒什麼利害牽涉。所以，考慮到他們在瓦爾哈利亞斯的人脈資源，這還真是個問題。

　故而亞勒微微一頓。

　而冬明則起身走了。

　亞勒慢了一拍才反應過來：「臭小子，你不也一樣！」

　冬明的回答從餐廳外丟進來：「我還早。我不是第一個，也不會是第二個。」

　因為還有唐妮，還有拉瑞他們。

　而第一個總是最難的。

　更何況，亞勒在琪雅幾十年，可謂與琪雅患難與共，並且故交老友諸多。而冬明在琪雅兩年半。唐妮他們則一共只呆了幾天，還不曾登陸、住在蘇默的朝霞號上……

　這又大不一樣。

　所以明亮而舒適的餐廳裡，亞勒獨自一個坐在桌子前，陷入了沉吟。

　結果亞勒還沒思考上幾分鐘，胡多衝了進來：「什麼時候回來的，陪我去練一趟吧？」

　亞勒揉揉額角，無奈起身。還好胡多與他差距大，飯後不是問題。

　他還沒說什麼，胡多見他這樣，先不滿了：「又想什麼那！小心變成禿頂。沒聽說麼，『再大的決定最多只需要兩秒鐘，其餘的思考都是瞎擔心』走吧走吧！」

　亞勒好笑，旋即決定把冕下的苦惱留到他成了冕下時再考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