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不肖的孝子

　張甫笑容更大了，以他這般生意人的應酬功夫，竟然也合不攏嘴，又欣喜又自豪，給姜靈解釋道：「我半個月前，剛剛從吉路克那邊弄到一支。這個琪雅來的，自然更好得多，不過眼下用在我身上，卻是浪費了。」

　姜靈樂了。張甫想要對身體好的外星貨，那是一早就有的事了；如今能買到，說明他生意更上一層樓。因此姜靈當即就道：「那我可要說恭喜了。」

　張甫傳統，愛藏富，習慣性謙虛起來：「哪裡哪裡……其實呢，是這麼回事。瑞森和吉路克在地球上正熱鬧，都說自己好。瑞森工業產品好，什麼食品檢測儀之類，現在便宜多了；而吉路克呢，它工業搞不過瑞森，但它這類技術好，它就賣這個。它不能多賣，所以價格沒跌，可它把門路放開了。全是籠絡人心啊。」

　姜靈恍然大悟：「哦。」想起冬明說的，瞅過去一下。冬明唇角一彎。

　張甫說完搖搖頭，不提了，把盒子雙手推回到姜靈面前：「姜小妹妹喲，你的心意那，我全收下了；這個東西那，你先拿回去。回頭下一支，我一定托你買。這可是好東西，好東西啊！」

　姜靈一點頭答應：「那可說好了，一定的。」至於這一支，實在不行，在地球上賣掉好了，怎麼也不會浪費。

　張甫對此事十分欣慰，又樂了好一會兒，才算收住笑容，正色道：「姜靈，說起來，我真有一件事，想要請你幫忙。我想去琪雅做個商業考察，看看有沒有機會。這得有個擔保人。因為眼下，在這兒，像我這樣的小打小鬧，生意不好做了啊……你知道的，這兒雖然有個《反壟斷法》，但是，這個法本來就不周全，還難辦，要查大企業，要查政府，沒個獨立的執法機構，完全就是個擺設。法官根本就是公務員！端誰的飯碗、歸誰管！所以如今天然石這一塊，政策一天一變，變得人心寒呵……那些背後下政策的人，自己全都沾手！」

　姜靈不知道具體情況，但大致明白，因為也不是頭一次聽說了，當即問張甫：「商業考察的擔保，要什麼條件？」

　冬明趁張甫解釋緣故時，已經查了接入儀，此時便告訴姜靈：「資產，這個你夠了；公民，這個你……我來吧。張先生，您覺得行嗎？」

　……

　張甫十分高興、非常感激。若不是正值除夕，那是一定要按他們坐下來吃了飯再走的。因為除夕，便不好開口留他們，於是親自開車繞過半個日月湖，送他們回去；自己進去略坐了坐，也沒多呆，又回家去了：這都傍晚了，不要打擾人家年夜飯！再說了，自家也有年夜飯等著那。

　張甫一回去，凱西凱辛繼續打遊戲。姜靈則趁著爸媽在廚房忙，戳冬明：「你在高興什麼？」

　冬明唇角一彎：「你信任張先生，所以我也認為，他可以信任。至少擔保個商業考察，沒有問題。」

　多麼光明正大的理由！但是，這根本不是回答問題你為什麼偷樂呢？

　可惜姜靈剛冒出個小狐疑，便被冬明吻住了。姜靈回應得甜蜜，不過她同時也在使勁捏冬明的手：你丫的又用這個轉移話題！

　然後姜靈連手也被冬明扣住了。

　※※※

　家裡的年夜飯，豐盛，可並不會奢侈。除了分餐麻煩點，別的都很好，特別是氣氛好。那是在酒店吃飯找不到的感覺。

　而後姜靈有好幾個電話要打。這回回來時間緊，又是正月裡，葉寧蘭他們那邊未必有時間聚，但拜年還是要的。反倒親戚，因為大年初幾會碰面，親得隨意，卻是不必這麼麻煩她姜靈不必這麼麻煩。胡海燕與姜富安，年紀大，習俗……在他們身上保存得好，要挨個打一遍。

　然後麼，趙永剛自然也要打一個。姚遠麼，發短信就行了。老王也發個短信。

　姜靈排好計畫，開始幹活。冬明堂而皇之坐在一邊旁聽旁看。兩老去臥室裡打了。客廳電視裡放著春晚，不過被靜音了……

　前三個老朋友好說。大家都有一串電話等著打，賣力拜年，再哈拉兩句，瀟灑掛掉。然後姜靈先給姚遠與老王發了短信，這才撥通了最後一個號碼。

　結果這一打，才知道趙永剛的母親生了「壞毛病」，肺癌中期。趙永剛在上滬陪護他老娘。

　為了這個，趙永剛第二次以義務兵退役……

　……

　趙永剛這回不是被踢出來的，這回是趙永剛指著指導員的鼻子罵出來的。

　如今開發金海星的關係，各國退役的特種兵都吃香，部隊裡不肯放。那指導員與趙永剛才幾天的上下級？不熟，沒多少人情，說了幾句慰問，便轉了一個「不過」，後面自然是勸導，無非希望趙永剛體貼一下目前的情況，為黨為國為人民，多做考慮。

　結果趙永剛當即就怒了，壓根沒往下聽，躥起來一把抓下帽子摔在桌上：「老子十八歲當兵，二十九歲讓你們轟出去！為國家為人民？！你倒是去數數看，幾個能和老子比！老子問心無愧！你他媽的少在這兒唧唧歪歪！我今天告訴你，那不是別人，那是老子老娘！老子這回走定了！」

　母親癌症，兒子要去盡孝，又不是從前線跑回來，那這種事，還能真把趙永剛送上軍事法庭？！還沒開庭，全體官兵先就心寒了。

　所以趙永剛第二回脫了他那層皮。賀中校人面廣，沒少給趙永剛用勁。但因為那一通吼連帶一大串「老子」，趙永剛還是又一次拿了個義務兵退役。

　※※※

　癌症中期，眼下在地球上當然沒治，但如果控制得好，再過個三五年……很可能就能治療了！

　所以趙家三兄弟，給他們老娘選了最好的醫院、最好的藥。

　只是農村醫保報銷範圍，實在有限。好在趙大哥趙二哥一個開了個小廠，一個房地產中介，賺錢比趙永剛多一些。三兄弟湊一起，出醫療費，倒還負擔得住。

　可兩個兄長有老婆有孩子，出那麼多錢，已經令家庭氣氛開始緊張，再丟下生意不管，那就糟了，也會斷了醫療費來源，於是只能時不時飛去上滬看看。

　而趙永剛單身一個，沒有家累，所以陪護的事，主要落在趙永剛身上。

　……

　姜靈這邊還在打電話，冬明已經從茶几下拿出那最後一支細胞恢復液，沖姜靈晃了晃，唇角一彎。

　這事只宜早、不宜遲。姜靈當即決定先斬後奏對趙永剛先斬後奏！

　於是掛了電話，姜靈親親冬明，拉著冬明去跟胡海燕與姜富安說這件事，打算大年初一過去一趟。因為初二有聚餐，初三下午，就該出發了。

　人命關天，兩老自然不會攔姜靈，只問了一件事：初一的午飯回不回來吃。而後，又提醒姜靈今晚先要訂車。

　※※※

　第二日姜靈與冬明起了個大早，早得天還沒亮。一個半小時體術，而後廚房自己弄了點熱的吃，門外出租車就到了。

　這回開車的是個年輕人，瞧著才二十四五。靖海至上滬，有直達的高速，穿過靖海小半個市區，上高速，一個多小時，就到上滬了，再穿過一段市區，便到醫院。

　而大年初一早上，六點多的靖海，八點多的上滬，街上車子都稀稀拉拉。姜靈望見了，頗為感嘆，不由有些出神；結果在醫院門口下車時，姜靈取出車費，又給司機道：「這麼早讓你跑長途，實在辛苦，一點……」她小費習慣性掏到一半，方才想起來，這是在中國大陸！還有，這出租車，其實名不副實！

　姜靈頓時就卡住了……

　那年輕人倒是一下子樂了：「還有紅包哈？」

　冬明唇角一彎，一帶姜靈的手，幫她把車錢與紅包都遞出去：「多謝您。我們一個小時到一個半小時後出來。」

　……

　姜靈進了上滬市區快到了地方，才給趙永剛打的電話。趙永剛在租房給他老娘煮補湯，一聽嚇了一跳，來都來了、到都到了，自然不能叫姜靈再回去，當即就過來了，但不及姜靈快。

　所以此刻，姜靈與冬明在醫院門診部等。

　細胞恢復液這事，給趙永剛的母親注射之前，自然先要告訴趙永剛。這話卻不太好開口，因為東西太貴、人情太大了。姜靈不得不細細斟酌。

　而冬明望了姜靈一會兒，輕聲提醒道：「其實，趙先生可以申請工作簽證。」

　姜靈眉毛一揚：「不是說要瑪雅人嗎？」

　冬明微一搖頭：「『文化後裔』這個詞兒，其實就是說所有地球人了。瑪雅人只是個藉口，開門吸引幾個勞工的藉口。只不過地球聯盟這片星域沒地理價值，琪雅要表達超然態度，好讓別人去爭。這對琪雅有好處。更何況，琪雅本身的星域就富饒廣袤，人口比率並不高，戰略上不宜再擴大地盤。再加上厭戰情緒強烈，派駐軍很難。史基林那兒，那是沒辦法。而你別看瑞森與吉路克現在熱鬧，旁邊那些個看著，他們聯手也拿不下來。」

　姜靈眨巴眨巴了兩下眼：「真複雜。」

　冬明唇角一彎：「你們雖然是農學院，任意選修課裡，也有講這個的。」

　姜靈一捂額頭：「我還是算了……有事問你就好了。」

　冬明答應得輕快：「好。」又接著道：「礦區還要全套培訓，但趙先生若去當兵，體術四級，有相關經驗，直接會要。幾個月新兵期一過，薪水便會足夠買這個東西。這對趙先生而言，未必不是個機會。」

　姜靈點點頭：「這事，先打了這一支，而後我們告訴他吧。餘下的，讓他自己決定。」

　冬明也點點頭。

　他們沒再討論這件事，但他們其實都已經知道結果了。

　※※※

　禮物太重，即使換成水果來算，也太重。所以趙永剛很不安。但趙永剛沒客套、沒拒絕。隨即他們把這事與值班的醫生護士說了一下。

　而另一邊，趙永剛也沒對他老娘說細胞恢復液，只是哄著他老娘打了一針。隨後三人略坐了一會兒，趙永剛的老娘六十多了，身體不好，精力不濟，兩個客人自然早早就出來了，趙永剛也送出來，與他們在休息區坐下來聊天。

　冬明摘下旅遊墨鏡，取下接入儀上調出條款，給趙永剛看。

　趙永剛好一會兒沒吭聲。墨鏡擋住了半張臉，姜靈看不到他的神情，只知道趙永剛很平靜，倒也沒什麼掙扎。

　然後趙永剛摘下眼鏡，將兩樣東西還給冬明，也沒開口說什麼，只是重重一點頭。

　氣氛有些凝重，姜靈不知說什麼好，只好一本正經端坐著。趙永剛瞧瞧姜靈，忽地笑了，輕輕點點姜靈：「有這機會是好事，你幹什麼這幅樣子？我打小不肖，逃學打架，當兵退伍，退伍當兵……我媽的白頭髮，一半被我氣的，一半替我操心的。」

　姜靈莞爾。

　而趙永剛點了支菸，往椅背裡一歪，狠狠吸了一口，無視路過的護士橫眉怒視，吊兒郎當架起了腿：「所以這一回，我怎麼說也要當一次孝子！當兵是我老本行，又不難。說不定，以後還能撈個外星將軍噹噹！」

　姜靈想了想：「路林好像就是將軍。」

　趙永剛的煙「噗」一下飛射出去了：「她才將軍？！那麼大排場！」

　姜靈不確定了，忙忙看冬明。冬明道：「十級軍官。初階、中階軍官均是三級劃分，高階軍官第四級……這兒只有少將、中將、上將，沒有對應的。或許……少帥？」

　趙永剛滿意了：「元帥嘛，那還差不多。」姜靈不滿意：「這兒的校官不是有少、中、上、大四級嗎？軍官第十級，數起來還是上將、是將軍！」

　趙永剛搖頭：「不能這麼算。各階軍官，不一樣。」姜靈一攤手：「升一級加一級待遇，對應職務也跟著往上，實質上不是一樣嗎？」

　這兩人開始爭辯，為路林到底是將軍還是元帥爭辯。

　冬明：「……」

　嘿，別管將軍還是元帥了，這倆詞兒，在琪雅語裡都沒的！

　……

　在家的時間總是過得飛快。初一的午飯，十二點多在家裡吃的。結果姜靈陪著兩老說說話，一眨眼，天黑了；又一眨眼，初二了。

　初二中午，姜靈的二舅舅請客，姜靈把接入儀給她兩個表哥。

　這事兒在兩個表哥那，比方敏更容易。因為四個小孩湊到一起玩，兩男兩女，很容易就分成兩邊。比如飛行棋，比如斗地主，那八成是表姐妹彼此搭檔，表兄弟互相放水。

　而很不巧，方敏比他們大三到四年，姜靈則與兩個表哥同年。小孩子長得快，差幾歲，知道的東西差很多。於是一個大女孩帶著一個小女孩，對敵兩個小男孩。自然而然，後者長期處於劣勢……

　所以這兩人被姜靈與方敏欺壓慣了，此番姜靈與方敏聯手一出馬，當即搞定。

　初三胡海燕這邊沒什麼事兒；姜富安這邊，也特地空了出來。於是初二下午到初三下午，小夫妻總算在家裡囫圇呆了一天。也沒幹什麼，就是陪陪兩老。而當天傍晚，他們早一些吃過晚飯，便出發了。

　……

　趙永剛已經與他兩個哥哥交代清楚，從上滬來了靖海；在張甫家稍坐一會兒，吃了一頓晚飯。

　到了約定時間，姜靈打過電話去，趙永剛便與張甫一起，上了雷列號。

　他們先要去琪雅的大使館辦手續。

　琪雅只有一個大使館，沒有領事館。而這個大使館，也並不在瑪雅遺蹟集中的中南美洲，而是在地中海……因為地中海氣候宜人。

　這是目前這第一任大使的喜好。作為一手領導辦事人員與武官、從無到有，讓琪雅大使館開始正常運作的首任大使，她也有權選擇大使館的坐落位置。

　姜靈已經預約了辦事員。張甫的商業考察，擔保程序十分簡單。但趙永剛的工作申請，卻有點麻煩。主要是他的資歷無法證明那都是軍事機密……大陸官方在這一方面管得特別嚴，連趙永剛是特種兵都不給承認。

　坦白而言，趙永剛離開時，連海關都沒過……

　沒辦法，如果不搭雷列號走，趙永剛想要成行，手續、繞路吉路克，能在半年六個月後成行，那已經是中頭等彩了。他老娘等不起。

　所以辦事人員就問趙永剛：「您有其它證據嗎？」

　趙永剛一下子怎麼變得出來？頓時撓頭。姜靈在旁陪同，略一欠身致歉，插話問道：「不知非書面證明可不可以？」

　「如果有足夠的證明力。」

　「三個月前，路林閣下在地球渡假期間，邀請過一些小客人。我是其中之一。趙先生當時是我的保鏢。官方公派的。」

　路林愛請小客人這種事，雖然沒上新聞，但該知道的人，都知道。辦事人員查了一下，連黃嫻雅襲機的事，也拉了出來：趙永剛在當時的人質裡。人質名單沒登報公佈，但琪雅大使館裡有。辦事人員讓趙永剛逐一確認、簽名、驗證身份，然後推給他一張小卡：「歡迎您。」

　趙永剛從光滑的橡木辦公桌上，拿起小卡，感慨萬千，他吸氣、吐氣，霍然站起身來：「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