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安眠

　「湯古？」

　「對，湯古。他經常與他的妻子爭吵。他的鄰居不勝其煩。」

　姜靈揚起了眉毛，她明白過來了，明白湯古為什麼厭惡她姜靈。

　與婚姻諮詢室內類似：當時，那個深藍面具就對她姜靈特別鼓勵，那是因為移情作用，深藍面具在她姜靈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妻子沒有的優點。而湯古之前厭惡她姜靈，也只是移情作用……湯古真正厭惡的，是自己的妻子。

　果然，這世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恨，也沒有無緣無故的愛。安亞如此，湯古也如此……

　姜靈暗暗感嘆，問迪娜：「他是退役軍人？」

　「對，他以前也是軍人，體術七級，王牌機甲員，那意味著他至少擊毀機甲五架。中階軍官退役，戰鬥英雄，也就是說，殺過很多人……」迪娜皺起了眉，打開文件夾推給姜靈，「而這一次，他對他的妻子動手了。」

　冬明在廚房門口探頭，端著一個盤子，不過沒走過來，只是抬了抬：「嘿，要來點兒喝的嗎？」

　廚房門開著。魯拉體術一般，所以迪娜可能並不清楚，不過姜靈一清二楚他們三個聽得到客廳裡的聊天。而這些事，對所有的軍屬乃是一個悲劇，但同時，對他們三個而言，也不是什麼愉快的事。有壓力，也困擾。

　特別對冬明而言。

　所以姜靈頓時心裡軟熱，連忙起身躥過去接了東西，順帶一左一右，賣力親了冬明二下，作為感謝，也是安撫。

　然後姜靈把冬明推回廚房裡，白了冬明一眼，關上了門不許偷聽！

　……

　客廳裡迪娜道謝，接過一杯飲料。

　與此同時，廚房裡，凱西凱辛看看冬明，一個故意問：「門已經關了，要關窗嗎？」一個理所當然道：「當然不用，這麼熱的天，會悶壞的。」一個不大好意思地低頭，小聲得意道：「我們還是聽得到哎……」另一個理直氣壯一揮手：「這又不是我們偷偷打開的，這是她忘了關！」

　冬明什麼也沒說，走到窗邊，坐上了水槽台。

　凱西凱辛對視一眼，俱是微微無奈了。

　※※※

　那飲料是兩杯刺球汁，看色澤，大約被凱西凱辛摻了點艾葉漿，於是嘗起來不僅又酸又甜，還微微發苦。

　飲料令氣氛放鬆了一些。確切地說，令迪娜不那麼緊張了。

　而姜靈為了今天這件事，倒是很有些佩服這個年輕女人：迪娜緊張害怕，但她還是堅持做自己該做的事。唔，至少比她姜靈膽大多了？

　不過迪娜不喜歡那刺球汁的味道。她給姜靈說了那麼多事，也渴了，端起來就喝了一大口，結果臉色一僵。

　姜靈自己也嘗了點，暗暗哭笑不得，無奈地瞅瞅迪娜。

　迪娜一下子吞了下去，而後看看姜靈，道：「您家的配方……唔，很特別。」

　姜靈岔開話題：「怎麼會想要聯名？」

　「卡茜發起的，她與受害者認識很多年了。她很震驚。」

　「噢，真糟糕……她還好吧？雖然我還不認識她。」

　「還好，這兒的醫生與她談過幾次，情況不錯。」

　「您不擔心魯拉生氣？」

　「我試著問過他，他不願簽名。我當然不會去勉強他，同樣地，他也不會來阻止我。我們只是在努力保護我們自己。」

　姜靈良久沒吭聲，只是望著擺在她面前的文書，表示鄭重的實體文書。

　這裡的法院可以求情，也可以抗議。不過法官有崇高的榮譽感，他們的立場很難被影響，即使求情的人乃是執政官除非你的理由強而有力，以至於足以說服一個法官。

　而後，姜靈緩緩闔上了它：「我不認為這聯名施壓是應該的。」

　迪娜瞪大了眼睛：「為什麼？」

　姜靈回視迪娜，平靜、明確：「因為嫌犯也是人。因為刨去體術八級，刨去曾經的王牌機甲駕駛員，刨去這些光環一看，他就是個人。與您與我一樣的人。所以他既不該因為那兩個光環被赦免，也不該因此被加重罪責。我拒絕簽名。」

　※※※

　迪娜沒有因此震怒，但她並不認同就是了。姜靈不是第一個拒絕的，肯定也不是最後一個。她們彼此均保留各自的意見。

　而後迪娜很快就告辭了，留下大半杯飲料。算不上不歡而散，不過當然，也不是高高興興道別。

　然而這樣子，已經足夠令姜靈松上一口氣。能求同存異就好。姜靈最噁心那種表面上大家每人都能投票，其實早就獨裁了、內定了的「民主」。獨裁就獨裁嘛，做了婊子立牌坊……

　……

　姜靈喝完自己那杯，端著迪娜的進了廚房。

　冬明坐在水槽台上，唇角彎彎，瞧著心情很好，直望著姜靈。

　姜靈奇怪了，瞅瞅冬明。冬明一徑看著姜靈。姜靈又用力瞅瞅冬明。冬明還是沒領會。姜靈此時已經走到了水槽前，無奈了：「讓開啦，我要倒東西。」

　冬明忙跳下來。姜靈把迪娜沒喝完的倒進水槽裡可惜了呀！三級食品哎……「真浪費。」姜靈遺憾，轉而瞪了凱西凱辛一眼：「你們怎麼什麼東西都往裡面加？害得迪娜都喝不下去了。」

　凱西凱辛雙雙無辜：「味道很好啊。」「我們很喜歡。」「冬明也喜歡。」「對吧，冬明？」

　冬明攤攤手無奈：「也就這樣了。我喜歡分開來喝。摻在一起香味混了。」又安慰姜靈：「沒浪費，這水去澆果樹了。」

　姜靈慢慢點點頭，滴灌系統的功勞。三級品質的液體，澆灌花木，效果也會不同吧？

　旋即姜靈轉身，正對凱西凱辛，雙臂一抱：「說吧，說吧說吧，你們兩個為什麼突然跑過來？」

　※※※

　凱西凱辛對看一眼，一個指冬明，一個道：「你問他。」丟下這一句就一起溜了。

　姜靈大為不解，轉眼看冬明：「怎麼了？」

　「他們來散散心……」冬明認真道，但他的聲音低了下去。然後冬明承認：「唔，我順便請他們過來住幾天。」

　姜靈縮起了肩：「情況到底有多嚴重？都要請保鏢了？！」

　「其實沒什麼，艦隊基地裡的確氣氛緊張，他們過來真的可以輕鬆點。不過，瑟倫有反戰遊行，主要是軍屬發起組織的，規模本來就挺大，加上這件事，有些人情緒很激動。好些個行為過激，被拘留了……」冬明不大自在，攤攤手微一聳肩，「你自己看吧。嗯，你不怎麼看新聞。有時候，唔，也是個好習慣……」

　「那還帶乾糧？上次不是沒嗎，我們又不會餓著他們。」

　「噢，不是干糧。半成品保質期不長，他們買了放在家裡不吃，會敗壞掉。你看，他們沒拿膏體過來。」

　「這還差不多。」

　……

　這天的晚餐挺愉快。但是，畢竟不如上次那麼輕鬆。四個人均下意識地避開了慘案與遊行的話題。

　而這次飯後，他們也麼打遊戲。《銀河通史》在此刻，並不是一個好選擇。因為歷史總是離不開戰爭。

　他們在客廳玩棋。娛樂棋，類似於大富翁，只不過是星際版，三維立體的。

　姜靈純粹新手；而冬明與凱西凱辛剛來一年，沒休息過幾天，這棋子也下生澀。結果剛好四個人半斤八兩，有輸有贏。

　然後他們洗洗睡了。

　……

　這一晚冬明想要被姜靈安慰，姜靈則想要安慰冬明。於是自然而言，一切格外溫存。

　之後他們小聲說了會兒話，說了會兒沒什麼實質內容的話，冬明便睡著了。

　他醒著的時候瞧著安靜，睡著了，安靜裡卻洩出疲憊來。慘案給他們的壓力，其實是最大的，大過其他行業的人。

　那是他們的同僚。

　姜靈懶洋洋，精神卻很好。而後姜靈瞅瞅冬明，看看天花板，又瞅瞅冬明，目光一凝，驚訝了睡著了？睡，著，了？

　姜靈仔細回憶、細細刪排。隨之，姜靈發現，她這的確是第一次看到冬明睡著的樣子：不是睡覺，是睡著。

　以往，冬明總是入睡比她晚，醒得比她早。

　那自然是因為以往的嚴酷訓練，因為一種被鍛造成了本能的警覺，因為在對環境的敏銳上，身體已經跑去了意識前面。

　而現在，冬明的本能已經把她姜靈判定為安全了。

　所以……

　這個男人在她身上，終於開始找到足夠的安全感了？

　※※※

　夜深人靜……

　姜靈捏住了冬明的鼻子。

　「……」

　「……」

　「……幹嘛唔？」

　姜靈親了冬明一口，小小聲宣佈：「我困了。」

　又不是睡不著、硬叫人起來陪，所以這實在是毫無道理的事。可惜冬明壓根沒分辨出來。事實上他根本沒睜眼，迷迷糊糊摟住姜靈，埋在姜靈的臉邊、肩窩上，蹭著摩挲了一回：「唔。」

　他很快又睡著了。而姜靈更精神了。因為姜靈感覺得到，冬明的呼吸拂在肩頸那兒，溫熱而輕癢。那兒的皮膚總是比較細嫩，於是這種觸感也就更加明顯……

　……

　林語者並不等於慈悲為懷。大樹下的小樹長不好。連一株合果芋，也總是不斷地從自己的老葉那兒抽取養分、供給新葉……

　這個世界一向殘酷。而她姜靈要守住的，從來不多。

　話說，番石榴再過大半個月，也該開始結果了吧？最早的那種，種下八十天開始開花結果嘛。而除了冬明，凱西凱辛最好也能吃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