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我會一直陪著你

　　十二月末，南方愈發地濕冷。一年裡風霜雨雪還不夠，年末老天還要來個黑心的重磅彩蛋。天氣陰陰的像是要下雨，陽臺晾著的衣服還沒乾，一陣陰風吹進來，陽臺的風鈴被吹得叮叮咚咚響。

　　這風鈴是沈靖南童年的回憶，搬家的時候就從老房子帶進了新房子。

　　沈靖南的表情在看到來電號碼之後瞬間嚴肅了起來，他很少露出這種神色，楚明哲一瞬間就察覺到了一些異樣。

　　“嗯，好，我一會兒就過去。”沈靖南說道，“那麻煩您了趙主任。”

　　沈靖南放下了手機，楚明哲立刻忍不住問道：“怎麼了？”

　　沈靖南說道：“我奶奶的上次檢查的二次化驗結果出來了，我現在要過去拿。”

　　楚明哲嗯了一聲，有些擔心沈靖南，說道：“我送你過去吧。”

　　“沒關係沒關係，我自己去就好。”沈靖南勉強地笑了笑，說道，“真的沒關係，其實有些事情……都是命裡註定的，我……我已經習慣了。”

　　“我正好要順路去趟工地，”楚明哲站起來拿大衣，“走吧。”

　　沈靖南的成長經歷，楚明哲大概是瞭解的。他十歲之前的生活普普通通、安安穩穩，和其他小孩兒沒什麼不同。十歲之後，父親經商欠了地下錢莊一屁股高利貸，還不上錢隱瞞了家裡老婆孩子好幾年，直到沈靖南十三歲的時候一夜之間和沈靖南他母親一起悄悄走了。

　　他們不想連累孩子和老母親。

　　欠債失蹤的人口又不能報案，從那時候開始到現在，8年了，沈靖南再也沒見過父母，一眼都沒有，快要十年了，他不知道父母在哪裡住、不知道他們過得好不好、連父母究竟是生是死都不知道。母親是個孤兒，父親又是獨生子，沈靖南就只有奶奶這麼一位親人，出了這事兒，奶奶的親戚都不再聯繫奶奶，這麼多年他倆可謂相依為命。

　　而如今，他才21歲，最後一位親人生了重病。

　　沈靖南奶奶做了手術之後情況還不好，楚明哲都知道，背地裡也找了國外的專家來看過。但診斷的結果都出奇的一致：無力回天。

　　楚明哲說是順路，但一直陪著沈靖南。沈靖南戴著口罩和帽子，背影單薄而纖瘦，他進了主任辦公室拿單子才摘下了口罩，笑著對主任說道：“單子給我吧主任。”

　　他一眼就瞄到了最後的診斷結果，像是溺水的人抓著救命稻草一樣說道：“您看，還有辦法治嗎？多少錢都可以，國外不是有了新療法？”

　　趙主任搖了搖頭、歎了口氣說道：“人老了免疫力就不行了，擴散了基本是沒希望了。”

　　“恩，”沈靖南倒是顯得很淡定，“……請您儘量減輕她的痛苦，謝謝您了。”

　　沈靖南的最後一絲希望，也隨著這化驗單的出現而化為泡沫。

　　他飛快地眨了眨眼，把單子疊了疊放進了包裡。

　　沈靖南從主任辦公室裡出來的時候，楚明哲已經拿著一束向日葵等在走廊的座椅，沈靖南走過去，楚明哲就把向日葵放進了沈靖南的懷裡。

　　對於這張化驗單，本來沈靖南已經有些麻木了，卻在這一瞬間突然覺得鼻子有點酸。

　　“給奶奶的。”楚明哲說，“結果怎樣？”

　　“……不太好。其實第一次化驗結果出來的時候我就有心理準備了，不過還是不太相信，就又查了一次。”沈靖南對身邊的楚明哲扯出一個笑，說道，“有時候我想我親人緣兒就是淡吧。”

　　楚明哲自小過得瀟灑，家裡父母感情不錯、還有一個妹妹。他默默聽著，無法想像沈靖南這些年都經歷了些什麼，又是以什麼樣的心情說出來這種話。沈靖南在任何時候都像是他懷裡捧著的這束向日葵一樣明朗陽光，如果不瞭解他，一般人都很難相信這個看起來笑地純真而燦爛的少年承受了多少他們沒經歷過的痛苦。

　　楚明哲想照顧他一輩子，想告訴他，你並不會孤單一個人在這個世界上。

　　而現在，他只能以這種方式陪著沈靖南。

　　“我不陪你去病房了。”楚明哲說道，“我去車裡等你，一會兒一起吃中飯吧。”

　　“嗯。”沈靖南拍了拍自己的臉，然後對著楚明哲笑了笑說道，“我看上去有不開心嗎？”

　　“沒有，去吧。”

　　沈靖南越是這樣，楚明哲越是心疼他。

　　直到沈靖南走進去，楚明哲還覺得自己胸口發悶，他在外面靜靜地發了會兒呆才走。

　　“南南來了，”奶奶今天的精神特別好，護工阿姨出去打飯了，她自個兒一個人躺在床上給沈靖南織著圍巾，“昨天晚上奶奶看你唱歌啦！雖然一句都沒聽懂，但我們小南真是越來越帥了。”

　　“下次唱個歌兒給奶奶，”沈靖南笑了笑，說道，“奶奶看，今天的向日葵是不是特別大。”

　　“嗯，真漂亮，南南，你那工程師朋友來了嗎？”奶奶看著這束向日葵說道，“怎麼不進來？”

　　看沈靖南沒說話，奶奶於是說道：“你們倆啊買的向日葵品種不一樣哩。他買的比你買的大一些，包花的紙也是金色的，小南買的向日葵要小一些，包花的紙是淡黃色。”

　　沈靖南一愣，沒想到楚明哲最近也經常來，於是說道：“他還有點兒事兒，就先走了。”

　　“哎，手術做了這麼些日子，身上還是沒勁兒，打個圍巾都慢吞吞的。本想年前給小南的，但現在只能當生日禮物了。”

　　奶奶揉了揉沈靖南的頭髮，說道：“奶奶想快點好起來，下個月就能出院給小南做好吃的了。”

　　“一年沒給南南做飯吃了，南南好像長高了一些，就是變得更瘦了……唉，怎麼年底了還這麼忙呢。”

　　“娛樂圈兒嘛越到年底越忙……”沈靖南呆呆地說道。

　　“奶奶才不管什麼娛樂圈呢，小南如果受了委屈就別做啦！”奶奶笑著說道，“從小就沒吃著什麼好東西，別老想著我，要好好對自己、好好享受你的生活……”

　　後來奶奶絮絮叨叨說了些什麼，沈靖南都記不得了。

　　他突然很難過，不知道該不該把病情的真相告訴奶奶，又特別害怕，害怕失去這世界上唯一愛他的人。走出醫院的時候他發了個呆在路口差點兒被車碰了，他剛說了一聲“對不起”，就被楚明哲一把拽上了車。

　　“靖南，你走路看著點兒啊！”楚明哲皺起眉，心想剛才要不是自己刹車刹地快沈靖南不定怎樣呢。

　　“明哲，是你啊……”沈靖南趕忙說道，“對不起對不起，我剛才走神了……”

　　楚明哲剛才心臟病都快讓沈靖南嚇出來了，忍不住就又凶了沈靖南一句：“過馬路發呆出事兒了怎麼辦？！”

　　沈靖南沒吭聲，楚明哲車開了有一公里沈靖南都沒動靜。楚明哲本來也沒在意，因為這小傢伙平日裡就不聲不響的，結果他瞅了一眼車前鏡，鏡子裡的沈靖南一臉淚痕，哭得也悄無聲息、稀裡嘩啦，我見猶憐。

　　“小南，你……我不是故意要凶你的。”楚明哲也有點慌神，他和沈靖南在認識了一年多，再怎麼困難的境地都沒見著沈靖南哭。

　　沈靖南搖了搖頭說道：“我沒關係……不是因為你……”

　　沈靖南輕輕笑了笑，說道：“以前我朋友告訴我說，心誠則靈，我就很努力地去許願、每天都在對神說：神啊，讓我和奶奶的生活過得好一點吧！”

　　沈靖南笑出了眼淚，轉頭看向楚明哲，說道：“可能我還是不夠虔誠，你看，神根本沒有聽我說什麼，我留不住的人、一個都留不住。”

　　“我不會走，”楚明哲一瞬間脫口而出，“我不會走，你別害怕，我會陪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