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祭祀壇(三)
一滴水花濺落在玉邈臉上, 沁骨的涼意讓他打了個激靈, 蘇醒過來。
他覺得眼皮有些重, 活動一下手指,卻覺體內靈力流轉順暢,異常充盈, 四肢也變得輕快了不少,昏迷前胸口近乎要被磨穿的劇痛消失殆盡,輕輕擡手一摸, 那段皮膚光滑如初, 連塊疤痕都沒有。
……又是秦牧治好的嗎。
他掙紮著翻身坐起,才覺出口腔裏有股淡淡的血腥氣, 不禁皺眉。
在玉邈昏迷後,江循便半拖半抱著他往前走。所幸在主角光環的照耀下, 路越走越寬敞,不久後, 洞內的空間竟已能供一人直立通行,江循也總算尋到了塊幹爽的地方,把玉邈撂在那裏風幹, 又東拼西湊尋來了一捧枯草, 撚著火訣點著,是以這狹小的空間裏多了些光芒,他自己則叼了根幹草,借著那流淌不停的山泉水洗帕子,給玉邈擦身體。
發現玉邈醒了, 他驚喜地“喲”了一聲,弓著腰小跑過來:“活過來啦?”
說著,他湊過去,大膽地拍了拍玉邈光裸結實的前胸,確定那處無恙才放下心來。
玉邈盯著江循的唇看。
那雙唇與平時並沒有什麽不同,殷紅柔軟如塗抹過上好的朱丹,然而,大概是由於沒有鏡子的原因,就連江循自己都沒有發現,他的唇角有一抹血跡,一直延伸到了臉頰上,像是一道小貓胡子,明顯是在擦嘴的時候不小心蹭上的。
江循見玉邈盯著自己看,略有點心虛,馬上把嘴上叼著的幹草用舌頭撥到另一邊去,轉移開話題:“玉九你下次可別這麽玩命了,要是出了什麽事,我是真賠不起。”
玉邈的舌尖小心地在口腔中滑動了一圈,細細吮吸著那殘餘的血腥氣。
玉邈不吭聲,江循心裏頭更沒底了,用濕漉漉的手帕去擦玉邈前胸殘餘的血跡:“……要是你進來找我,出了事兒,外面的人鐵定以為是我們倆自相殘殺,我出去就得被你們玉家人亂劍砍死。我……”
他的胡說八道被玉邈打斷了:“秦牧,你到底是什麽人?”
江循:“……”
關於這個問題,江循自己也思考過挺多遍,總怕玉邈問起,私下裏還操練了不少次,但真的被當面問起,江循發現,那些瞎編的理由自己一個都說不出口。
他索性搔搔耳垂,據實以答:“我也不知道。不過既然能救你,不是挺好的麽?”
把話說開了,江循緊繃著的神經也鬆弛了不少,又忍不住犯了口花花的毛病,借著火光伸手到玉邈的胸前,擦拭起上頭的血跡來:“……我可舍不得你死。”
……要是你掛點了,還有哪條大腿可以讓我抱得這麽甘心情願啊?
正暗自嘀咕中,江循的手腕就被捉住了,手裏的濕手帕也被奪了過去。
江循雙膝跪地、身體前探,有些納悶:“玉九你……”
他接下來的話被玉邈的動作堵住了。
一折清涼的手帕送到了他的唇邊,輕輕擦著他嘴角到臉頰上的血痕。
眼前人陡然僵硬的模樣叫玉邈覺得有趣。江循披著的外袍只能兜到大腿位置,他再這麽朝前一趴,玉邈甚至可以借著火光看清他大腿內側的雞皮疙瘩。
“你到底是什麽人”,這個問題,早在第一次發現江循有自愈能力的時候,玉邈就很想問。
但是,時隔多年終於問出口後,玉邈才發現,這個問題沒什麽意義。
他究竟是什麽人,為什麽會有這樣的體質,於自己而言一點兒都不重要。
細細地擦去了他唇角的血跡,又拔去他銜在嘴裏的草葉,玉邈推了一把他的肩膀:“好了。”
江循摸了摸臉頰,那股來自玉邈手指上的沈香香氣還裊繞在他鼻尖,搔得他鼻子癢癢的,他忍住伸手去撓的沖動,強作鎮定:“我臉上有什麽臟東西嗎?”
玉邈沒有正面回答他的問題:“……走吧。”
這下江循不幹了,隨手摟住了旁邊的一塊凸起的巖塊掛在了上頭:“我不走。你倒是休息好了,我呢?又生火又給你擦身子,我困,我累,我要歇會兒。”
玉邈把根部有點潮濕的枯葉捏在了手心裏,正準備拄著廣乘身起,聞言,他停住了動作,保持半蹲狀態思索了片刻,才淡淡道:“上來。”
江循一懵,隨即就歡天喜地起來:“可以?”
玉邈並不多說話,單膝跪地,把自己擺成了一個邀請的符號。他上半身的衣服早在那百米的爬行中撕成了碎片,小麥色皮膚被臨近的微弱火光映著,周身騰騰的荷爾蒙氣息讓江循有點兒發暈,爬過去就掛在了他的脖子上。
待江循整個人貼上了他的後背,玉邈便起了身來,簡單囑咐一句“小心別碰到頭”,江循也是乖覺的人,立刻把腦袋放在玉邈的右肩上。
玉邈似乎被他的下巴硌到了,側過臉來看他,江循就沒心沒肺地沖他齜牙一樂。
玉邈:“……”
二人一路涉水前行,離江循的小火堆越來越遠,在越來越濃郁的黑暗中,江循的眼皮開始打架,雙臂更加用力地環緊了玉邈的脖子,迷迷糊糊道:“玉九,我困了。”
玉邈:“嗯。”
江循:“我睡會兒。”
玉邈拉過江循的腿,穩穩地交盤在自己腰間:“睡。”
江循就這麽放心地迷了過去。
這麽一路走走停停,溯源而上,大約三四個時辰後,玉邈隱約看見前方有光透入。
身後的人睡得很香,依賴地貼在自己的背上,像只乖順的小寵物。玉邈把人放下,靠在一側的石壁上,借著微微的光打量著江循的臉。
模糊的光影把那人的輪廓變得誘惑,他的雙腿蜷曲著,抵在玉邈的小腹上;通體溫熱,如上好的玉石鑄造;那雙唇更像是某種精致容器,隨著胸膛的起伏微微翕張。
玉邈潤濕了自己的唇,掐著他的前襟,俯下身去,闔上眼睛,貼近那片呼出熱流的柔軟,輕合了上去,小口小口地啄點著他的下唇,唇珠,上唇,唇角,事無巨細,耐心認真,淺淺輕碰之下,只覺得口脂陣陣生香。
江循似有所感,發出了一聲有點迷糊的鼻音。
玉邈撤開了唇。
靠在墻壁上的人很快蘇醒了過來,扭一扭腰,才睜開惺忪的睡眼,接觸到從洞口透入的光後,立刻欣喜:“出來啦?”
玉邈蹲在他面前,猶如一個正人君子:“出來了。”
江循拍拍屁股就要站起來,結果起得太猛,一腦袋撞到了上方的巖壁上,頓時疼得差點咬舌頭,正齜牙咧嘴時,一只溫暖的手掌就壓上了他被撞到的那片頭發,揉了揉,把江循的腰也壓得彎了下去。
手的主人為江循的行為做出了簡單的評價:“……蠢死。”
江循就這麽淚眼汪汪地被玉邈按著腦袋推出了山洞。見到久違的天光,江循瞇著眼睛半天都沒能適應過來,只能任由著玉邈拽過他來,把敞開的外袍扣子一顆顆給他系好。
等到收拾得差不多了,江循和玉邈就搭了廣乘的便車,返回了西延鎮。
兩個衣冠不整的人在鎮中群眾的圍觀註視下,買回一黑一白兩件衣服,各自穿戴整齊後,才準備回西延山那邊。
……剛才他們那副剛逃難出來、你單穿著裏衣、我裸裹著外袍的尊容,委實是有礙觀瞻,要是碰見展枚他們,恐怕又要多費唇舌解釋。
沒想到,剛剛出了成衣鋪,江循就聽得背後傳來一聲驚呼:“哥哥!”
江循剛扭過頭去,就被軟玉溫香飛撲了個滿懷。
無奈地撫摸著秦秋柔軟的栗色發絲,江循擡頭望向尾隨在秦秋身後、顛顛兒跑來的亂雪,問:“你們怎麽來了?”
秦秋擡起頭來,嗔怒地往江循胸前鑿了一拳:“哥哥你讓我擔心死了!展懿哥回了曜雲門,跟紀姐姐說清了情況,還說你和玉家的九公子進了妖魔巢穴,遭遇地動,生死不明。這樣一來,你讓我怎麽能放心呆著?”
亂雪的話就簡單多了:“擔心公子……公子,沒事?”
江循沖他眨眨眼,表明自己好得很,隨即食指和中指夾住秦秋嘟起的小嘴巴揪一揪:“你哥哥是誰?怎麽會有事?你看,全身而退,連彩都沒掛。怎麽樣,厲害吧?”
秦秋被哄得眉開眼笑的:“就知道哥哥最厲害了!”
身旁的玉邈遭遇了全程無視,他也不介意這個,轉臉看向不遠處吊兒郎當晃過來的展懿。
展懿走到近旁,也不和玉邈視線相接,用肩膀撞了一下他的,低聲調笑道:“英雄救美,啊?”
玉邈坦然地答:“應該的。”
展懿不平道:“你倒是做了分內之事,我那傻弟弟可上了火,傷都沒好全,還硬要跟焉和一道,正挖你們出來呢。”
這句話被江循聽了個正著,想著展枚那張油鹽不進的晚娘臉他就覺得隱隱胃痛,推了推秦秋的肩膀,輕聲道:“小秋,隨我去趟西延山,嗯?”
……
重回西延山,江循才知道剛才那一陣莫名的地動山搖引起了多大的連鎖反應。
主峰已經塌去了一半,山腳下滿是滾石,不少林木被攔腰截斷,滿目瘡痍之象令人膽寒。展懿引著一行人來到了一個亂石坑邊,朝著那深坑中喚了一聲“方解”。
少頃,滿身石灰的展枚便從坑中冒了頭,剛想問話,目光就落在了江循身上。
江循莫名覺得周圍彌漫起來一股硝煙味,在產生“說不定要挨揍”的預感時,展枚爬出了深坑,一瘸一拐地快步走過來,不等江循說上半句話,就狠狠摟住了他。
展枚一身鋼筋鐵骨,江循被勒得險些斷氣,不住聲地叫喚:“枚妹!!……咳咳咳枚妹要死人了!!”
展枚抱著他不吭氣兒,但是好歹鬆了下胳膊。
江循重獲空氣,嗆咳了兩聲,才反手摟住他的背拍了拍。
展枚的聲音難得地有點發顫:“為什麽不跟我們一起走。”
江循:“……”
展枚不是玉邈,古板又死較真,一句含糊的“我不知道”肯定是應付不過去的,江循正絞盡腦汁地想著該怎麽答覆,就聽玉邈在一邊平靜道:“他去找你們的仙器了。”
展枚和江循俱是一楞。
玉邈打開了自己的丹宮,取出了展枚的“蒼黃”劍,還有一堆普通仙兵,明顯是屬於那些小門小派的。
這些東西,是玉邈沖入妖魔巢穴時尋到的,他便一應帶在了身邊。
江循的“陰陽”當然也混跡其中,玉邈一臉漫不經心地隨手將陰陽丟向他,臉還朝向展枚,道:“他路上體力不支昏倒,東西就托我保管了。”
展枚咬了咬牙,重新摟緊了江循,再次勒得他有進氣沒出氣兒:“這些東西不要也就罷了!誰叫你做這般危險的事情!”
江循被勒得口不能言,只能在內心對玉九比中指:這麽重要的事情現在才說,就不能事先跟我對個口供什麽的?
江循正在郁悶中,就見另一個灰人兒從石堆裏灰頭土臉地扒了出來,口裏嘟嘟囔囔地抱怨你怎麽出來那麽久讓我一個人幹活,等到目光落到江循這個方向時,他的眼睛就直了。
費了好大的力氣,江循才辨認出那人是誰。
……竇追?
沒想到一個萍水相逢之人,也能……
還未等江循感嘆人心之善,竇追就從石坑裏三下五除二爬出來,抹一抹面頰,堆出一臉笑意來,小步跑到了秦秋面前,滿眼亮光的模樣像極了一只金毛犬:“……敢問小姐芳齡幾何?有無婚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