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4.謠言
那工部小官所言雖然並不可信, 但它依然讓羅用嗅到了一絲有什麼人正在暗地裡蠢蠢欲動的氣息。
果然, 二月初,長安城中便忽地傳開一個消息,言是當初被羅用安排去往西域的那一十二名青年, 盡數被那西域的蠻族所戮, 十二顆腦袋, 就那樣齊整整地懸挂在人家的城牆上。
雖是無憑無據,羅用初聞此言,心中還是不免一窒。
不多久, 便有人鬧上了縣主府,讓羅用賠他們家兒郎,讓羅用償命!
甚至還有人鬧上了南北雜貨和阿姊食鋪這些地方, 損壞了一些物什,也影響了鋪面的生意, 杜構他們為了避免激化矛盾, 並沒有緝拿鬧事者, 只是連喝帶勸,讓他們那些人退散便罷了, 如此處理,羅用也是認同的。
如今坊間也有不少人再說,羅用安排那些青年郎君去往西域的行為確實不妥, 好好的中原不待, 無事跑到西域那種地方去做什麼。
有些人站出來維護羅用, 那些人便說自己是在就事論事, 一碼歸一碼。彷彿羅用先前為這長安百姓,為著天下百姓做過多少事,都是他該的,恩情什麼的那是全然沒有的。
朝堂之上也有不少人以此攻訐羅用,原本在這朝堂之中便有許多保守的官員,在他們看來,守好中原這片地方才是他們唯一應該做的事,什麼攻略西域文化傳播,那都是好大喜功不切實際,勞民傷財無益百姓。
更別提還有那麼多看羅用不順眼的人,這時候必然就要跟著跳起來踩他幾腳,有那狠的,真是恨不得見他踩死。
如今便有不少說要罷免羅用、讓他回老家再磨練磨練心性的聲音了,也有說要貶黜出京,讓他到各地見識去見識民間疾苦的。
「我還需見什麼疾苦,我本就從苦處來。」對於朝堂上這些同僚,羅用就不像對待坊間百姓那般客氣了,想懟就懟回去了。
倒是也有不少人幫羅用說話的,畢竟這件事現在無有憑據,只是常樂書院那邊有個學生寫信回來這般說了而已,他的家人在把那封信上的內容往外面一傳言,這事情就一發不可收拾了。
事實究竟為何,羅用現在也正在等常樂縣那邊的消息。除了羅用以外,還有許多人都在等,侯藺這兩日面色蠟黃,兩個黑眼圈掛在臉上,儼然竟是有了幾分老態。
然而那些攻訐羅用的人,可不會等什麼切實的消息,他們就是要趁這個機會將羅用拉下馬。
這世道便是如此,古往今來也無多少變化,並不是說你只要胸懷天下鞠躬盡瘁,這天下蒼生就會愛你敬你護你。
羅用向來很明白這個道理,只是事到臨頭的時候,難免還是有些心寒。尤其是當他聽到那些坊間百姓在聽聞了幾個郎君的慷慨陳詞以後,便也開始道聽途說人云亦云起來,拽著他們自己也不很明白的大道理,批判羅用急功近利,年輕,行事有欠妥當。
實際上這又有什麼妥當不妥當,不過都是個人選擇而已。
那些郎君在中原得不到重視,難有什麼發展,又不甘心平庸一升,在羅用的提議和組織下,他們便決心要到西域去搏上一搏,這又有什麼不對?
鬧事那幾家的意思,大抵便是要羅用賠錢,倒也沒有明說,只是他們這般整日鬧騰,必定會影響羅家那幾間鋪子的買賣,最終無外乎就是破財消災。
亦有那不聲不響的人家,羅用也分別差人到他們家裡去說了,待常樂縣那邊的消息一過來,必定第一時間通知他們。
「三郎怎的還不睡?」這一晚,侯藺從坊間酒肆回來,見羅用這時候正坐在堂屋檐下自斟自飲,便行到廊前的空地上,抬頭與他說了幾句。
「這便要去睡了。」羅用答應道。
「三郎無需憂心。」侯藺反勸他道:「俊林他們定是無事的,聽衡致與我說,寫信的那名學子本也要去西域,后又被你剔出去,那廝定是懷恨在心,因此才寫了這樣的信件回來,要與你難看。」
「我亦知曉。」羅用咽下一口清酒,揚起唇角,與侯藺道:「侯博士也早些睡吧,我吃完這兩口便也要歇下了。」
「……」侯藺嘆了一口氣,想了想終究還是沒再多說什麼,轉身往後院去了。
無論是侯藺還是羅用,大抵都能猜到這件事八成就是假的,不過謠言而已。
然而在這個交通不發達信息難以流通的年代,造謠說別人家的青年客死異鄉,腦袋被掛在那蠻族的城牆上,著實太過惡毒。
聽聞有一名青年的年輕妻子在聽聞了這個消息以後,當天晚上便懸樑了,好在發現得早,將將救了回來,如今正是卧床不起。
羅用這一日去上大朝,行入大殿的時候,便見有幾個同僚正對湊在一處說話,不時看向他的目光,也總是帶著一些探究和評判。
忽的,他心中便生出几絲孤寂。
從前讀歷史書,見到歷史上那些一心為國,心繫蒼生的人物,最終卻落得慘淡收場,他那時候便很為那些人感到冤屈不平。
如今類似的情況發生在他自己身上,倒是並無多少不平,這世間總是如此的,他一早便已知曉,當他決定要做一些事情,要使自己成為這樣一個人,便已料到了眼前的情形,亦知曉有那慘淡收場的可能。
所以並無多少不平,只是有些孤獨寂寥罷了……
好在眼下的朝綱並非十分敗壞,在這朝堂之上,依舊有著不少錚錚的鐵骨,有些人想用一個謠言再次將羅用清理出長安城,卻是無論如何也做不到的。
去年羅用他們在長安縣這邊推廣沼氣燈,萬年縣那邊不少人便很眼熱,待到今年上元節過後,坊間的輿論便有些壓不住了。
萬年縣令這些時日便稱自己年老體弱,欲要請辭,在他之後,又要選誰去當下一任萬年縣令,吏部官員們近來也在朝會上提出這個問題,這畢竟是長安城中的縣令啊,不是什麼偏遠小縣,總是要在朝堂之上商議一二的。
倒是也有人推薦了一些人選,只大抵不太適合,要麼就是太年輕壓不住場面,萬年縣那邊可是住著許多大戶,其中不乏跋扈者,並不好相與。
要麼就是太平庸做不了事實,這回這個官員選出來,就是要讓他去在萬年縣推廣沼氣池的,朝廷雖然依舊吝惜錢財,然而此事怕是不能再拖了。
最後說來說去,不少人竟還是覺得只有羅用最合適,畢竟推廣沼氣池這件事他最有經驗,雖說也是年輕,但是以他羅棺材板兒之名,怕也沒什麼不敢壓、壓不住的。
「善,便讓羅愛卿兼任萬年縣令一職吧。」皇帝伸手按了按自己的眉心,他的血壓好像又有一些高了。
這些時日因為一則謠言,朝中不少人借題發揮,其中一些人便有反對朝廷把過多錢財兵力放在西面的意思,明面上是在批判羅用,實際上就是在反對皇帝的一些政治主張。
當今聖人雖然不算年邁,身體卻並不好,現在也是越來越氣不得了,為了保重自身,他這一回並沒有下場表態,只讓羅用自己一個人在前面扛著。
如今有一些人提議讓羅用兼任萬年縣令,皇帝也覺得這個提議不錯,這滿朝上下,怕也沒有比羅用更合適的人選了。
他那一番話方才說出,大殿之中立刻炸了鍋,有些人這兩日正處心積慮想著要怎麼弄掉羅用呢,如此目的非但沒有達成,竟還被羅用得了一個萬年縣令的職位,他們如何肯答應!
就在這一片吵吵嚷嚷之中,皇帝與身邊的寺人說了什麼,然後便在那名寺人的攙扶下,緩緩離開了大殿。
這大殿裡頭實在太吵了,誰也沒聽清皇帝那時候說的是什麼,但大抵都能看出來,他約莫是身體有些不適。
在聖人離開之後,朝中幾位大臣先後也都出了大殿,羅用也起身離開了。
至於身後那些人又要說些什麼,由他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