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7章烏蘭與阿秀
要說小孩子突發奇想,試圖通過男扮女裝的方式混入羊絨作坊,原本也不算什麼大事。
怕就怕有人學樣,一些個年歲大一點的,長相清俊的少年郎,若是穿上女裝,細心遮掩,管事們未必次次都能即使覺察,這樣的事情一旦發生了,與羊絨作坊中那些還未婚配的小娘子們的名聲,定然會有妨礙。
於是這名管事並沒有直接放走南家小子,而是帶他去見了羅二娘。
羅二娘聽聞了這樣的事情,也是頗覺有幾分好笑,還令人到廚下去取了些飯食與他吃,這大冷的天,這一番連驚帶嚇的,別給折騰出毛病來。
另一邊,她又讓人去尋羅用,與他說了這件事,畢竟對於這件事,過分寬容的態度也是不可取的,該追究的還是要追究,至於最後究竟是怎麼處理,她還得問問羅用的意見。
羅用這時候正在熏肉作坊那邊,距離這羊絨作坊並不遠,都是在這一片新建的作坊區裡頭。
羅用也知道這南家小子,早前施餅處的那兩個婦人便常常與他說,這小子常常將她們那裡的雜麵餅子帶回家去,南家甚麼情況羅用也聽人說過,於是便叫她們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算了,哄五對幫他馱豆腐,羅用也覺得這小孩挺機靈能吃苦,還不錯,只是今日這事,卻不能輕饒了他。
南家這小子雖還年幼,但也頗會看人臉色,這時候見羅用板著臉進來,不似平日裡那般笑嘻嘻模樣,心中便知不妙,老老實實站在那裡等著發落,並不敢多說什麼。
「你穿成這般模樣來這裡作甚?」羅用問他。
「我、我想來羊絨作坊幹活。」那小子囁嚅道。
「你便想著自己要來這裡幹活,可曾想過這作坊之中數百名尚未婚配的女子?」羅用訓斥道。
「……」那小子漲紅了臉,不說話了。
「念你尚還年幼,便罰你在施餅處做工三月,你服是不服?」
「……服。」
待羊絨作坊裡的管事將那孩子帶出去以後,羅用便也放緩了面上的表情,他這哪裡又是真的生氣,只不過是做出生氣的模樣,嚇唬嚇唬那小子罷了。
「晚些時候,我令人寫個公文貼出來,若是再有這般情況,便要從重處罰。」
「這小子倒也是個機靈的,就是膽子忒大了些。」羅二娘笑道。
「他那阿爹整日不著家,阿娘又是個軟糯的,翁婆俱都過世了,家裡頭就沒人管他,也是有些野慣了。」羅用解釋道。
聽聞這南家從前在這常樂縣中也是個大戶,南家小子那阿娘也是好人家出身,兩口子俱都生得好看,生個兒子長得也不賴。
前些年他們家破落了,他那阿爹便是仗著自己有張好面皮,在敦煌那邊尋了個家境殷實的女子,便靠對方養活。他阿娘便自己尋些漿洗活計來做,因為生得好看,家裡又沒個依仗,難免受人輕薄,如今也是愈發不愛出門了,寧願在家裡頭吃糠咽菜,也不去縣裡那個施餅處去吃雜麵餅子。
「小孩子是該管管,這回叫他吃些教訓,下回做事前他便能多幾分思量。」二娘如此說道。
「莫說他了,那幾個關外來的現今如何了?」羅用問她。
「除了一個年歲尚小,昨日哭鬧著說要回去的,其餘幾個都還不錯。」二娘笑道。
「怎的竟要回去?」羅用奇道。
「便是見咱這作坊管得嚴,怕被這羊絨作坊押著揀一輩子羊絨,將來再也回不得家去,見不著爹娘。」說到這個,二娘又覺得十分好笑。
「那你可是要放她回去?」羅用笑問道。
「我問她要不要回去,她又有些踟躕了,我便與她說,甚時候想回去了再來與我說,無論什麼時候想回去都能讓她回去。」
羅二娘這裡又不是招不到人,哪裡有強留的道理,只不過是看這個女孩兒在她們部落裡過得也不怎麼好,用這法子先把人按捺住罷了,留在她這裡,別的不說,幾年後好歹也能學得一門手藝傍身。
「那些個關外來的,漢話大多說得不好,你便令人留意著些,莫叫她們被那些城裡的小娘子給欺負了去?」
羅用想從關外弄人,首先就得傳個好名聲出去不是,別到時候傳出牧民家的女孩在城裡被人欺負的事情,不利於民族大團結。
「你且安心,涼州城那邊的作坊亦有那關外來的女子,該如何安排,我心中有數。」二娘言道。
……
「烏蘭,你說我們今天晚上吃什麼?」
在這個羊絨作坊的一個大屋子裡面,許多年輕女子並排坐在那一條條長長的矮炕上分揀羊絨。
在距離門口頗遠的一個角落裡,有一個皮膚黝黑的瘦高女孩,這時候正一邊分揀著手裡的羊絨,一邊笑嘻嘻與身邊另一個女孩搭話。
「你還是叫我阿蘭吧。」這邊這個中等個頭的女孩,看起來並不是很想跟她聊天的樣子。
「好吧,我叫你阿蘭,你叫我阿雅,我怎麼總是忘記。」這瘦高女孩顯然是有些缺心眼,這時候還一個人在那裡傻樂呢。
「吉雅,你也認真些,莫要總想著食堂裡的飯食。」烏蘭皺著眉頭勸道。
「我今日做得這般多,應也足夠了。」吉雅卻並不很當一回事。
「你若是不能比別人做得更多更好,過些時候她們挑人出去學紡線的時候,便不會選你。」烏蘭語氣有些生硬地說道。
「不會的,管咱們這個屋子的管事很喜歡我,方才她還與我笑呢,她會讓我去學紡線的。」吉雅樂觀道。
烏蘭無奈:「那管事待人和善,見誰都笑,到時候她可不會讓這一個屋子裡的人都去學紡線,總有人選不上的。你既喜愛這裡的飯食,就更應該好好做活,你可知道外頭還有多少人想到這裡來做工?」
「我們不是比她們來得早嘛……」吉雅氣弱道。
「你若是做得不好,她們到時候自然就不要你了,換了更好的人進來。」烏蘭頗有幾分惡毒地說道。
要不是看在她前陣子收留過自己,還把被褥分給自己一半的份上,烏蘭才不願意跟她說這麼多。
吉雅是一個好命的姑娘,她上面有很多個哥哥,她是家裡唯一的女兒,父母兄弟都很寵愛她。
烏蘭從小就過得很辛苦,她其實並不是很喜歡這些好命的姑娘。
她們兩個人小的時候在集市上遇到過幾次,在自己的家人生活在集市周圍的那一段時間,她們有時候也會一起玩。
前陣子烏蘭獨自一人翻長城過來,沿著驛道一路走到了常樂縣,她在常樂縣中沒有親戚,身上也沒有錢,在羊絨作坊這邊開工以前,便是吉雅收留了她,烏蘭沒有帶被褥,吉雅還分了一條自己的毯子給她。
烏蘭心中感激,所以這幾日見吉雅有些鬧不清狀況,便不厭其煩與她說過許多回,希望她也能被選為紡線工,最後也能去學織毛衣。
吉雅雖然是個好命的,家裡的父母兄弟都十分疼愛她,但出嫁以後呢?出嫁以後還能那般好命嗎?與其把希望寄託在虛無縹緲的命運上面,不如自己努力掙錢,學得一門手藝。
吉雅見烏蘭有些生氣的樣子,便也不再說話,烏蘭從小就是這般,總是板著一張臉,做什麼都是一本正經的。
低頭揀了一些羊絨之後,吉雅抬頭看了看自己所在的這間屋子,心情不禁又有些飛揚起來。
這間屋子這麼大,屋裡的矮炕像那些漢人的田壟一般,一壟一壟的,小娘子們把鞋子放在台階上,人就坐在壟上幹活。
壟與壟之間是過道,不時有管事在這些過道上走過,檢查她們的工作,還有一些收料發料的婦人,也在這條過道上來來去去。
這間屋子的屋頂有些高,到處也都很寬敞,光線相當好,這一排排矮炕也都被人燒得暖暖的……
像這樣的屋子,這個羊絨作坊裡頭有好些,目前在用的有好幾間,還有好幾間言是將來給紡線和織衣的女工們使用。
吉雅也挺想學紡線和織衣的,不過她最喜歡的,還是這個作坊裡的食堂,那食堂很大,一天三頓都會為她們備下許多吃食,頓頓都有好些品種,在這裡幹活的小娘子們拿著各自的一張小卡片過去,便可以從那些飯食裡面選自己愛吃的來吃,吉雅現在每天都盼著吃飯的時候,這才沒幾日工夫,她就吃得腮幫都有些鼓起來了。
「你又在那裡想甚?快些幹活。」烏蘭又在那裡催她。
「哦哦。」吉雅應聲,果然又低頭分揀起了羊絨,她想留在這個羊絨作坊,若是不想被人換掉,那就要好好幹活才行。
……
「阿秀,南文川那小子又惹禍了,你可知曉?」
這日下午,呂三郎等人巡邏回來,經過縣中水井附近的時候,看到一個十五六歲的女孩正挑著一擔水在街上行走,便湊過去與她說話。
「方才聽人說了。」那個叫阿秀的女子言道。
「擔子給我,我幫你擔,正好我也要回去一趟。」呂三郎說著,便要去接她肩上的擔子。
「無事,我自己擔。」阿秀推辭道。
「我來我來。」呂三郎不由分說,便把這一擔水接了過來。
「你那嬸子怎的也不管管他,恁大點孩子,整日便在這城裡頭四處亂竄。」呂三郎邊走邊說。
「不知。」阿秀與那南文川雖是堂姐弟,平日裡卻並不親近,小時候關係還好一些,後來阿秀爹娘整日與她耳提面命,叫她莫與那邊粘連,時日長了,關係漸漸也就淡了。
「哦,我聽人說那羊絨作坊裡頭挺好的,吃的住的都好,你怎的不去?」呂三郎大大咧咧又問道。
「我不能去,家裡離不了人。」阿秀回答說。
「叫你阿娘莫要出去賣酒嘛。」呂三郎言道。
「……」阿秀於是便不說話了。
阿秀爹娘從前便是與人做些散工,有時候也做腳夫,家裡這些個弟弟妹妹,從小就是阿秀在帶。
近來爹娘一起賣起了酒尾,掙得也比從前多了,家裡也寬裕些了,這回那羊絨作坊的事,她阿娘便說,那七十文錢也沒甚了不得,自己多賣兩回酒便掙回來了,叫阿秀好好在家裡,莫要想那些有的沒的。
不多久,到了阿秀她們家門前,呂三郎放下擔子,阿秀接過去,低著頭便進了自家院子。
呂三郎在她家門口站了站,終於還是沒再多說什麼,轉身走了。
他們這兩家住得近,呂三郎從小就是個活泛的,整日在這常樂縣裡頭四處瘋跑,阿秀是個安靜的,她家爹娘整日在外面幹活,阿秀從很小開始,每日都在家裡做家務。
晃眼這麼多年過去,阿秀都長到這麼大了,城裡開了羊絨作坊,別人家的小娘子們都高高興興到羊絨作坊幹活去了,阿秀還是在家裡做家務。
呂三郎心裡有點難受,悶悶的,堵得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