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鳳琷失落地離開綺焰房間,他心裡亂七八糟,在梧桐樹下站了許久才往藏書閣走去——雖然還是有點不敢見肖何,但是總要把他找回來再考慮別的。
他剛出梧桐林,就有一個人擋在他面前。鳳琷抬頭,正對上太上老君那張堆滿笑容但是怎麼看怎麼不懷好意的臉。鳳琷立刻收拾好自己的表情,冷著臉問:「你怎麼還在這裡。」
太上老君對鳳琷作了一揖:「適才沒顧得上跟霓霄神君說話,到半路的時候,才想起來有要事忘記說。」
鳳琷斜他一眼:「如果是關於魔尊的事就不用說了,速速離開崑崙山,否則對你不客氣。」他跟應頡不一樣,鳳琷雖然也不喜歡主動挑釁,但是脾氣卻不好,沒耐心像應頡一樣跟他們廢話那麼多。
太上老君依舊含笑:「霓霄神君息怒,老朽只是傳話而已,真正傳達命令的是天帝。且……老朽說的事情,霓霄君說不準會感興趣,這件事的當事人是您,做決定的也該是您才對啊。」
鳳琷皺起眉頭看著他。
太上老君依舊是那副笑臉:「上次霓霄神君闖上南天門之後,我門查了因由,無意間知道您原來在找一名凡人。」
鳳琷一聽果然不再一副冷漠的表情,手掌心呼一下搓出一撮火焰:「說重點。」
「霓霄神君稍安勿躁……嗯,那個凡人名叫肖何?」
太上老君眼見鳳琷一身黑氣都要化作火焰燒起來,急忙將來意說明——這位霓霄神君看來是直來直去的性格,不太適合用委婉的方式與之交流。
「天帝已著人查明,凡人肖何如今在妖王九咎身邊,老朽是特地來通知霓霄君的。」
「肖何還活著?不……他當然活著,他現在好嗎?有沒有受傷?還在凡間嗎?」鳳琷眼裡浮出些微血光:「妖王抓他做什麼,我看他是活膩味了……」
太上老君不動聲色地看了鳳琷一眼,見他臉上著急的神色不似作假,心裡總算有了點把握。他搖搖頭:「他們當然不在凡間,妖王有自己的地盤,更兼他如今身份特殊,所在之地,已經不屬於三界之內了。至於肖何有沒有活著,老朽也不知曉,但是處境肯定不會太好。」
這世上有很多類似於崑崙境的三界夾縫,九咎的地盤就是其中之一,這些地方或許與外界完全隔絕,無論誰都找不到,或許只是所在隱蔽,亂闖都能闖進去,全看運氣。如果不知道路,鳳琷找不到九咎所在。
鳳琷一聽他說肖何處境不好,頓時怒急攻心,一把抓住太上老君的衣領拎起來,冷笑道:「看來這才是你今天的真正來意,不達目的誓不罷休,天庭的風格這麼多年從沒變過,嗯?你接下來是不是想告訴我,如果不做魔尊,就不告訴我肖何的下落?」
猰貐那件事給鳳琷留下深刻印象,他看出來了,天庭是一群烏合之眾,天帝就是烏合之首,為達目的不擇手段,還要把話說得漂亮,不管真相假相,能保住他們的臉面才最重要。
「哎喲……霓霄神君快放手啊,老朽這把老骨頭可經不起您這麼折騰。」
太上老君抓住鳳琷的手掙扎著想要落地,後者見他臉漲得通紅,這才一把鬆開他。太上老君捂著脖子用力咳幾聲,心中惱火,還要極力保持著鎮定——當年被隻猴子揪鬍子,現在又讓隻鳳凰掐脖子,公關這個活,果真不是人幹的。
「神君說這話也太誅心,老朽活這麼大年紀,豈是那等不要臉面之人。」
鳳琷輕描淡寫道:「怎麼會,你就是個傳話的,不要臉的是天帝。」
太上老君被反將一軍,登時一噎,捋著白鬍子不知道該怎麼繼續。
鳳琷收起掌心的火焰:「你最好在我耐心耗光之前把所有條件都說出來,等會兒我後悔了,你可不一定能活著離開崑崙山。」
「討伐妖王九咎,便必定與魔族交惡。」
太上老君沉吟片刻,將自己提前想好的那一番話拿出來:「霓霄神君,此事並非天帝想要為難神君,而是妖王的身份實在特殊,而且他的來歷,與霓霄神君也有一番因緣。」
「與我有因緣?我不認識妖王。」
太上老君歎口氣:「神君貴人多忘事,老朽便提示一二吧。妖王九咎本是快入仙籍的蛇妖,修到應龍後卻突然入了魔道,老朽推測他定是拜入某個魔族門下,不然也不會修煉成氣候。至於妖王為何墮入魔道,經糾察,才發現他是被……挖掉仙根,再也無法修行了。」
鳳琷定定地看著他:「然後呢?」
太上老君一臉不忍:「挖他仙根的人,正是霓霄神君您啊。」
鳳琷一聽這話,天靈蓋上猶如一道天雷劈下,將他震得半天回不過神來——什麼是天道輪迴,什麼是因果循環,他得罪了人,所以對方抓了肖何,現在又報應回他身上……
他搖搖頭:「不可能……我不記得……」
太上老君歎氣:「神君貴人多忘事,貴人多忘事啊。」
鳳琷再說不出話,眼底血色泛光——歸根到底,肖何竟是被他連累的?!他就說,肖何一介普通的凡人,怎麼會跟妖王扯上關係,肯定是被抓去了!
鳳琷慢慢握緊拳頭,圓潤的指甲突然暴出幾寸,深深插入手心細膩的皮膚裡,鮮血從指縫間一滴一滴滴下來,鳳琷瞳孔中也蔓上一層濃郁的血色:「妖王在哪。」
太上老君捋著長飄飄的白鬍子看著鳳琷。
「魔尊的事,我應下了。」
「初元神君那裡……」
「我的事與父神和崑崙山無關。」
入魔道,當魔尊,討伐魔族……放在以前看起來完全與自己無關的事情,如今已經迫在眉睫,而當這件事真正地擺到鳳琷眼前,需要他承擔責任的時候,彷彿也沒有那麼難以接受。戴著霓霄神君的光環會犯錯誤,那麼失去這個光環又有什麼可怕。或者正是因為他戴著這種光環,才會犯錯誤?
鳳琷聽太上老君說妖王抓走肖何的第一反應是憤怒,他想把這個妖王找出來大卸八塊,拿三昧真火烤他三天三夜,把他的魂魄扯出來燒……一瞬間所有極盡惡毒的酷刑湧入鳳琷腦海中。
然而憤怒之後卻是心虛和心驚——歸根結底,肖何是被他害的。
鳳琷第一次意識到我行我素的行為是多麼貽害無窮,世界上有些事情是他的神力、他的背景沒辦法避免的,他無意中得罪的人,無意中得罪了又放過的人,卻不會放過與他相關的人。
仔細想想,以前都是應頡和應麟在給他收拾爛攤子,鳳琷從來沒覺得這樣有什麼不妥,他甚至沒想到自己會在無意識間得罪很多人,更沒想過,自己早就不記得的小事會被對方記上幾千幾萬年。
這所有的一切,都是因為鳳琷足夠強大,強大得目空一切——不論是好意還是惡意。
以前沒有誰敢冒頭找霓霄神君的麻煩,但是現在不一樣,現在他有肖何,他是個凡人,是他的軟肋……
鳳琷瞇起眼睛,狹長的眼角殷紅如血——都怪他心慈手軟,對於潛在威脅,應該斬草除根!
——
「大師!快,幫我按住胳膊!」
肖何左邊身體緊緊壓在地面上,右手舉著一支拇指粗的針管,他左邊的整張臉都貼在地上,整個身體呈壓制狀態。但是他的左手卻詭異地在往外掙扎,彷彿想掙脫他的身體逃跑。
無法在一旁急得滿頭大汗,他不敢貿然去壓肖何的胳膊,這只左手的力量與肖何孱弱的形象完全不同,它很有力,甚至像有獨立的生命,強行壓的話倒是壓得住,就怕壓住了胳膊,肖何的身體卻被甩飛出去。
無法只好趴到肖何後背,連著他的身體一起控制住,緊接著在他左手上紮下一針,不停掙扎的左臂力量瞬間減弱許多,無法大鬆一口氣,趁機將其餘的銀針拔下,重新刺入另外幾個大穴,手臂掙扎的動作終於停止。
肖何感覺自己的左手終於消停了,他整個人像被抽走骨頭似的,癱在地上大口喘息著,他右手也垂下來,針管掉在地上。
無法累得坐倒在一旁,許久終於吐出一句:「肖施主……不要再折騰自己了。」
過了好久,趴在地上的肖何才動了動,氣若游絲道:「大師……實驗總是要有失敗經驗的,我自己給自己注射……可能扎錯了地方,下次……不會了。」
無法理解不了肖何,追求長生不死的人他見過很多,拿自己的身體亂來的人,還沒見過。
「肖施主,適才貧僧找的幾個穴位都移位了,下一次再發生這種事,貧僧不保證能夠還這麼好運。」
肖何把臉朝下趴在地上,幾不可查地點點頭:「我知道……大師,我,我先休息一下。」
無法坐在旁邊等了許久,終於搖搖頭站起來:「那施主好好休息,千萬不要再亂來了。」
肖何笑了聲,想說我做這個實驗是為了長生,不是為了自殺,但是他實在太累,說不出什麼話,只能點點頭。無法走後,肖何依舊趴在地上,他費了半天的勁才翻過身,第一時間摸到掉在一旁的針管。
肖何自嘲地想,所有實驗都是將理論與實踐結合起來時才會體現其反人類性——為了論證實驗結果,他需要進行大量的臨床研究。
肖何沒有人來作為實驗對象,用動物只能做個大概推測,最後沒辦法了,他只好用自己的身體來做實驗。
質譜儀的靈元分析進度不錯,肖何到現在為止已經將目前見過的靈力由它們的散射形狀大體分出來abcde五大類,a類又根據顏色不同分支出兩小類,金和銀。靈元分類自然是越細越好,但是分不細的只能一點點來。
針管中是肖何提純出來的一管銀靈元,好不容易才讓九咎幫忙將靈力壓縮成液體。這一過程中,肖何再次側面感受到鳳琷的牛逼,他明明記得鳳琷當初做起這種事來跟玩似的,九咎做一次,臉色難看得就像要要了他的老命。
肖何想將這管靈元當藥劑打到自己身體「樞玉」的部分,試試會有什麼反應,結果剛推進去一微升,他的整條左手就跟漏了氣的汽艇一樣暴動,帶著他滿屋子亂撞。肖何腦袋上現在還有幾個撞出來的包,幸虧九咎為防止他自殺把尖銳的器具都收起來了,要不然他早就一頭撞死在桌角上。
肖何記得幾年前有一個名為五官爭功的群口相聲,內容是講臉上的五官打架,肖何今天終於也體驗了一把自己跟自己打架的滋味。他現在感覺整條左手都快廢了,又疼又漲,肖何有點慶幸沒有將靈元直接推到樞玉裡面去,離心臟那麼近,他怕被直接搞死。
過了好久,肖何終於恢復了一些體力,他把針管輕輕收進懷中閉上眼——不過,他是不會停止這個實驗的,肖何永遠都不會忘記單方面對鳳琷許下的諾言,怎麼可能在距離成功只有一步之遙的時候放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