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太可怕了, 太可怕了, 拉斐爾實在是太可怕了。
在意識到拉斐爾有可能明知道他是誰的情況下,還那麼遷就他,奧古斯特就忍不住再一次回想起了一件事,一件讓他之所以在知道自己的短信之友不是中二病而是蛇精病後,會那麼忌憚拉斐爾的往事。
拉斐爾曾說過他在宴會上因為口音問題而被人嘲笑、造謠。
奧古斯特當時回的是——so?
也不知道拉斐爾從這一個單詞裡腦補出了怎麼樣曲折的深意剖析, 反正在那之後他就再沒有提過這件事, 直至兩人已經又對話了大概半年左右, 在某個陽光明媚的早上, 拉斐爾突然來了條——嘲笑我口音的人現在也嘗到被人嘲笑是怎麼樣的滋味了。可惜, 我能想開的事情,他大概是沒辦法想開了。畢竟他那麼在意名聲,而我活著就是為了噁心那些討厭我的人。
奧古斯特出於好奇問了下到底發生了什麼,他本以為只是中學生之間的小打小鬧, 無外乎在同學面前丟了個臉什麼的。
誰承想……
——我努力和他做了朋友,多方照顧, 種種縱容, 滿足所有他想要得到的東西。這些年一味的捧殺下來,慣的他越來越肆無忌憚, 終於踢到鐵板,再不能翻身。如今我只需要從容抽身,笑看他自我毀滅就好。在別人口中,我是仁至義盡,不僅以德報怨, 大度的原諒了他曾經的嘲諷,還做到了一個朋友能做的一切。我其實也沒有過分報復他,對吧?他對我做了什麼,我就對他做了什麼,只不過只有他覺得人言可畏。
奧古斯特以前看過一個調查問卷,大意是說有個連環案殺人凶手再次作案,但是當主人回來時,他卻拿著刀坐到了衣櫃裡,問這人為什麼這麼做。答案是他想享受主人打開櫃門那一刻的驚悚表情。
對於這種享受型的變態來說,他不怕辛苦,也不懼耗時,只想自己的精神得到最大的愉悅。
不敢說拉斐爾這條短信能和那種變態比肩吧,但至少已經有了這方面的預兆。這麼記仇,肯定是天蠍座。中二病+天蠍座,大寫的災難啊。
——什麼是天蠍座?
哦豁,中二病竟然不搞星相學,不科學啊。奧古斯特在反覆閱讀過中二病的短信後,得出了「上條內容只是對方臆想出來的報復結果」這樣「嚴謹」的結論。畢竟他和中二病只當了不到一年的短信之友,哪裡來的苦心經營多年呢?
奧古斯特終於放下了對手機對面中二病小朋友的擔心,但還是難得多嘴問了一句——有這想像力,去寫小說好不好,何必浪費大好的靈感來當中二病?
中二病正處於越進化越蛇精病的岔路口,奧古斯特雖無意當對方人生道路上的指明燈,卻也不想眼睜睜的看著一個有美好生活的孩子誤入歧途,他開始試圖給對方尋找一些更適合對方的事情去做。
有事情忙起來,也就沒空中二病了。
奧古斯特自己就是如此,當他投身於用攝影機去發現世界的美的活動中之後,他就從黑暗中二病進化成了文藝男青年,心裡只有詩與遠方,再沒了毀滅地球。
結果如今看來,拉斐爾雖然確實是看了很多小說——連陪奧古斯特去倫敦的路上都不忘拿本騎士小說閱讀——但該蛇犯的蛇精病也是一點沒少。
那個作死的貴族的故事大概也是真的,畢竟兩個世界的流速有可能存在差異。
奧古斯特忍不住把作死的他代入了被拉斐爾記仇的貴族角色裡,他們同樣得罪了拉斐爾,同樣被拉斐爾不計前嫌,像是奶茶一樣的捧在手心,最後的結局嘛……
想到這裡,奧古斯特無論如何都想不下去了。一句話,就問你怕不怕吧?!反正奧古斯特是快自己嚇出神經病了。他真的受不了這種,在以為對方對自己好的天上有地下無的時候,被冷不丁的捅一刀,那絕對是這個世界上最殘忍的事情了。
城市貴族套路太深,他惹不起,只想回鄉下。
然後?
然後奧古斯特就真的跑了呀。
公爵閣下平生只會一樣打擊樂器——退堂鼓,技巧絕對是業內翹楚。連夜就馬不停蹄的帶人搬回了漢普頓宮,根本沒打算給這件事情任何發酵、喘息的機會。
恰逢國王震怒,下了死命令讓拉斐爾徹查全鹿宴上帶宗教節奏的人,必須在一週內解決問題。拉斐爾分身乏術,奧古斯特又有王太后相幫,一退一進,在拉斐爾周旋於貴族之間調節人民內部矛盾的時候,奧古斯特已經麻溜的和國王辭了國王不同意也得同意的行。
王太后其實早就想走了,要不是礙於奧古斯特也在倫敦,她過完聖誕節的第二天就該啟程回賴辛堡了。
不過多留也有多留的好處,她比往年多去看了好幾回她的「亡夫」。
這是伊莎貝拉王太后減壓的不二法門,能讓她消去一身戾氣,化身孫兒輩面前慈祥的發糖老祖母。「亡夫」對此可謂是出力頗多。
但是對於被迫見面的前前國王來說,這卻無疑是一架開往地域的馬車,今年還尤為的漫長。
「你、你竟然還沒走!」威廉二世早就被他的妻子嚇破了膽,要不然他之前也不會寧可自殺也不想再見到伊莎貝拉王太后。
王太后每回來倫敦必造訪倫敦塔,這已經固定環節了。
「你猜我這次還會來幾回?」拄著一根細長的特製枴杖王太后笑了,眼神未變,依舊是那麼平和,但細看的話就會發現她舉手投足間那種小變態的感覺,與拉斐爾的從容有很多相似之處,又或者可以說是拉斐爾自小從王太后身上學到了不少「有用的東西」。
牢房內跳躍著火焰的陰影中,是魔鬼的灼紅叉戟在無限放大。
「你把我的三個兒子都變成了那樣,你以為我會就這麼容易的放過你嗎?」
「害他們變成如今這般扭曲模樣的是你!是你造的孽!是你不會教養孩子!他們想要殺了我,還囚禁我,他們都該下地獄!」
「明明是你!」差點害死理查。王太后再也忍不住了,這是她的爆點,一戳一個准。她不知道眼前的這個男人到底是有多厚顏無恥,才能說出這樣推卸責任的話。當年若不是他放縱他的情夫差點、差點……理查又怎麼會變成如今這幅荒誕無稽的樣子。
「你以為你就十全十美了嗎?」威廉二世也豁出去了,「若你和天使似的,威廉為何與你反目?理查為什麼根本不聽你的?因為對於那對冷血的兄弟來說,他們才是彼此眼中的親人,你伊莎貝拉算什麼?!」
「是的,我有罪。」王太后低下頭,她從未否認過這點,並一直在積極尋求著救贖,「我越恨自己,就越恨你。」
因為正是過去的威廉二世,才造就了如今扭曲的伊莎貝拉王太后。
王太后曾在群臣面前放棄公主與王后的尊嚴,跪下苦苦哀求她的丈夫,她的理查快死了,一直在喊痛。可她的丈夫呢,只是甩下一句「丟人」就冷漠的轉身離開了。她跌坐在冰冷的大理石板上,流乾了眼淚。
那一夜,伊莎貝拉公主死了。
那一夜,法蘭西母狼睜開了她的眼睛。
王太后突然笑了,在冰冷的囚室裡,帶著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味道,她說:「看我盡顧著和你聊天了,都忘記讓你和你的小寶貝們打招呼了。別怕,我不會弄死你的,我們在上帝面前發過誓的,不是嗎?不論富貴還是貧窮,不論疾病還是健康,都會一直、一直在一起。」
威廉二世卻更想王太后弄死他,可惜他還是激怒失敗了。
據說前前國王第二天早上被發現的時候,已經不成人形,雙眼麻木,不管是誰靠近他,他都會瘋了一般的抗拒,扭打,甚至是虐打自己。
王太后卻反而心情很好,出奇的好,哼著歌,泡著茶,甚至送了朵漂亮的鮮花給奧古斯特。
「走吧,我的小王子。」
「您看上去很愉快。」奧古斯特其實早就注意到了,他祖母有這種間歇性突然高興的毛病,在某天早上起來,你就會發現她彷彿變得格外的美麗,像是回到了二八年華,猶如少女一般天真。
「因為能去小王子你的城堡裡做客啊。」王太后如是道。
祖孫倆人就這樣以最快的速度包袱款款的告別了倫敦,在有軌馬車的技術支持下,用不到一天的時間回到了奧古斯特的布里斯托爾堡。
奧古斯特本來還想帶上瑪麗小姐和伊麗莎白小姐一起走的,但她倆都沒同意,反而想要挽留奧古斯特在倫敦多住一段日子。雙方誰也說服不了誰,最後只能依依惜別,互相邀請對方過段時間再聚,好比去個外郡的莊園度假什麼的。
等回到自己的地盤、又有王太后作陪後,奧古斯特被提起來的心才終於稍稍放下了些,他開始返回頭去想發生在過去幾十個小時內的瘋狂事。好比他有沒有可能是誤會了拉斐爾,拉斐爾是不是其實沒那麼討厭他,真的只是單純想和他從短信之友發展成現實中的好基友……
可如果拉斐爾別無惡意,那拉斐爾為什麼在一開始不直接和他挑明關係呢?
再結合過去自己那些刀刀見血,戳心戳肺的毒舌之言,連奧古斯特自己看了都想砍死自己,更遑論是拉斐爾了。
這得多心大才能和那麼一個毒舌的他,生出當朋友的感情?
除非拉斐爾他眼瞎。
拉斐爾眼瞎嗎?
對啊,他瞎啊。
遠在倫敦懷特霍爾宮的拉斐爾,放下了有關於奧古斯特安全回到布里斯托爾堡的報告,對於他來說的娛樂時間結束了,他正準備投入到新的工作中。
有個熱愛搞事情的上司,真的很麻煩。
「砰」的一聲,闖入書房的瑪麗小姐,將手中的文件砸到了拉斐爾的書桌上:「你是故意把布丁氣走的?」
該搞事的上司有個更愛搞事的女兒,麻煩翻了三倍。
拉斐爾直截了當的承認道:「不是氣,是讓他自願離開。」
如今倫敦正值多事之秋,奧古斯特這樣一個人人都想啃一口的肥崽公爵,真的不太適合待在倫敦,等一切塵埃落定,他自然有辦法讓奧古斯特再回來。
「你讓他走,他就走;你讓他回,他就回。」瑪麗小姐環胸,面帶譏諷,「你以為你誰啊?上帝嗎?」
拉斐爾沒有反駁,只是從容不迫的說了句:「那讓我們拭目以待好了。」
「最好不要時間太長!」瑪麗小姐的威脅一向是誠意十足,狹長的眼睛微微瞇起來的時候,會有一種睥睨天下的氣勢,和在奧古斯特面前那種有點驕矜的小傲慢有著云泥之別。
「你很在乎他?」拉斐爾反問,如果關心,前些年怎麼不見瑪麗把奧古斯特接來倫敦?
「當然!」前些年瑪麗小姐不願意奧古斯特來倫敦,是因為那個時候像白紙一樣單純的奧古斯特並不適合倫敦這個波譎云詭的名利場。但如今不同了,奧古斯特「病」好了,變成了一個正常人,也就是說他早晚有天要長大,他需要儘早的熟悉遊戲規則,才能爭取在未來的某天成為制定遊戲規則的人,「你必須給我一個準確的時間!」
拉斐爾看著書房窗邊擺放的一個青瓷花盆,那裡有他特意栽種的、還沒有破土的觀賞植物。他用低沉的嗓音,古老又婉轉的語調,字正腔圓的說了一句陌生的文字:「待到陌上花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