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日常番外七則

　　（A）國王的父親。

　　某天，國王問他的父親：「為什麼對我這麼好呢？」

　　年邁的父親錯愕的看著兒子，當時他們正在一起祭奠國王的母親，那天是她去世三十年周年。他們沒有邀請任何人，只有他們父子兩個外加瓊安媽媽的油畫遺像，出席了這次特殊的緬懷儀式。浮雕相框裡的媽媽，被象徵著永生不死的石榴花和堅強不屈的冬青樹所包圍，端莊優雅，笑容滿面，那麼年輕，又那麼美麗。

　　父親仰望著母親，反問國王：「我為什麼能不對你好呢？你可是我和瓊的兒子啊。」

　　「可是你那麼愛媽媽，卻因為我，在和她只生活了十年後便要用餘生去懷念她……」有時候國王總會忍不住的猜測，是不是因為他，他的父親才一直苦苦掙扎于人世之間，不能與母親團圓。

　　父親拍的一下，扇在了國王的後腦勺上，故作生氣道：「你媽媽在天堂，你很想我現在就去天堂嗎？」

　　「你明明知道我不是那個意思。」國王有點小委屈。

　　父親立刻沒轍了，舉手投降：「好好好，算我錯了，行吧？」

　　國王這才矜持又勉強的點了點他高貴的頭顱。

　　父親無奈一笑，抬手揉亂了國王一頭的小金毛。哪怕國王已經是法蘭西和英格蘭共同的王了，哪怕國王已經三十多歲了，國王依舊只是他的傻兒子。

　　國王的父親便是眾所周知的黑太子，全名威廉.愛德華.亞瑟.路易士，沒有姓，誕生于牛津郡的伍德斯托克，幼時會被人稱為伍德斯托克的威廉。這樣的稱呼只說明了一件事，早在他還沒有出生之前，他的父母就已經分居了，父王對男性的迷戀以及和母后的交惡，整個歐洲都知道。

　　但是，黑太子是比較幸運的，他仿佛天生就是這個家族的成員，外貌肖似祖父，體格健美，還擁有一頭與美男子外祖父一樣的燦爛金髮。兩位偉大國王的優點就集中於他一人之上。

　　曾有預言家預言——他生而為王。

　　縱使是最不配當父親的理查二世，都對黑太子寄予了厚望。

　　父母為他請來了最優秀的老師，讓他不管是在文學、格鬥還是藝術方面都有著極高的成就，有教養，懂尊重，光明磊落，騎士精神，幾乎是王子中教科書的典範。

　　當他贏下人生中的第一場戰爭時，他獲得了威爾士秦王的爵位。

　　任何熟悉英格蘭皇室和歷史的人都知道，威爾士親王意味著什麼——得到承認的王太子。不僅他的父母承認他，人民也擁戴他。

　　一如某位編年史學者所言，只有你能打勝仗，並熱衷於開戰，你才是能夠得到英格蘭人喜歡的國王。

　　雖然青少年時發生了一些意外，但最終黑太子還是順利坐上了國王的寶座，一如從他出生的那一刻開始，就已經書寫在命運的羊皮紙上的字跡。

　　可是，黑太子卻始終感覺不到滿足。

　　這聽起來像極了貴族老爺們的無病呻吟，有錢有權，卻不快樂，任誰聽到都會想要對他扔爛菜葉子的。可……這確確實實是黑太子的想法，他始終無法得到心靈上的平靜，無論他為此對上帝進行了多少次虔誠的祈禱。

　　「這太奇怪了，不是嗎？」在某次舞會之後的私人小聚上，黑太子也不知道為什麼，突然對他的一位遠親，女性，有了濃厚的傾訴欲。

　　那是一位優雅的伯爵夫人，擁有一頭漂亮的栗色長卷髮，藍到不可思議的雙眸。她曾是令整個英倫貴族為她神魂顛倒的第一美人，走在哪裡都是人群中的焦點。哪怕已經過去了多年，歲月依舊不肯對她的容顏苛責半分。

　　來自肯特的瓊安，世人皆知。

　　黑太子對瓊安道：「我親愛的瓊，我能這麼叫你嗎？請原諒我的冒犯，但在看見您的第一眼，我就控制不住我自己的想要這麼叫了。我想對你傾訴，不知道為什麼，我應該知足的。我的父母愛我，我的人民愛戴我，我的對手敬畏我……」

　　可他真的依舊無法滿足。

　　瓊安輕撩了一下自己的長髮，帶來陣陣香風，她的話如她的眼，藏著滄桑與睿智，她說：「因為您從小所受的教育是教您如何成為一個成功的國王，而不是成為一個幸福的國王。」

　　一股衝動由心頭而起，黑太子做了他這輩子最不用大腦思考，卻也一生不會後悔的決定，他單膝下跪，對只在舞會上見了一面，私底下有了這唯一一次交談的堂姑母道：「您願意用餘生與我一起摸索該如何讓我們幸福嗎？」

　　然後，黑太子覺得他人生中唯二最幸福的時刻之一就來臨了，他一見鍾情的佳人對他說：「我願意。」

　　另外一個幸福的時刻則是兒子誕生時，不是那麼熟練的、用盡吃奶的勁兒握緊了他的一根手指。

　　一張寬厚的長滿劍繭的手掌之上，放著妻子的揉胰，兒子的小手。

　　這便是幸福。

　　「你說，面對能帶給我幸福的人，我要怎麼做到不去對他好？」國王的父親最後這樣對國王道。

　　（B）國王的姐妹。

　　某天，國王問了他的姐妹——瑪麗夫人——一個問題：「為什麼對我這麼好呢？」

　　瑪麗夫人當時正在頭疼小公主的教育問題，這孩子既不像伊莉莎白那麼安靜，也不像奧古斯特那麼好哄，更不像她的親身父親那樣好威脅。她總是充滿了不可思議的活力與無限的精力，在花園、在中庭、在王宮走廊的各個角落和國王的寵物鹿一起奔跑，上躥下跳，一點淑女該有的樣子都沒有。

　　作為公主的禮儀課老師，瑪麗夫人深感責任重大。

　　不過，哪怕被公主的調皮氣到不行，她卻也還是捨不得對公主發火，只能遷怒公主的教父，她的堂弟，不耐煩的揮了揮手中的綢緞摺扇，就像是在驅趕什麼討人厭的東西：「我什麼時候對你好過？快別自作多情了。」

　　國王卻依舊笑嘻嘻的依偎在一邊，完全沒有被傷害到的樣子，他說：「你也休息一會兒吧，瑪麗，我保證我一定會說貝蒂的。」

　　貝蒂是小公主的昵稱。伊莉莎白這個名字可以有很多的昵稱，奧古斯特等人都再也叫不出里茲，於是便決定了貝蒂，取義是上帝的誓約，也是希望小公主能在繼承姑母優秀的同時，能成為一個全新的伊莉莎白。為英格蘭和法蘭西帶來更多的榮耀。

　　「你永遠都不可能說她！」瑪麗夫人對弟弟翻了個白眼，「再這樣下去，你只會把她嬌慣成一個整天只知道嘻嘻哈哈的金頭髮傻妞兒。」

　　「傻人有傻福，像我一樣。」國王還是分外的樂觀，理想國的傻瓜國王和傻瓜公主。

　　「算了，還是讓我和她談談吧，」瑪麗夫人算是服了國王了，她說，「好了，也不看看時間，你該上床去休息了。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昨晚熬夜工作的事情！」

　　國王聽話的起身，不過在離開前，他還是多說了一句：「我就知道你總是忍不住對我好。」

　　瑪麗夫人瞪了他一眼，卻沒有反駁，鑒於她剛剛才說完讓他去休息的話，此時無論怎麼反駁都會顯得很弱氣。

　　所以，瑪麗夫人最後說的是：「我不對你好，還能對誰好呢？」

　　在整個家族裡，瑪麗夫人就只有國王這一個親人是真正願意與她親近的。

　　當然啦，哪怕國王不與她親近，她大概也還是會對國王好的。畢竟在別人眼中，國王可以是很多角色，偉大的榮光王，英俊的英倫情人，無所不能的父親，但對於瑪麗夫人來說，國王永遠只是她的教子，從她鄭重其事的答應瓊安大伯母會成為奧古斯特的教母時，他就是她一生的責任。

　　（C）國王的朋友。

　　某天，國王提筆給他遠在羅馬的教皇好友寫了一封信：【為什麼對我這麼好呢？】

　　教皇一邊享受生活，一邊回信：【那你為什麼對我這麼好呢？別討論這些毫無意義但理所當然的事情了，我的朋友。你真應該來羅馬看看，讓我好好的招待你一下，這裡美女都身高腿長，帥哥都有八塊腹肌，你可以用寶石洗澡，在金幣裡徜徉，我甚至可以允許你站在梵蒂岡教皇寢宮最高的地方呼喊，類似於我是世界的王之類的話。相信我，那感覺爽極了，別問我為什麼知道。】

　　國王對著信哭笑不得，放棄了那個滿腦子驕奢淫逸的傢伙，轉而問去身邊的朋友——朱莉和安妮：「為什麼對我這麼好呢？」

　　朱莉依舊端著她的酒杯，走到哪裡，喝到哪裡，把每一秒都過的像是狂歡節。她甩了甩海藻般的捲曲長髮，眉眼一挑，烈焰紅唇，猶如攝人心魄的海妖。她說：「誰讓你是我的金主呢，被包養的人就要有被包養的自覺與職業素養。別看我這樣，其實我這個人是很知道感恩的。」

　　在她走投無路，前途迷茫的時候，他為她提供了一個棲身之所，那時她就已經在心中發誓，她會用餘生來換這一飯之恩。

　　安妮伯爵夫人慌慌張的起立，提裙，屈膝，始終帶著她性格裡揮之不去的靦腆，臉燒的就像是她火紅火紅的頭髮。她對國王說：「我總覺得我對您還不夠好。您永遠都不知道您對我的肯定，對於我來說的意義。」

　　至今還有貴族夫人會在背後嘲笑，說安妮伯爵夫人曾是個做麵包的廚娘。

　　但只有國王會說，您做的麵包勝過我和拉斐爾做某些特殊的運動。

　　夢想不分貴賤，在安妮吃到第一口充滿了麥香味的鬆軟麵包的那一刻，她以為這便是天堂，她想把她的天堂分享給每一個人。

　　國王是第一個賞識她的人。

　　（D）國王的鹿。

　　某天，國王看著他已經老到再沒有辦法跳躍，只能匍匐在花園裡，慢吞吞享受最後一點晚年生活的鹿，揉著它的頭，不自覺的喃喃自語：「為什麼對我這麼好呢？」

　　他何德何能，會在多年前的皇家鹿苑，遇到這麼一頭追著他不斷奔跑的傻鹿。

　　那個時候他還小，它還年輕，它卻已經認定了他，用一生去陪伴。直至今天，它依舊無法回答他的問題，只能用濕漉漉的眼睛充滿信任的看著他。它舔了舔他的手，作為回應，也是作為它最後想讓他開心的努力。

　　它的世界很簡單，有好吃的飼料，有國王，便是一生。

　　真的好想再一起去奔跑啊，如跳躍在林間的精靈，嘻嘻哈哈、輕輕鬆鬆的度過簡單快樂的一生。

　　（E）國王的女兒。

　　某天，國王在一把抱住像是小炮彈一樣沖著他就跑過來的伊莉莎白小公主道：「為什麼對爸爸這麼好呢？」

　　小公主穿著一件粉色的蓬蓬裙，頭上戴著一個好大好大的蝴蝶結，臉上洋溢著不諳世事的天真與快樂。她被國王珍惜的抱在懷裡，摟著國王的脖子，咯咯笑著，頭髮就像是金子，笑容比金子還要璀璨，她拿軟乎乎的臉蛋蹭了蹭國王的，然後才說：「因為全世界我最喜歡爸爸了呀。」

　　因為喜歡，所以對你好。

　　「我是爸爸的寶貝，爸爸也是我的寶貝！」小公主為了加重語氣，還鄭重其事的點了點頭，像是要蓋章確認什麼，她說，「我會一輩子對你好的。」

　　國王情難自禁開始對女兒左親親右親親，怎麼都不肯放下：「哦，我的小公主，答應我好嗎？永遠都不要長大。」

　　「為什麼啊？」小公主覺得她沒辦法答應，因為她想長大，想快點長大，成為大人，成為女王，成為所有人的驕傲。

　　「因為你長大了，爸爸就老了。」

　　伊莉莎白公主為難的低下了頭：「可不可以不變老？」

　　「沒有辦法啊，這就是上帝定的規則。」

　　「那、那我還是不要長大了。」小公主把臉皺的就像是包子，她死死的摟著國王爸爸，聲音裡甚至帶出了一點哭腔，她當真了，那麼認真的道，「我不要你變老，也不要耶爾爸爸變老。我們要一直、一直生活在一起。」

　　長大後的某天，當伊莉莎白女王回想起那個夏日的午後時，她看著綠蔭中歡樂玩鬧的兒女，突然有點難過。

　　因為她最終還是不得不長大了。

　　（F）國王的愛人。

　　拉斐爾一直在等著他的愛人來問他，為什麼對他這麼好，他準備了最浪漫的表白，最富有創意的回答。

　　但是他等啊等，等啊等，卻始終沒能等到。

　　他不禁想，我對奧爾還不夠好嗎？他為什麼不來問我？

　　於是，在面對國王申請的零花錢時（是的，國王的零花錢，他和拉斐爾互相掌握著彼此的財產，然後按月給對方發放零花錢，十分公平），為了體現他對國王的好，他決定給國王的零花錢多加一個零，並在一張紙條上寫道：「數學不好，可不行。」

　　國王看到多了一位數的零花錢，當然很開心，簡直要心花怒放了好嗎，他終於可以定做那個他早就想要給女兒定做的鑲滿了各種名貴寶石的金色娃娃屋了！

　　當晚，國王熱情的回報了愛人的慷慨。

　　可拉斐爾依舊沒能而得到他想要得到的提問。於是，在第二天早上，拉斐爾決定主動詢問：「你為什麼不問我為什麼對你這麼好？」

　　國王當時正在穿外套，一愣，回頭，藍色的眼眸裡有著滿滿的不可置信：「你對我好我難得不是應該的嗎？你那麼愛我，我也那麼愛你！」

　　莫名的，拉斐爾再次有一種被一箭穿心的感覺，他比昨天更愛他了。

　　（G）國王的日記。

　　X年X月X日

　　這是寫給後世的你們的一封信，不管你們相信與否，也不管你們對古代宮廷生活有著怎麼樣爾虞我詐的腦補，我都忠實的寫下了我的生活。

　　我的爸爸對我很好，因為他說我讓他感到幸福。

　　我好開心。

　　感謝命運讓我擁有這樣一個偉大而又爽朗的父親。

　　我的姐妹對我很好，因為她說我是她的責任。

　　我好開心。

　　感謝命運讓我擁有這樣一個美麗又傲嬌的姐姐。

　　我的朋友們都對我很好，因為我對他們也很好。

　　我好開心。

　　感謝命運讓我擁有這樣一群個性鮮明又心地善良的朋友們。

　　我的鹿對我也好，因為我是它的一生。

　　我好開心。

　　感謝命運讓我擁有這樣一頭忠誠又可愛的寵物。

　　我的小公主對我也很好、很好，因為她說她全世界最喜歡我。

　　我好開心。

　　感謝命運讓我擁有這樣一個天真爛漫又可愛活潑的女兒，全世界我也最喜歡她了。

　　PS：O年O日O月我的愛人突然問我我，為什麼不問他，為什麼對我那麼好。

　　天哪，那麼聰明的他，今天是怎麼了？竟然會問出這麼傻的問題。

　　我是說，他對我好不是理所當然的嗎？

　　他只愛我。

　　我也只愛他啊。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