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又張着嘴喊又跑得急,風一灌,陳國安媳婦被嗆了一下,話還沒說話就開始咳。
但陳國安不知道,他猛地起身,“砰”的一聲,炕桌上的碗又翻了,幸好碗里沒水了,便是有水,他也顧不上,“打起來了?誰打起來了?咋打的?”巴巴地望着他媳婦,神情緊張,也不知里頭有沒有他姐的事?
“二嫂跟大姐打起來了,媽……”
“打得好!”陳國安媳婦話又沒說完,就被她男人給打斷了,陳國安興奮地拍了下大腿,夸贊一聲,“二嫂好樣的。”他早就想打了,可惜不敢,在心里遺憾地嘖嘖了几聲,眉眼間全是幸災樂禍,“大姐呢?咋樣?二嫂下手重不重?……”
那你是想二嫂下手重還是不重?翻了個白眼,陳國安媳婦大聲吼道:“媽去拉架,摔了一跤,手……”
看來今天陳國安媳婦說話注定是不怎么順利,老要被打斷的,這不陳國安一聽他媽摔了,臉色刷的一下變了,忙跳下炕,“我媽?摔哪了?嚴不嚴重?”說着話,心里急,撒着腳丫子往外跑,讓陳國華一把扯住,“慌啥慌的,你媳婦話都沒說完呢。還不先把鞋穿上,聽你媳婦怎么說?”自個媳婦嘴張了老半天沒合上,這都注意不到,咋當的丈夫?
被堂哥這么一吼,陳國安再心急他媽的傷情,也得先乖乖地把鞋穿。他邊套上鞋,邊瞅着媳婦,就聽他媳婦在那說,“媽摔了一跤,沒啥事,就是手心蹭破了皮,不過爸讓我趕緊過來喊你回去。”
媽呀!這下總算說出來了。
陳國安媳婦說得又急又快,就怕一不小心又被打斷了,想到這樣簡單的一句話,偏偏一破三折,她容易嗎?在心底摸了把虛汗。
知道他媽沒事,陳國安也不急了,他先是瞪了眼媳婦,“你說話能不喘氣嗎?你這氣喘得也太久了,剛才真的是嚇到我了。”而后語氣一轉,“爸叫我干啥?”
話一落,他蹭地拉下臉,該不會是叫他去給王家寄錢吧?陳國安琢磨了會,覺得還真有這個可能。瞬間,他就突然不想回去了,反正他媽也沒事,破皮算個啥?
想到這,陳國安穿鞋的動作慢了下來,懶洋洋地問:“二嫂跟大姐咋打起來了?媽又是怎么摔的?”剛剛一急,咋就沒想到他媽好好的,怎么會摔倒呢?
自己性子急,還怪我說話喘氣,陳國安媳婦沒好氣地說:“還能咋摔的?叫大姐給推的。”
說起來,陳淑珍這一推,讓在場的人都覺得寒心。馮美鳳對這個閨女,那真是實打實的好,不帶一絲虛的。
陪着閨女掉了把淚,又在閨女的催促下,馮美鳳重新喊兒子過來。不過兒子沒來,來的是媳婦。馮美鳳還沒說什么呢,陳淑珍就大喊大叫地讓她們滾出去。
這位不傻,心里清楚,跟兄弟能講講往日的情分——兄弟姐妹情,嫂子弟媳嗎,都不是一個姓的,哪有這么多情啊份的?找人要錢,當然得找好說話的,說得上話的。
三妯娌正憋着氣呢,陳國樑媳婦脾氣躁,嗆了她一句,“嫁出去的閨女潑出去的水,要滾的是你。”
其實這話也沒說錯,就是難聽了點。只是陳淑珍就是從王家滾出來的——當然了她死都不會承認這一點,但對“滾”“趕”“走”之類的比較敏感,所以這么一句話,讓陳淑珍受了刺激,沖過來廝打陳國樑媳婦。
事情發展地太突然,這邊姑嫂兩干上了,那邊馮美鳳才反應過來,一邊自己上前勸架,一邊喊另兩個兒媳過來幫忙,那兩個不上去一起干架已經是強忍着,哪願意。
喊了好几聲呢,見大兒媳婦小兒媳婦沒動,沒法子,馮美鳳一個人去了。話說回來,馮美鳳不是啥惡婆婆,她來勸架是真的勸架,沒想着拉偏架。於是她拉住閨女的手,相比兒媳,還是閨女熟一點親一點,再說了,有她在呢,二兒媳婦也不敢沖她們動手。
這也沒錯吧?可問題是陳淑珍不這么想,她覺得她媽不幫她打就算了,還反過來幫着對方攔着自己,是不是她也覺得自己該滾,氣得用力一推——馮美鳳哪想得到閨女會對自己出手,猝不及防之下,被推倒在地。
陳秋生聽到動靜回屋,正好撞上這一幕,黑着臉沖着陳淑珍甩了一巴掌,清脆的一聲“啪”,陳淑珍捂着臉,不敢置信地喊道:“爸,你打我?”從小到大,她爸就沒打過她,就是那年她執意要嫁王建強,他爸是想動手,可最后不也沒成。
“我打你都是輕的了,你瞧瞧你干的都是些啥事?那可是你媽,你都能對你媽動手,那下次呢?是不是就該我了?怎么?嫌我們倆老頭子老婆子礙眼了?就沖你做的那些個破事,我早該打你了。”陳秋生指着閨女的鼻子罵,“每次你回來,不鬧得家里不得安生就不甘心,你要真有這本事,你咋不在王家鬧,非得大老遠跑回來折騰。”還不是仗着自己跟老婆子寵她。
陳秋生紅着眼說:“也怪我跟你媽慣着你,你說要嫁王建強,我跟你媽由着你,你說王建強那屋住不了人,我跟你媽就讓你結婚后住家里,你說王建強要高考,我跟你媽咬着牙也養着你們一家三人,你說王家……那都是我跟你媽欠你的,誰叫我跟你媽生了你。可你哥你弟,你嫂你弟妹的,他們可沒欠你。你每次回來伸手要東西要錢的,他們就該給你嗎?憑什么?”
這些話他憋心里很久了,再不說,讓閨女繼續作下去,等他們老兩口一走,兄妹之間的情分也就散了,閨女以后可咋辦?
再氣閨女,陳秋生也想她好,嘴上罵着陳淑珍,心里卻希望能點醒她,可惜陳淑珍聽了這么都愣是沒聽進去,硬着脖子喊道:“憑我的兩畝地是他們種着。”
陳淑珍母女的戶口關系仍在紅陽村,當年按人頭一人一畝的分地,陳淑芬母女也有份。只是當初她一心要跟着王建強進城,母女倆的兩畝地就由娘家人種着。她之所以每回理直氣壯地問娘家要東西,就是因為她覺得自己不是白拿的。
但陳淑珍不會去想,每年她爸都已經把她那兩畝地的出產按市值算錢給她,可以說陳家是白幫着替她種地,人家長工短工還有工錢呢。她也不會去想她地里的出產抵不抵得過她從娘家要去的。
見閨女死不悔改的樣子,陳秋生心氣一泄,腰也塌下來了,“國棟國樑,你們明天把地還給她,上面的糧食,爸再偏一回心地做主一并都給她,以后她的事,你們就不用管了。”那是他們夫妻的事。
“爸!”陳淑珍瞪大眼睛瞅着她爸,尖聲叫道。
陳國棟兄弟卻心頭一酸,“爸……”
其實他們也怨過自個爸媽。誰家的錢不是留着給兒子的?就他們家,他們爸媽一個勁地貼補閨女,但心中再不甘,他們也不好說什么,畢竟那是他們爸媽的錢,他們愛咋分就咋分?真正怨上的是這一兩年的事。
陳秋夫妻手里的錢貼得差不多,又不像當年那樣能干了,拿什么貼補閨女以及閨女身后的一群蝗蟲?還不是兒子的錢。你說一次兩次,看在陳淑珍是親妹親姐的份上,陳國棟兄弟也願意幫村,可次數多了,他們的錢也不是風刮來的,哪還樂意?偏偏他們爸媽開口,身為兒子明面上不說什么,心里卻怪上他們了,但現在,聽着陳秋生的話,這兄弟倆的心,真是說不出的滋味。
跟大兒子說完話,陳秋生轉過身跟抹着淚的馮美鳳說,“你老說閨女日子過得苦,趁咱還在的時候,能拉一把是一把,但今天我拉不動了,也不想拉了,為了這個閨女,我不能再寒了兒子的心,你要是想拉,你就自己去拉吧。”
馮美鳳愣了一下,捂着臉嚎啕大哭,也不知是在哭閨女呢,還是在哭她自己。陳淑珍心一慌,拉着馮美鳳,“媽?”
頭一回,馮美鳳沒有安慰閨女,只是緊緊拽着閨女的手,陳淑珍卻掙扎地撲到她身上,發了瘋似的捶她。
陳秋生原來就對閨女又生氣又失望,一看她這樣更是心灰意冷,把人拽了過來,喝道,“鬧夠了沒?真把你媽打死,看誰還護着你。”然后余光一掃,“國安呢?哪去了?”
公公發飆了,沒見連陳國棟兄弟都不敢輕易插嘴,身為兒媳的陳國安媳婦也只敢縮一邊,這個時候不得不站出來,小聲地說:“國安去五哥那里了。”
“行,那你叫他趕緊回來。”陳秋生揮揮手,“都散了吧。”一個人慢慢地往里屋踱去。
……
聽完媳婦的話,陳國安心里急,他爸這是得多寒心,才說不管他姐了的。原本三四分鐘才穿好一只鞋,這下他趕緊套上另一只,扔下媳婦往家里跑去。
瞥了眼無精打釆的陳淑珍,陳國安推門進了里屋,“爸,你找我?”隨后一愣,這還是他爸嗎?好似一下子老了十几歲。
緊跟着,陳國安一下子傻眼了,他爸竟然讓他明天去找王建強,問他要不要離。他暈乎乎地從里屋出來,連自個媳婦在一旁都沒發現。
“國安,爸跟你說什么了?”咋傻乎乎了?
“沒什么……”是真沒什么,就是他爸竟然想着要他姐離婚。天知道早上他就是氣急了才那么說的,他爸竟然聽進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