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滕輝月放完河燈,心滿意足地任明帝牽著手離開。
因為對今晚的出行太過期待,滕輝月晚膳用得不多。新鮮興奮過後,他開始有點餓了。明帝見狀,毫不遲疑帶著他登上洛河邊上的一座酒樓。
這座叫德馨樓的酒樓佈置得十分高雅,一桌一椅甚為考究,無論是掌櫃小二還是客人,都一派文質彬彬,即使在元宵節這樣的節日裡,亦無一喧嘩起哄,只低聲交談,輕輕碰杯。
明帝一來,便有一個笑盈盈的清秀小二帶著他們上二樓的雅座。雅座臨河,俯視即可把洛河的夜景收入眼底。
雅座被幾道屏風密密圍住,外邊的人不能看到裡面。明帝和滕輝月都摘下了面具,露出真容。
滕輝月趴在護欄上看著河上隨波飄蕩的河燈,臉上的笑一直收不住。
明帝給他點了一些喜歡的吃食,擺擺手示意小二退下。
清秀的小二把腰深深彎下,若不是人多口雜,他早想跪拜了。德馨樓是明帝在建康的私產之一,也是暗衛營的一個據點。早前有人帶著信物前來,叫他們做好迎接的準備,但不可張聲。德馨樓的幾個主事就有了預感會有大來頭的大人到來。這小二被派來招待,然後很不幸地認出了明帝,嚇得一口氣差點沒有提上來。還好他訓練有素,沒有露了形跡,只是退下後把酒樓的戒備級別升了一層。
洛河對岸那一排排華靡精緻的建築燈火通明,人聲鼎沸。那裡是建康最有名的銷金窟,各大青樓賭場的所在。
洛河河面寬闊,兩岸綠樹成蔭,借著元宵佳節,幾大青樓各自推出樓船畫舫,停靠在洛河邊上。他們在船上搭起高臺,讓最出色的花魁歌舞侍姬在高臺上獻藝。悠揚的樂聲從對岸傳來,看不真切的樓船畫舫仿佛蒙上一層薄紗,如瓊樓玉宇。
上一世時滕輝月曾因為偷溜到最有名的青樓瞧瞧而鬧得人仰馬翻,自然知道對岸的那些樓船畫舫是做什麼的。不過這一世他沒有這樣的經歷,明帝並不知道他知道。
掛著無辜天真的笑容挨到明帝身邊,指著對岸的熱鬧之處,滕輝月道:“舅舅,我們待會兒去那邊看看。”
明帝把他抱到膝上,拿起一塊點心餵到他嘴邊。滕輝月還在等著他回答,連忙張口含住,吃得雙頰鼓了起來,桃花眼還緊緊看著明帝,觀察著他的反應,模樣兒可愛極了。
“阿樾知道那裡是什麼地方。”明帝眼裡閃過笑意,慢悠悠道,“誰告訴你的?”後一句,語調微微上揚。
滕輝月幾乎嗆到,努力擺出一副老實嬌憨的表情,給明帝一個茫然的眼神。
明帝在他彈指可破的臉頰上輕輕咬了一口,引得滕輝月瞪大眼,撫著臉頰愣愣地看著他。
“總是調皮,該罰。”明帝如此解釋他咬人的行為。
滕輝月不服氣,在明帝懷裡轉身,攀著他的肩膀,對著他俊美的臉要咬回去!
明帝沉笑,在滕輝月咬上來時微微側頭,這一咬,便落到唇上。滕輝月嗚嗚兩聲,被明帝收緊腰身,深深吻住。溫熱的舌頭糾纏在一起,難分難解……
洛河的對岸,一個人手中的千里眼掉在地上,露出一張震驚蒼白的臉,赫然是本該待在宮中主持元宵宴的大皇子齊明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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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明帝在,滕輝月想再進青樓“見識見識”的妄想不得不落空。明帝再如何縱容他,也不會讓那些東西汙了他的眼。
作為補償,明帝餵滕輝月吃過東西後,又帶著他繼續逛夜市,還親自下場,在一個箭臺上射下一塊流光四溢的琉璃如意佩,並且對出佩上附帶的對聯,贏下如意佩送給滕輝月。
能被明帝看中的琉璃如意佩自然不是凡品。它是箭台台主壓箱底的寶貝,本來是打算通過箭台,給自家女兒相看一個英偉勇武又學識不凡的女婿。
雖然明帝戴著面具,可光一身風華氣度已經令人心折。台主兩眼放光,正要上前攀談,卻見他看中的未來女婿親密地牽著一名身材纖細秀逸的少年。兩人的姿態無聲地宣告著彼此的關係。
台主捧出琉璃如意佩奉上的手頓時僵住。
少年卻似不知禮貌為何物,直接伸手拿過如意佩。那手白嫩如玉,完美無瑕,美麗的如意佩握在手裡,似乎也黯淡了幾分。
台主晃神,只聽到少年對牽著他的男人道:“很漂亮,我喜歡。”聲音說不出的悅耳動人。
但台主覺得他的喜歡不是因為如意佩漂亮,而是因為這如意佩是男人射下來送給他的。
台主有些不平,抬起眼看向男人想要說話,可只被對方看了一眼,他就全身僵住,不知道該怎樣動了。
那一眼尊貴睥睨,溫和而冰涼,仿佛沒有把其他任何人放在眼內,只專注在站在他身邊的那個少年身上。
“阿爹……”這時,身後傳來他十七歲的女兒略帶羞怯的叫喚。
台主望過去,只見他貌美如花,亭亭玉立的女兒婀娜多姿地走過來,紅著臉偷偷瞥向那射下如意佩的男人。
台主不禁得意。他是建康有名的富商,家財萬貫,唯一的女兒知書識禮,美麗嫻雅,不知有多少求親者踏破他家的門檻。可是無論他還是女兒皆一個也看不上。
這次借元宵節搭箭台,設如此高難度的射箭題目,不惜拿出寶物琉璃如意佩作彩頭,就是為了引出文武相全的俊才,配給他的女兒。
如今合適的人還真的出現了,而且看他女兒的表情,顯然也是看中了,甚至不顧女兒家的矜持,走出來以真容示人。此時見台主愣愣的沒有動作,她輕輕對他使眼色,懇求他留人。
台主有些懾于男人的氣勢,但為了女兒,還是客氣抱拳道:“在下高大全,是福壽布行的東家,這是我家姑娘荷香。不知……公子您怎樣稱呼?是哪裡人士?”
滕輝月拿了琉璃如意佩,因為是明帝親手送給他的,越看越喜歡,頗有點愛不釋手的樣子。他正等著明帝帶他離開,不想聽到自稱高大全的台主在問明帝話,而且是調查身份的話。他側頭看向高大全,又看到他身邊含羞帶怯的少女,哪裡還不明白的?
圍觀的百姓顯然也是明白的。住在附近的人都聽過高大全高東家的名,知道他只有一個獨女。等他駕鶴歸西後,所有財產便都落到女兒高荷香手裡。娶了高荷香,等於平白得了一座銀山。霎時間,豔羨妒忌的目光都聚集在明帝身上。
明帝有些啼笑皆非。以他的身份,自然不會看上什麼福壽布行的那點身家。就是他稍有點姿色的女兒,還比不上後宮的一個宮女,明帝怎會那麼饑不擇食?
況且,他有了滕輝月後,其他女子文子根本入不了他的眼。即使塞給他,他也沒有興趣。
明帝本來打算直接牽著滕輝月離開,卻意外瞧見這寶貝兒大大的桃花眼裡閃過不高興,正瞪著那個姓高的女人,像只護食的小獸。
明帝失笑,攬住滕輝月對高大全淡淡道:“這如意佩,我的妻子很喜歡。就此告辭了。”
妻子?
高大全和高荷香看到他們舉止親密已經隱約猜到一些,可是寧願相信少年是男人的侍者。畢竟文子子嗣艱難,若沒有高貴的身份或者特別的情分,男人一般不會娶其為正妻,即使娶為正妻,也會多納女子為妾,以開枝散葉。
這時聽到男人鄭重其事地道出少年的身份,顯然是感情深厚的,都不禁一陣失望。
滕輝月在面具底下的臉蛋熱乎乎的,被明帝當眾稱呼為“妻子”,他又是高興又是害羞,手心都冒出汗了,前所未有乖順地由明帝帶著走。
“公子,請等等!”高荷香突然道,然後在所有人驚訝的目光中盈盈跪下,“此如意佩是奴家阿爹為奴家準備的嫁妝之一,請公子慎重處置,莫讓明珠蒙塵……”
圍觀的百姓一陣譁然!
此言一出,明帝和滕輝月哪裡還好意思拿著人家的嫁妝從容離去?
滕輝月霍地轉過身,氣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之前我們射箭時,你們根本沒有言明這是什麼嫁妝!如今說這話,是不捨得這如意佩,要討回去嗎?”
“小姑娘,這就是你們不講道理了!”
“是呀是呀!事先又沒有言明!”
“既然拿出來做彩頭,哪有討回去的道理?”
“這豈不是騙人……”
圍觀的百姓紛紛道。
高大全不知所措,看著女兒:“荷香,你這是在幹什麼?”
高荷香盯著明帝龍姿鳳章的身影,眼裡異彩連連。她眼光比父親高大全還要好,看出明帝的身份非顯即貴,她又難得的對他一見鍾情。因為眼光高,她蹉跎至今,十七歲還沒有婆家。如若不趁著這還算風華正茂的時候錯過這個機會,不知又要等到何年何月。她寧願賭一把!以她的聰慧,只要能進門,必定能慢慢抓住夫君的心。尤其這主母似乎少不更事,很沉不住氣,看來易對付得很……
高荷香沒有回答高大全,看著明帝與滕輝月道:“我們沒有事先說清,確實有不當之處。公子拿了奴家的嫁妝,奴家仰慕公子高華,願為妾室,侍候公子與主母,為公子生兒育女!”
這是硬賴上了!
可是被這麼一個貌美又富有的女子賴上,恐怕對很多人來說,都是一件值得炫耀的風流韻事!
而且高荷香的話觸動了一些人心。畢竟他們看出滕輝月是文子之身,眼睛毒辣的還能看出他沒有生育過。文子子嗣艱難,納女子為妾也是常事。
明帝還沒有說話,滕輝月已經跳起來,一下子把琉璃如意佩砸在地上,砸個粉碎!
所有人都驚訝地看著他,想不到他捨得砸了這價值非凡的如意佩。
“如意佩是我拿的,如今還給你!”滕輝月冷冷道,“我夫君才不會要你!”
高荷香怔怔看著如意佩的碎片,眼淚盈眶,楚楚可憐道:“奴家只是想侍候公子與您。您是文子之身,奴家願代您為主家開枝散葉,不求任何名分。請您成全……”說罷,一臉赤誠地磕頭到底。
饒是再鐵石心腸的男人,恐怕也會被她的一片深情打動,而對滕輝月的碎佩的粗暴行徑皺眉。
“夠了!”滕輝月厭惡地看著高荷香。若他身上帶著金鞭子,一定抽她一頓!
敢覬覦他元徵雍主的男人?找死!
高荷香被他可怕的目光看得身子一顫:“奴家……奴家……”
滕輝月重重哼了一聲,一字一頓道,“我的夫君,娶了我以後,就是絕嗣了,也只能有我一人!”
所有人都被滕輝月這狂言震住了!
高荷香難以置信地搖頭道:“你怎麼可以這樣?你這是置你夫君於何地?”邊說邊關注明帝的反應,期望他生氣憤怒,狠狠訓斥這出言不遜的妻子一番。
“夫君,你怎麼說?”滕輝月瞪著明帝,大有“你敢不順著我試試看”的凶巴巴的氣勢。
明帝出乎意料地笑了,溫和道:“為夫,自然是悉隨娘子尊便。”
明帝的表態令高荷香的臉色一瞬間完全煞白!
“公子……”他怎會容得下這麼一個不賢不惠的文子妻子?
明帝根本連眼角也沒有施捨給高荷香一眼。在明帝已經沒有讓旁人近身多年之後,他很滿意滕輝月說出要獨佔他的話。
情之所鐘,哪裡還有心思看旁人?哪裡還有旁人插足的餘地?
溫言安撫打翻了小醋罎子的寶貝兒,明帝打手勢讓暗衛善後。而他則完全不顧旁人的目光,把嘴唇嘟起油瓶子,桃花眼卻已經露出得意的滕輝月攔腰抱起,從容離去。
……
等人群散去,箭台的一顆大樹後,緩緩走出失魂落魄的齊明曜。
他被人傳話後匆匆趕來,在洛河對岸用千里眼看到明帝和滕輝月在酒樓裡親吻。不敢置信的他跟了他們一路,看了一路,也聽了一路。明帝和滕輝月互有情意這個事實才開始入了他的心,入了他的神……
他們甚至以“夫君”“娘子”互稱!
他的父皇……他的表弟……他心愛的人……
那他到底算什麼?他到底算什麼!
腦海裡不停重播著明帝與滕輝月的親昵,齊明曜心口一陣劇痛,忍不住哇地吐出一口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