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一年後。

　　「院長請留步，有件事想跟您商量一下。」

　　小兒科的主任醫師喚住白郅胤視察的腳步，白郅胤示意身旁的助理先上樓，他自己則留在護理站外跟主任醫師商討事宜。

　　沒錯，白郅胤已經正式接下「維善」醫院院長一職，在三位長輩的強烈壓力下，他不得不接下人人夢想的院長職位。

　　那三位前輩就是，他的雙親跟前院長。

　　幾個月前，他長年在貧窮國家行醫的父母回國探望兒子，同時也順便見見好友。

　　「維善」的前院長早就想隨著好友的腳步到第三世界行醫，偏偏職責所在，害他一生的志願遲遲無法達成。就在那「神奇」的一晚，他的父母跟前院長聚會後，也不曉得這三位老人家達成什麼樣的協定，隔天竟然一同施壓要他接下「維善」院長一職。

　　白郅胤當然用力抗議，他太年輕，以他的資歷接下院長一職，肯定會讓很多人感到不服氣。

　　消息一傳出，沒想到他的顧慮是多餘的，「維善」內部對於白郅胤的醫術跟好人緣是個個讚譽有加，紛紛鼓勵他接下院長一職。

　　於是在「輿論」跟「長輩」的雙重壓力下，他只好接下院長一職，帶領「維善」朝更好的醫療品質跟環境前進。

　　為了符合現在的身份，他蓄起鬍子換了眼鏡，也稍微將頭髮理短，免得自己的壞習慣——耙頭髮，弄壞了院長的形象。

　　他的外型雖然改變，但人緣依舊不變，大家喜愛他的程度有增無減，醫院裏的女護士跟女醫生對他的迷戀更上一層。

　　跟小兒科主任討論完事情後，小兒科主任先行離去，白郅胤待在護理站跟資深的護理長話家常。

　　這就是白郅胤深得人心的原因，他跟每一位「維善」的護理人員都像是朋友一般，一點院長架子都沒有。

　　白郅胤站在護理站外，害得護理站裏的小護士們個個興奮不己，偷偷臉紅偷覷，要知道，平常也不是那麼多機會可以這麼近距離看到帥哥院長。資深的護理長把旗下小護士的反應看在眼裏，她笑著趕白郅胤走。

　　「院長我看你快回辦公室，你再繼續待在我這，我手下一票年輕女護士都不用工作了。」

　　「護理長你真愛開玩笑。」白郅胤給護理站內一票年輕女護士一抹迷死人不償命的笑容。

　　站內紛紛傳來深呼吸跟喘氣聲，看來有人快昏倒了。

　　就在白郅胤挪回視線準備離開時，他注意到某位在電腦前的小護士，她用滑鼠的手腕上擱著——

　　「請問……你的滑鼠護腕可以借我看一下嗎？」

　　帥哥院長一開口，年輕實習小護士怎有不答應的道理，連忙奉上剛收到的生日禮物，臉紅紅的不敢直視院長的眼睛。

　　白郅胤將Q版人型滑鼠護腕左看看右瞧瞧，很可愛的設計、很精緻的手工、很熟悉的感受。

　　他也有這樣的滑鼠護腕，縫製的手法幾乎一模一樣。

　　白郅胤當然沒有說出口，他的心莫名的揪起，看到如此類似的物品。「這是依你的外型設計縫製的嗎？很可愛。」

　　實習小護士差點沒昏倒，帥哥院長稱讚她可愛哩！

　　其實白郅胤是指設計者將人型Q版化的很可愛。

　　「這是朋友送我的生日禮物，除了護腕還有抱枕跟鑰匙圈娃娃。」

　　實習小護士獻寶似的從大包包裏將所有的物品通通奉獻上。

　　當白郅胤看到那個抱枕時，幾乎脫口而出說：他也有一個這樣的抱枕。他甚至可以確定，這樣的設計跟精緻的縫製手法，是出自同一個人之手，一個他曾經很熟悉但如今已經遠離的「朋友」之手。

　　「院長對這種東西有興趣啊？真看不出來。」護理長也過來湊熱鬧，她拿過抱枕仔細打量，也覺得很精緻可愛。

　　「我也收過類似的生日禮物。」白郅胤保守的說。

　　「是嗎？」實習小護士驚呼，「這個賣家現在在網路很火紅耶，想訂制自己的Q版娃娃相關產品還得先預定排隊．因為她標榜純手工，雖然價格不斐，但因為做得太精緻了，還是一堆買家跟她預購，我朋友從預走到寄件足足排了兩個月之久。」

　　自郅胤看著抱枕，沉下思來。原以為一年過去，他已經可以笑看過往，但一個抱枕卻讓他的思念如排山倒海而來。

　　「你可以給我這個賣家的網址嗎？」他倏地問道，不理會護理長跟其他護士的好奇目光。

　　「當然可以。」實習小護士義不容辭，馬上找到該賣家的拍賣網頁，抄下網址遞給白郅胤。

　　「謝謝。」白郅胤不知道自己怎麼了。

　　可能在眾多女護士眼中，一個大男人喜歡這種Q版人偶很奇怪，但他不在意，他只是迫切的想確定，是不是「她」？而「她」現在還好嗎？

　　白郅胤帶著心事走開，他一走，護理站的小護士即刻靠攏在一起興奮的討論——

　　「院長真的好帥喔！」

　　「不過他要網址幹嘛，莫非他要買來送給皮膚科的唐醫師，可是Q版玩偶好像不太適合唐醫師耶。」

　　「笨！」有人被K。「院長跟唐醫師已經是過去式了，雖然院長又將唐醫師聘回皮膚科裏，但他們已經不是情侶，分手了。」

　　「喔，是真的嗎？那麼院長現在是單身，人人都有希望囉！」

　　「吼！你想太多，院長是大家的偶像，不能褻玩的！」

　　只是，這一年來的院長雖然依舊很親切，但不知怎麼地，就感覺他笑容的背後總是帶點淡淡的憂愁，雖然憂鬱的氣質讓院長看起來更帥更迷人，可是院長他到底怎麼了？

　　在電腦前，白郅胤擱下眼鏡，揉揉發疼的鼻粱。

　　電腦螢幕還停留著Q版人型賣家的拍賣網頁，在「關於賣家」介紹部份，他重複瀏覽好幾遍。

　　賣家用詼諧輕鬆的口吻？述自己是「遠來的客人」，目前在南投清境一家由高中同學夫妻開設的民宿幫忙，由於對裁縫及手工藝品有興趣，在閒暇之餘上網拍賣自己的作品，也接受買家預定專屬於自己的Q版人偶相關產品。

　　在拍賣網頁她也努力推銷好友的民宿，以及專屬於清境的美麗跟悠哉，希望生活在都市里的人有空來清境走走度個假。

　　他幾乎可以判定，這位賣家就是溫媃，溫媃……一年不見，你還好嗎？

　　一想起她，心無力的糾結在一起。

　　一年前，在唐允珊的傷勢好轉且安頓好她之後，他立即跟溫媃聯絡。但是她的手機號碼已經暫停使用，他聯絡不上她。

　　他到公司找她，公司的同事卻說她已經離職。

　　當下的震驚是無庸置疑，好端端的為何離職？他追問溫媃的同事卻沒有人知道，直到溫媃的前老闆黎芝芝現身。

　　「你是誰？」黎芝芝劈頭就問。白郅胤卻被第一個問題就問倒了。

　　他是溫媃的誰？雇主？男友？朋友？

　　「朋友。」他選了一個最保守的答案。

　　「我沒聽小媃提過她有男性友人，基本上，小媃的生活除了工作就是照顧外婆，很少聽她還有空閒去交友，除非你們是在她外婆過世後才認識的。」當然，那是不可能的事。

　　「外婆過世了？」白郅胤幾乎是立即跳起，「什麼時候的事？我怎麼不知道？」

　　「外婆是月初時走的。」黎芝芝對白郅胤的身份越感懷疑。

　　已經快一個月了……

　　「小媃她……她還好嗎？」無力癱回座位上，白郅胤湧現深深的內疚感。外婆是溫媃最大的依賴，他很後悔為何外婆離開時，他沒有陪在溫媃身邊。因為當時他忙著照料唐允珊而疏忽了溫媃……

　　回憶讓白郅胤喘不過氣，他離開電腦前走到窗邊，打開窗戶，大口大口的呼吸。

　　在這一年當中，他常夢見溫媃，夢見跟她相處的情況，夢見兩個人在一起的歡樂時光。

　　在得知溫媃離開高雄的剎那，他其實是有股衝動想去將她找回身邊。但，他還有什麼立場呢？

　　在唐允珊跟他分手的當下，他的確是利用了溫媃對他的愛意迫使溫媃留在他身邊。他喜歡溫媃的陪伴，卻沒有愛上她。

　　所以當唐允珊回到他身邊，甚至明白表示要跟他重拾舊愛時，他陷入迷惘中，那樣的迷惘讓他暫且忘記溫媃的存在。

　　只是跟唐允珊重逢後的相處讓他明白，一切都不可能回到從前了。感覺變了，他已經不再愛她了。

　　他拒絕唐允珊破鏡重圓的要求，他心裏頭真正渴望的人不是她。

　　但溫媃走了。而他，沒有資格再把溫媃找回他的身邊。

　　身為男人，他讓自己的心搖擺不定，傷了一個深愛他的女人，這樣的他有什麼資格去求溫媃回來呢？一年過去了。原本以為他會逐漸忘記，他祝福溫媃，希望她可以找到自己的幸福。

　　但是再看到那熟悉的Q版人偶時，他甚至壓抑不了自己的情緒。

　　他想再見到溫媃，如果她願意再給他一次機會。

　　回到電腦桌前，他打開另外一個視窗，搜尋該民宿的網址，接任院長以來他都沒有休假……

　　他線上上訂了房，隨即刷卡付定金，這一次不允許自己再遲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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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天氣真的非常好。

　　天很藍，雲很白，空氣清澈到近乎透明，仿佛伸出手就可以碰觸到白雲，可以沾染一手的藍。這就是遠離塵囂住在山上的好處。

　　溫媃跟民宿的老闆娘夢玉，她同時也是她的高中同窗好友，從洗衣房合力扛出剛洗好的棉被來到民宿前的翠綠小園。在民宿前面曬棉被？未免太破壞景觀，讓前來住宿的客人感覺很殺風景！

　　才不會，根據夢玉的說法，他們當初經營民宿的用意就是要讓客人有回家的感覺，既然是在自己家中，那麼在庭院曬棉被又何妨。

　　況且，白色的被單在藍天白雲陽光的「照顧」下，使用的人才會有幸福的感覺。

　　將裝濕被單的竹籃擱在地上後，夢玉起身槌槌肩，她看看一臉清爽的溫媃很羡慕的說道：「小媃，你的體力真好，你來這一年了都沒見你喊過哪里酸，哪里痛的。」

　　「呵呵，在你這裏算輕鬆的。看來我真是來對地方了，在這裏有的吃有的住，工作還比以往輕鬆。」

　　現在在民宿裏，她跟夢玉是櫃檯兼客房打掃人員兼廚房，樣樣自己來，而夢玉的老公則是負責接送客人跟比較粗重的工作。

　　溫媃解下頭上的三角巾，看看遠處山跟天的交際。來清境一年，她已經非常習慣這裏的生活，也逐漸忘卻以往的傷痛。

　　為什麼她會來到清境呢？也許冥冥之中外婆早已幫她安排好後路。就在外婆剛過世的那幾天，夢玉正好回高雄娘家，聽到外婆過世的消息她主動跟她聯絡上。當時她有提到跟老公在清境經營民宿，歡迎她隨時過來。

　　而就在她獨自搭著北上火車經過南投時，她想起夢玉，於是她下了火車打電話給夢玉。夢玉二話不說立刻跟老公開車下山到埔里火車站接她，也從此收留了她。現在的她，什麼都不想，痛苦的事不想，傷心的回憶不想，往前看就對了，往前就會看到陽光。

　　「夢玉？」

　　「嗯？」溫媃突然心有所感，「往前看就會看見陽光對吧？」

　　「當然。」夢玉鼓勵好友，她瞇瞇眼的眼角瞄到車道有台白色房車轉入，她說：「往前看不僅會看到陽光，還會看到客人上門。」

　　溫媃也看到了，她們為夢玉的幽默同聲大笑。

　　「快去去吧，應該是那位一口氣預定一個禮拜的客人。」溫媃要夢玉前去招呼，曬被單這種粗重的工作就讓她來吧。

　　「好。」夢玉趕緊回民宿一樓櫃檯準備迎接貴客。

　　溫媃花了好一番力氣才將被單全部曬好。

　　看著白被單在藍天白雲下飄曬著，她雙手插著腰，還挺有成就感的。「OK，收工了。」收起竹籃，溫媃旋身卻一頭撞上後面的人。

　　「小心！」白郅胤辦理好住宿手續後，便直接來到庭園。

　　他在下車後第一眼便看到正在曬被單的溫媃，他的心頓時亂了，想靠近她卻又不別該如何開口說出第一句話。

　　聽到連夢裏都會思念的聲音，溫媃猛抬起頭，看到不可能出現在這裏的人，她一定是在太陽底下待太久，破白花花的陽光給曬暈了。

　　「小媃，好久不見，你好嗎？」

　　不是眼花，白大哥是真的出現在她眼前。

　　「白、白大哥？你怎麼會……」震驚，想起剛剛上門的客人。「你是預定一個禮拜住宿的那位客人？」所以白大哥是來清境度假，很湊巧的訂了夢玉他們的民宿，他們兩個因此也很湊巧的再相遇！

　　「是的，小媃，那位客人就是我。」白郅胤掩不住眼裏的激動，他貪婪的瞅著她不放。

　　「你跟唐小姐來度假嗎？」深呼吸，站穩，溫媃用自己最堅強的一面應對。都一年了，儘管她沒做好再見面的心理準備，因為以為這輩子是絕對不可能再見的。沒想到上天真愛捉弄人，就連她都躲到清境的山上還是避免不了。

　　「沒有，我自己一個人來的。」白郅胤試圖找尋溫媃以往熱切愛他的軌跡，但沒有。

　　「我是來找你的，小媃。」他拋出震撼彈。

　　「找我？哈、哈哈，白大哥你真愛開玩笑。」溫媃不否認當他說出是為她而來時，她的心漏跳好幾拍。

　　別再當真了，難道你忘記白大哥是個溫柔無比的男人嗎？他永遠都不會說出讓女人傷心的話，所以那一句來找她可能也只是安慰性話語。

　　「是真的，小媃，我是說真的。」白郅胤莫名的感到懊惱跟生氣，對自己，原來他在溫媃心裏已經失去信任。

　　「你忘記了嗎？我說過，等一切煩人的事情結束後，我會跟你聯絡。」但她卻一聲不響的離開。

　　「白大哥，都已經一年了，你現在才來會不會太遲了？」說什麼聯絡，未免可笑。

　　「對不起，小媃，我原以為我可以放下，一開始是自責，龐大的內疚與自責讓我不敢尋你，我以為這樣對你最好，沒有我，你可以找到屬於你自己的幸福。」

　　但他根本是在騙自己，真正看到她以後，才知道自己的思念如此之大，為什麼他可以欺騙自己足足一年，認為自己可以放下她？

　　白郅胤俊朗的臉龐寫著深深的懊惱跟後悔。

　　「在外婆過世的時候我沒能陪著你，小媃，你能原諒我嗎？」

　　「都過去了，白大哥，我不怪你。」也許曾經恨過怪過，但最終還是會原諒。溫媃走近白郅胤，她心疼白郅胤的自責，一切都不關他的事，若她沒愛上他的話，一切都不關他的事。

　　撫上他的臉龐，「白大哥，這一年來我學會愛一個人，就算得不到對方也該況福他，我祝福你，我希望你幸福。」愛恨在瞬間被陽光蒸發。

　　白郅胤激動的緊緊抱住溫媃，眼眶紅了。

　　「若你希望我幸福，那就回到我身邊好不好？」

　　溫媃拍拍白郅胤的背，「不行，白大哥，因為我還愛著你，所以我不能回到你身邊，看著你跟唐允珊過著恩愛生話．我不是聖人，別把我當聖人。」溫媃以為白郅胤的回到他身邊，是指回到高雄生活，兩個人維持原來的兄妹關係。

　　「小媃，你誤會了，沒有唐允珊，我沒有跟她在一起。」白郅胤語無倫次的解釋著，「沒錯，我的確讓她住進我家，且照顧她好一陣子，我也承認當她再出現時，我甚至有短暫的意亂情迷，但越相處我就越清楚，我要的人不是她，雖然她暗示好多次我們可以破鏡重圓，可是我對她已經沒有愛戀的感覺。」

　　「可是，在我離開前我去找過你，唐允珊親口跟我說，你們要結婚了。」

　　「不管她說過什麼，那都不是我親口說的，小媃，我知道在你心裏一定以為我是個溫柔過了頭的男人，我不會說拒絕的話語，好像對每個女人都很好似的，但我是真的很嚴厲的拒絕允珊，我告訴她，我不再愛她，我愛的人……是你。」

　　心狠狠的一震。突如其來的告白讓溫媃手足無措。

　　那就像是場上天精心安排好的大玩笑，一年前她渴望至極的東西，最後繞了一大圈，才宣佈她才是得主。

　　「不，白大哥，我不……」直覺不相信，直覺想拒絕。

　　白郅胤不許。

　　「我愛你，小媃我愛你，別對我說不，我不接受。」害怕失去溫媃的恐懼讓白郅胤又開始浯無倫次，「當我在醫院看到護士的Q版娃娃，心頭的震撼久久不能自己，我上網找你的網頁，我拼命的想確定那是不是你……」白郅胤將找到溫媃的過程說了一遍。

　　「小媃你不覺得這是冥冥之中被外婆所牽引的緣分，外婆在天之靈一定很希望你能幸福，過去的一年我也希望你能幸福，可是我現在才發現，我無法放手，我不能接受別的男人給你幸福，只有我可以。」

　　緣分啊！外婆是嗎？真的是你指引白大哥前來的嗎？

　　「大哥，我對你還有愛，可是我的心仍有恐懼，可以讓我想想嗎？不管結果是怎樣我都希望你能接受。」

　　這一回她不要再盲目的愛了，就算她決定回到白郅胤的身邊，那肯定是充滿自信的愛情。

　　「好，我答應你，不管結局怎樣我都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