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離開白郅胤家後,溫媃直接騎車到療養院,她一路騎得恍恍惚惚,腦袋裏一直回想剛剛她跟白郅胤的對話跟場面。
他明明是有女友的人,為什麼還要約她看電影?他不知道這樣很容易讓人誤會嗎?
尤其像她這種二十三歲,還沒談過戀愛的瑩蔻小女人心。
她是沒有戀愛資格的,這點她自己很清楚明白。
偏偏管不住自己的心,在面對白郅胤時有那麼一點點小出槌……迎著風騎著車,一顆心晃啊晃著的,左擺右搖。
面對如此忐忑的情景還是頭一遭,溫媃不免埋怨起白郅胤溫柔的性格。
他的脾氣很好,說話總是帶著笑,態度又親切。
他在醫院一定很受歡迎吧!在那種生老病死一線間的場所,很多醫護人員都已是麻木的藍血人,白郅胤肯定是醫院裏的奇葩。
每每跟他聊天總感覺有香暖的輕風拂過……他的聲調總是柔柔的,嘴角的酒窩更叫人沉溺於其中不想爬出。
他很關心周遭的人,就像她,在踏進他的房子後,也一併被他納入關懷的行列。
當他的女友肯定很幸福……溫媃不禁忖想著。
他的女友是怎樣的一個人呢?是柔細敏感?還是可愛甜美?能配得上白郅胤的女人一定很出眾!
唉!想著想著,溫媃難免又自卑起來,戴著白色安全帽,一張清麗的小臉有點垮垮的。
「不行、不行,不行再胡思亂想了……」溫媃掀開安全帽透明壓克力前罩,對著飽含濕意的空氣用丹田發聲:「喝!喝喝!」不管遇到什麼樣的困境或是情緒,這是她慣用替自己打氣的方法。
果然有效,倏地,感覺自己的精神又恢復了。
手把使力加油,催促著機車往前行,可是怎麼………噗、噗、噗噗噗……機車緩緩慢下速度,接著不管她再怎麼使力加油,它竟然直接停下罷工。
喔?不會吧!
這條路是從市區通往療養院的唯一通道,不算偏僻,路燈照明也算完善,不過,由於兩旁都是鐵皮工廠,白天車水馬龍,下班時間過後路上的車流或人潮就會明顯減少。
她的這部二手機車,這三年來算是蠻乖、蠻耐操的,今晚卻頭一回給她出狀況。
溫媃將機車停好,下車前看看後看看,看不出個所以然,大部份的女人都是機械白癡,也包含她在內。
她試著再度發動車子,沒用。
用腳踩著發動器,踩到額頭冒出薄汗,機車依舊無動於衷。
她長歎,皺眉,第一次遇到這種狀況,該如何是好?
就在溫媃苦思,不知該怎麼辦時,有車從後面接近,宛如救世主的車燈打在她跟熄火的機車上頭。
溫媃跳了起來,趕緊揮舞著手求助。
白色的CAMRY房車在她身旁停下,駕駛按下電動車窗,露出頭。
「小媃?」駕車的白郅胤也嚇了一跳。
吃完晚餐後,他休息了片刻就開車出門,打算前往療養院義診,遠遠的他看到一個女人似乎是機車發生狀況停在路邊,基於仁心,他緩下車速想幫忙。
卻沒料到那個需要幫助的人就是剛從他那兒下班的小媃。
「啊,白醫生?」
還真是巧。
巧到有點太誇張。
她才剛從白郅胤的家中離開,卻在路上又遇見他,莫非他一直跟在她後頭?
「你怎麼會在這裏?」溫媃的懷疑在看見白郅胤滿臉疑惑頓時化解,他的疑惑一點都不像假裝的。
「你又怎麼會在這裏?」
白郅胤下車,幫溫媃將機車牽往路邊,試圖發動。
「我要去義診,就在這條路的盡頭,有一家私人療養院。週末夜晚,只要有空,我都會過去那邊幫一些老人或眷屬義診。你呢?」白郅胤很老實的回答。
療養院?義診?白醫生?
溫媃的腦海閃過療養院的護理人員曾經跟她說過,有一位白醫生會在週末晚上到療養院義診。
「那位義診的白醫生就是你?」溫媃脫口而出。
白郅胤揚眉笑著問道:「你知道我?」
溫媃頷首。
「其實我也是要去療養院,」她拍拍背在腰問的大包包,「每個週末晚上,我都會過去陪外婆。直到周日晚上才離開。」
白郅胤深邃間黑的眸光在聽完她的話後,閃現一絲憐惜與感動,但隔著眼鏡,溫媃並沒有看見。
「難怪。」他喃喃自語著。難怪他們會在這入夜後,在這人煙稀少的道路相遇。
白郅胤看看時間,確定溫媃的機車不是一時片刻可以解決的,他當下做出判斷。
「走吧,我送你到療養院,至於你的機車,我會請熟悉的修車廠來拖走,讓他們先幫你修理。」
看著白郅胤拿出手機撥打電話,溫媃再度折服於他的溫柔跟體貼。
上天簡直是在考驗她的耐力,當她告訴自己要跟白郅胤保持距離時,卻又讓他像是守護天使般的來到她身邊,幫她解決難題。
她上了白郅胤的車,看他專注地開著車,俊爾的側臉有著令人感到溫暖安心的線條。
心,下一秒,又小小紛亂了起來。
幫外婆擦完澡後,溫媃在病床內側攤開療養院提供給家屬的折疊小床,再從衣櫃中拿出棉被。
這三年來的週末,她幾乎都是這樣度過,倒也習慣了。
但是,在折疊床上鋪平棉被後,溫媃突然停下動作,坐在床上抱著枕頭發起呆來。
腦中盤旋著送她到療養院的白郅胤。
他為什麼要這麼好?好到就算想編派什麼理由討厭他或厭惡他都是件難事。
「外婆,我跟你講喔,我遇到一個男人,唉!該怎麼講呢?他人很好,可是他跟我是不同世界的人。他叫做白郅胤,是個外科醫生,人長得很帥,療養院裏的護士都很迷他……」溫媃很習慣地跟外婆聊起天來,因為她相信,外婆雖然四肢都不能動彈,但她是有意識的。
她希望透過聊天,能讓外婆感受到她一直在等待她的蘇醒。
叩、叩!
門外傳來兩聲禮貌的輕敲,溫媃止住話語,疑惑地揚起眉。
這麼晚了還會有誰來?
她起身將門打開一個小縫。
「嗨!」白郅胤隔著小縫細,壓低音量跟溫媃打招呼。「我剛結束義診,跟護理人員問了一下,過來看看你。」
溫媃好意外,原以為他義診完後會直接離開回家。
她將門打開讓他進入。
白郅胤踏進病房,先走向躺在病床上的外婆。「嗨,外婆,我是白郅胤,是小媃的朋友。」
他對外婆的狀況似乎沒有顯露任何訝異。
「剛剛跟護理人員問起你時,她們……呃,說了些你的事情……」
原來如此。
溫媃沒有責怪。
她也走向病床旁,跟白郅胤並肩站著,雙眸愛憐的探向已經昏迷三年的外婆,她伸出手順順外婆花白的發絲。
「外婆會醒來的,我相信……」
白郅胤默默地摟了摟她的肩,給她無形的支持。
溫媃仰頭給他一抹堅毅的微笑。
「我想到外頭走走,你可以陪我嗎?」現在的她,有點想哭、有點脆弱,也許出去散散步會好些。
「嗯。」白郅胤體貼的點頭答應。
療養院的建築構造呈一個大T字型,T字的右方是緊鄰大門的停車場,左方則是種滿菩提樹的庭院。
乍暖還寒的季節,菩提樹似乎提前感受到春意,冒出翠綠的枝芽,原本蕭瑟的庭院逐漸有春色的點綴。
一盞、兩盞、三盞……小徑上澄亮的路燈沈默地佇立著,但它綻放出來的光芒卻為療養院的庭園增添些許的溫暖。
小徑的盡頭是一座噴水池,入夜後,噴水池沒有運作,只剩靜默合黑的水面反透著路燈些許的光芒。
溫媃不禁羡慕起可以隨時「心如止水」的噴水池,如果她也可以隨時抑制自己胡思亂想的心,不知該有多好。
「外婆這樣子……多久了?」兩人並肩走著,讓晚風陪著他們散步。
「已經三年了。」不願再回想當初接到警方電話告知惡訊時的恐懼跟無助,溫媃言簡意賅地回答。
「這三年來,你很辛苦。」
想起剛剛療養院護理人員跟他提起的,溫媃似乎跟外婆相依為命,外婆成為植物人的這三年都是靠她一肩扛起所有的醫療費用,而且這三年來,每個週末她都會過來陪伴外婆,幾乎風雨無阻。
溫媃才幾歲?看起來頂多二十出頭左右,這年紀的女孩都在享受著自己無敵的青春,交男友談戀愛、滿足自己欲望的購物、無憂無慮只求大學能畢業就好,反正父母是她們最龐大的依靠。
但溫媃沒有。
護理人員告訴他,溫媃是個被父母親遺棄的孤兒,是靠外婆賣菜撫養長大的,可見她的生活從來就不曾富裕滿足過。
在這樣貧窮環境長大的她,很難得的沒有憤世嫉俗的情緒,她總是默默承受著,靠自己的雙手打拼賺取自己的生活費及外婆的醫療費用。
白郅胤想著想著眼眶亂紅一把。
溫媃見了忍不住噗嗤笑出。
一個男人怎麼這麼纖細啊!不過,這就是白郅胤讓人忍不住喜愛的地方,他總是毫不掩飾他的溫柔。
「護理人員到底跟你說了什麼?她們肯定加油添醋了。其實我的人生沒有你想的這麼悲哀,雖然我一出生就被父親拋棄,母親也在我三歲的時候丟下我跟別人跑了,但外婆不僅收留了我,還非常的疼愛我。」
二十三年的生命裏頭,她一直告訴自己要往前看,不要自怨自艾,不要同人比較,每個人的命運都不同,何必去比較呢。
她有一個愛她疼她的外婆,她不認為自己在成長的過程當中比別人差勁。
「我們家雖然很窮,但外婆從來不曾讓我餓過,她堅持我必須受完整的教育上大學,她不要我的人生重蹈我母親的覆轍,她一直教導我要樂觀堅強……」
仰望著夜空,幾顆星斗垂掛在夜的邊緣,今晚看不到月亮,但她知道溫暖的月兒一直躲在雲層後,等待綻放光芒的那一刻。
這,就如同她的人生。
她一直在等待著溫暖柔亮的月光迤灑她的大地。
「別替我擔心,為了外婆我會繼續堅強下去。」反過來是溫媃拍拍白郅胤的肩膀。白郅胤反手握著溫媃的柔荑,不禁心疼她這雙纖細的小手還要承受多少壓力。
「小媃,若有需要任何幫忙,你儘管開口沒關係,千萬別跟我客氣。」
「白醫生,我跟你非親非故,我……」
「是非親非故沒錯,不過相逢就是有緣,以後你別叫我白醫生,就改口叫我白大哥,你看,這不就湊上關係了嗎?」
溫媃佯裝癟癟嘴,「哪有這樣強迫的?」
其實她心裏是高興的,這樣也好,把心頭對白郅胤那份淡淡的喜愛轉化成是妹妹對大哥的情感,免得她的心失控地一直往歪路走去。
白郅胤伸出手揉揉她的頭,「多一個大哥疼你不好嗎?」
溫媃連忙躲開,「自己的頭揉不夠還要揉我的!」
「啊?」
「你一心煩或是無聊時,會習慣性的耙頭髮,常常一頭出門前還挺帥氣的髮型,回家後都已經亂成跟鳥窩沒兩樣。」
「哈哈哈……好像真的耶。」白郅胤愣住,想想,他似乎有這樣的習慣。「為了我的形象著想,以後我就不耙我的頭髮,改耙你的。」說完,他伸出「魔掌」攻擊。
「哪有這樣子的?」溫媃連忙快閃。
「既然都認了我這個大哥,你這個做妹妹當然要幫忙分攤一下大哥的苦惱。」
「啊!我不要!」
兩個人隔著靜默的噴水池嬉鬧繞圈,一個追一個跑,溫媃甜美的笑聲溫暖黑夜的冰冷。
月兒悄悄的溜出雲層外,橙黃的氤氳籠罩在四周。
這個夜,似乎正在暗示有些什麼事正逐漸在改變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