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章

路西法化為灰燼。

這一次，再無覆活的任何機會。

墮落為魔的撒旦，靠在路西菲爾的懷裏，身軀變成一點點黑色的灰燼，決絕而高傲，他看著自己的同伴，一眼都不曾留給神靈，留給他過去的造物主。

如果說神偏執光明，那麽此刻，路西法偏執於“放棄”。

所有神賦予的，他都不要！

他走得不留余地！

銀發神祇低頭看著自己的手，灰燼從指間穿過，留下淡淡的溫度，冷徹到心底。

縱然黑上帝預料到他們之間不會有好結局，但是看見路西法徹底自我毀滅，決不回頭的時候，他還是萬分驚訝。路西菲爾固然綿裏藏針，外柔內剛，其實真正狠絕的時候很少。

生活在天堂的路西菲爾，溫順太多了。

黑上帝心有戚戚。

他正要對上帝挖苦幾句，側過頭就看見上帝怔怔地盯著前面，仿佛註視到了不可思議的事情。

難道受刺激過頭了？

黑上帝這麽想著，沿著他的目光看去。

只見推演世界裏的銀發神祇背對著眾人，頭微低，銀發從耳邊垂落，遮掩了他此刻的神情。銀發神祇看著飄落的灰燼，安靜不語，好似亙古之前就是這般冷漠的姿態，可是他懷裏抱著的創世之書哭了出來，傷心至極。

“上帝！”

他的伴生神器呼喚著他的真名。

上帝逐步走近，直到面對面時，他才看清楚了對方。

這個如同他未來的神靈，面無表情，像是失去了一切情緒一般。唯獨那雙金色的神瞳流出透明的淚水，從下巴上滴落，在創世之書上留著一個小小的濕潤痕跡。

在第一次路西法死於無底深淵時，神沒有落淚。

因為神有把握救回對方。

第二次——

神再也沒有把握了。

他的光耀晨星永遠都不可能再回來，隕落在他的面前。

黑上帝不知何時也走了過來，目光之中多出覆雜，別的不說，這絕對是他沒有想到過的一幕。

神對路西法的感情，超乎想象。

“別哭了。”他的手指觸及銀發神祇，抹去淚水。

然而黑上帝不過是局外人，推演世界裏的一花一草都不受他的影響，溫熱的淚水穿過他的指尖，變得冰涼。黑上帝心底略惱，忽然發現上帝看他眼神怪異。

“看什麽看！吾只是好心安慰這個世界的‘你’！”

“……哦。”

上帝冷淡地應了一聲。

“作為神，怎麽能落淚！”黑上帝有些惱羞成怒，指著銀發神祇，轉頭對上帝炮轟起來，“吾怎不知你如此脆弱，不就是死亡嗎？萬物的盡頭都是死亡，你怎麽連這點打擊都接受不了。”

上帝原本沒反應，聽到“死亡”時眼神微動。

他記起了路西問他的問題。

【如果我死在您面前，您會為我悲傷，為我落淚嗎？】

看著眼前失去了路西法，悲傷而不自知的“自己”，上帝伸手摸了摸對方懷裏的創世之書。唯一能安慰對方的不是他們，而是陪伴著上帝從創世到毀滅的創世之書。

有這本書在，未來再難過……也應該能度過。

上帝垂下眼眸，承諾道：“吾不會讓路西離開吾，這樣的事情，吾不會讓它發生，你傳遞給吾的預感，吾明白了。”

早在創世之時，冥冥之中的不詳預感並非來自於預知，而來自於眼前的銀發神祇。這個未來的自己擁有絕強的實力，橫跨時間的長河，把對路西的思念留給了過去。

“他”希望自己最初就能摒棄對黑暗的厭惡，融合光明與黑暗，讓世界不需要陷入光暗失衡的未來。

這樣，路西菲爾就不用墮天。

這樣，路西法就不會憎恨上帝，怨恨天堂。

這樣……

天堂還是那個天堂，平和安定。

哪怕這個未來，不是“他”的未來……只要有那麽一個世界能夠不用歷經磨難，“他”也心滿意足了。

推演世界突然不受控制地暫停，空間凝固。

在上帝和黑上帝面前的銀發神祇，面色漠然地擡起頭，金瞳裏還殘留著淚水，但是那份神情已經超脫了一切。單以心境和實力而論，上帝和黑上帝聯手也不如對方！

品嘗過感情，又失去了感情，這樣的神可怕至極。他的心中，最後一絲溫情和難過都消失了。

【看完了，就走吧。】

清冷的聲線與上帝如出一轍，說完這句話，銀發神祇就抱著自己的創世之書，走向了變成廢墟的大聖堂。

伴隨他的腳步，廢墟開始變化，新的大聖堂重新出現。

輝煌依舊。

世人的指責，永遠改變不了神的地位。

無數年後，神還是神，坐在水晶天大聖堂，俯瞰世界。只不過到了那個時候，神之御座前，再無能夠直視神靈的存在。

推演的世界褪去色彩，變得蒼白，透明——

最終，幻化消失。

黑上帝被神最後一句話完全驚呆了，“那什麽意思？這個不是推演出來的世界？而是真實存在的世界？”

“嗯。”上帝閉上眼，坐在御座上休息。

比起洞察原委的上帝，黑上帝陷入了暴躁的狀態。

“吾不信，再推演一次！”

“吾累了。”

“別開玩笑了，創世神會累？你的精力是無窮的。”

“……給吾安靜一點。”

上帝在他的吵鬧下，眉心皺起痕跡，言靈強制性封閉對方的聲音。為了防止黑暗面有突破言靈的方法，上帝加大了言靈的力度，用渾身大半的力量去限制對方。

力量抽去後，上帝多出空落落的感覺。

與他此刻的心情一樣。

若是沒有對方的提醒，他將走上老路，重覆推演世界裏的歷程。一想到光暗失衡的下場，他就心裏發冷，明白了這一天到來，他的選擇仍然不會改變——

世界，與路西菲爾。

他不可能為了路西，放棄整個世界的安危。沒有世界，也不會有路西，這個選擇不管過去多久，答案都只有一個。

這個答案，會讓他與路西菲爾決裂。

因為無底深淵要的是一個憎恨神，拋棄光明的熾天使長，不是一個知道秘密，並且心甘情願墮落的熾天使長。

命運將走向必然的發展。

上帝露出淺笑，“還好吾那個時候憑著本能行事，把混沌黑暗的本源吃了，沒有讓自己走到那一步。”

曾經認為的黑歷史，居然幫了他一個大忙。

姑且感謝另一個“自己”了。

上帝從御座上走下，長袍委地，衣服的布料精致而柔軟，花紋簡約，腰帶銀白，與發色對應。這不是他用神力制作出來的東西，如果是神力，衣袍會比現在還要簡單，不會有任何花紋。

衣服是路西送的。

腰帶也是路西幫他系好的。

寢殿裏，還有一大堆路西在建造大聖堂後，放置於衣櫃裏的首飾盒子。每個盒子堆放整齊，上面還標註了盒子裏的東西是什麽，穿戴的方式是什麽。

上帝往外走去的腳步一頓，自己好像被路西包養了？

這一定是錯覺！

上帝沒有用神念掃蕩天堂，習慣性地去第八重恒星天找路西菲爾。但是等他到了路西的寢殿，卻發現沒有感覺到路西的存在。

路西居然不在這裏！

上帝瞬間消失，去了第六重木星天。

在主天使長的宮殿裏，阿斯蒙蒂斯完全沒有工作的念頭，把公務都丟給了副官，樂滋滋地陪路西菲爾喝下午茶。

“殿下，您怎麽有空來探望我？”

“在恒星天待久了，想出來透透氣。”路西菲爾看著木星天的風景，眼神溫柔，木星天不愧是第六重天，草木繁茂，孕育著大片森林，在環境上有著獨特的美感。

阿斯蒙蒂斯自然是歡迎萬分，“只要殿下願意來，我必然陪殿下好好散心。”

他瞥了一眼桌子上沒動的點心，立刻派侍從撤下去，換上別的口味。常年待在木星天，他沒辦法做到別西卜那種仔細的地步，但是察言觀色的能力還是有的。

路西菲爾笑道：“阿莎現在去哪裏了？”

“大概在附近的森林裏，我記得那邊有一條河水，水味甘甜，極受森林裏的動物歡迎，獅鷲獸應該也很喜歡。”

阿斯蒙蒂斯站起身，為路西菲爾引路，兩人離開了宮殿的附近，踏入空氣清新的森林裏。

一路上說說笑笑，倒是營造出了同伴之間親近的氣氛。

阿斯蒙蒂斯知道這種機會多難得，殿下很少與熾天使有私下裏的往來，即便是智天使長梅塔特隆，也偶爾說路西菲爾殿下有空的時間裏，不是在學習神語，就是在鉆研魔法，很少出門。

望著走在身邊的殿下，阿斯蒙蒂斯的心中一片欣喜，殿下如果能喜歡木星天，那真是再好不過了。

“殿下，阿莎在那裏——”他指向河邊。

在清澈而蜿蜒的河流裏，一只雪白的獅鷲獸在裏面玩水。阿莎的個頭大，玩起來動靜很響，導致河底的魚兒都被它嚇得逃之夭夭，附近生活的小動物躲在樹木後面，好奇的看著它。

“阿莎。”路西菲爾朝它喚道。

阿莎抖了抖身上的水，歡快地要飛奔過去。

倏然一道金光從天而降。

它的頭頂一痛，四肢承受不住力道地趴下，吃了一嘴泥沙。性格高傲的獅鷲獸暴怒起來，是什麽東西！

阿斯蒙蒂斯目瞪口呆地看著前面。

站在阿莎頭頂上，還把它弄趴下的……赫然是失蹤已久的“雅威”！

對方看都沒看腳底下踩到了什麽東西，目光落在幾米外的路西菲爾身上，路西菲爾的笑容僵住。

“路西。”

白色獅鷲獸上，銀發神祇露出讓天堂黯然失色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