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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桓容》第263章
第二百六十三章 定約四

  「十年。」

  「什麼?」

  桓容仍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裡,猛然間聽到這兩個字, 壓根沒有反應過來。不由得看向秦璟, 想要弄清出, 這話究竟代表什麼意思。

  「十年。」秦璟凝視桓容,眼底清晰印出對方的影子, 「敬道十年統一中原,則我帶兵往北。如不然……」

  話沒有繼續向下說,未盡之意已是十分明白。

  桓容垂下眼簾, 表情一片空白, 辨不出此刻的情緒。

  數息過後, 聲音方才響起,如古鐘敲響, 重重落在人的心頭。

  「好。」

  尾音落下, 桓容翹起嘴角, 右手舉起, 道:「擊掌為誓!」

  秦璟眸光微閃,帶著槍繭的手覆上桓容掌心, 定下十年之約, 也定下兩人今後要走的路。

  「丈夫言而有信, 金玉不移!」

  誓言立下,桓容沒有馬上收手,而是拉住秦璟的衣領,順勢前傾。鼻尖相抵,彼此距離之近,能感到拂過唇畔的氣息。

  「玄愔,你可要守信!」

  「自然。」秦璟聲音低沉,說話間扣住桓容的手腕,托起他的左手,吻落在他的指尖,蜻蜓點水一般。

  溫熱的氣息淌過指縫,輕柔的吻落在掌心,細細描摹著手掌的紋路。視線微垂,黑色的長睫輕顫,在眼底落下扇形陰影。

  感受到掌心和手背的溫度,桓容呼吸一窒。一股酥麻沿著掌心攀升,迅速蔓延過手臂,繼而流淌過脊椎。

  嘴唇抿緊,手腳不自覺的發麻。

  這種感覺熟悉又陌生,經歷過幾次,他仍是有心如擂鼓,腎上腺素不斷飆升。

  桓容用力咬緊後槽牙,拚命維持最後一絲理智,才沒有當場撲過去。

  秦璟抬起頭,看到桓容泛紅的耳尖和脖頸,微微一笑,似乎對自己引起的反應十分滿意。

  見到這個笑容,桓容下意識深吸一口氣,二度磨了磨後槽牙,略微直起身,直直望入漆黑的眸底。

  「玄愔很得意?」

  秦璟沒有回答,事實上,桓容也不需要他回答。

  五字出口,人已前傾,堵住了所有出聲的可能。

  氣息交融,呼吸變得不暢,心似乎被攥緊。

  不知何時,髮冠掉落在地,烏髮如雲披散,似垂下的簾幕,遮住模糊的光影。

  桓容笑了。

  順著壓在肩頭的力道,仰躺在屏風前,黑髮如墨,雙手扣住秦璟的後頸,在對方驚訝的目光中,長腿一勾,鯉魚打挺,雙方的位置就此顛倒。

  「玄愔以為,朕還是吳下阿蒙?」

  看著桓容,秦璟長眉微挑,似乎在問:此典用在這裡當真合適?

  桓容不管許多,嘴唇落在秦璟的鼻尖,彷彿終於抓到金絲雀的狸花貓,雙眼瞇起,滿意的舔著爪子,表情中儘是得意。

  靜靜的看著他,秦璟沒有試圖「掙扎」,略撐起手肘,手背撫過桓容的臉頰,聲音微啞:「容弟早已不同,我知。」

  此言入耳,桓容的笑容慢慢變淺,直至消失無蹤。

  四目相對,秦璟並沒有因他的改變退縮,繼續道:「當年建康一面,至今猶在眼前。曲水流觴、溪邊題字,我記得容弟不善作詩,卻能寫一筆好字。」

  「玄愔都記得?」桓容問道。

  「記得。」漆黑的雙眼染上笑意,秦璟的聲音中帶著懷念,一下一下,撥動著早已紊亂的心弦。

  「我當日想,容弟所言所行,與南地郎君頗為不同,十分有趣。」

  有趣?

  桓容撇撇嘴,甭管含義如何,他權當好話聽。

  「或許容弟不知,我當時南下,實有聯合晉廷之志。然而……」秦璟聲音停頓,沒有繼續向下說。

  「我知道。」桓容頷首,反扣住秦璟的手,手指交纏,力氣一點點增大,直到指尖有些麻木,「哪怕當時不清楚,等玄愔過府之後,也能想明白。」

  「容弟聰慧。」

  桓容瞇眼,話到嘴邊終究沒有出口。

  秦璟難得如此坦白,機會難得,實在不該中途打斷。至於「有趣」「聰慧」之語,他繼續當好話聽!

  「贈青銅劍,除仰慕容弟之才,亦有招攬之意。」

  桓容略有些驚訝。

  「怎麼,容弟不信?」

  「……信。」桓容遲疑道,「我只是想不明白,僅兩面之緣,秦兄為何會生出此意?」

  「容弟大才,我自是不願錯過。」秦璟笑道,「如今來看,璟眼光甚好。」

  桓容:「……」

  這樣自誇真的好嗎?

  真心不知該做什麼評論,乾脆一個字都不說。

  兩人說話時,宦者盡職盡責的守在殿外,偶爾聽到可疑的聲響,半點不為所動,堅持眼觀鼻鼻觀心。遇到有別的宦者和宮婢好奇,還會瞪上兩眼,盡數攆出十餘步,不許再靠近殿門。

  「官家同秦將軍在裡頭,不會有事吧?」一個童子小聲問道。

  「不會。」宦者斬釘截鐵。

  「可……」童子還想再說,被宦者瞪了一眼,立刻縮了縮脖子。

  「官家未召,守著就是!」

  宦者瞪眼,餘者不敢造次,老實的垂下視線,收起好奇心,安靜的守在殿前,再不敢出一聲。

  殿內,秦璟的聲音緩緩流淌,往日的一幕幕浮現眼前。

  桓容不由得放鬆,坐得累了,乾脆側身躺下,壓在他的身前。

  「容弟。」

  「嗯?」

  「能否稍移?」

  「不能?」

  「……」

  「秦兄有意見?」

  「沒有。」

  「甚好。」桓容滿意的蹭了蹭,所謂穿衣顯瘦、脫衣有肉,寬肩窄腰大長腿,真心賺到了有沒有?

  秦璟無語半晌,到底沒有把人移開,反而探出手,輕輕的梳過桓容的發,一下下按壓著他的發頂。

  隨著他的動作,桓容竟隱隱有了睡意。

  眼皮開始打架,禁不住打著哈欠。落在頭皮和額角的溫度實在太過舒適,劃過耳後和頸側的觸感,真心……桓容的思緒開始變得不連貫,無法維持長久的清醒,終於一點點被拉進夢鄉。

  秦璟的聲音越來越遠,聽在耳中,漸漸變得朦朧,很不真切。

  桓容不想睡。

  難得秦璟如此坦白,真睡過去豈不是太吃虧?

  這樣的機會百年不遇,難保今後會再有。

  奈何身體不受大腦指揮,掙扎幾次,終於沒能抵擋住周公的威力,到底合上雙眼,呼吸漸漸變得規律。

  秦璟的動作沒停,繼續梳著懷中人的發。

  單臂枕在腦後,聲音漸漸消失,隨著桓容閉上雙眸,卻沒有一同入夢。只為貪戀這一刻,試圖在掌心留住珍惜的溫度,將一切牢牢刻入腦海、印入心底。

  室內變得寂靜,偶有風溜進窗縫,帶起一陣燈火搖曳。

  隨著夜色漸深,桓容睡得愈發沉,兩人的影子映在屏風上,彷彿斷開的玉玦重新合攏,從盤古開天闢地時就該這般。

  靜謐、安詳;亙古,久遠。

  桓容不知自己是何時睡去,也不知是何時被移到榻上。

  翌日天光大亮,從一夜好眠中醒來,身邊早空空蕩蕩,枕邊一片冰涼。手覆上胸口,感受心臟的跳動,一下接著一下,格外的清晰。

  桓容靜靜的望著帳頂,腦子裡竟是一片空白。

  十年。

  十年……

  十年之間會發生什麼,十年之後又將如何?

  桓容閉上雙眼,空白的腦海突然被各種念頭塞滿,紛亂如麻,一時間理不清思緒。

  又過了片刻,腦子裡不像有十五面銅鑼一起敲響,桓容方才起身喚人。

  「陛下,早膳已經備好。」

  宦者服侍桓容洗漱更衣,對於昨天的事,只要桓容不開口,完全是隻字不提。

  「什麼時辰了?」桓容問道。

  「回陛下,已將辰時末。」

  桓容點點頭。

  巡狩在外,規矩無需太過計較。回到建康後,這個時辰起身,百分百會錯過朝會。

  仔細想一想,所謂君王不早朝,未必真是紅顏的鍋。當然,不能說百分百沒有,但一週七天,天天都要五六點之前起身,意志不夠堅定,真心有點熬不住。

  用過早膳,謝安和王彪之聯袂請見。

  「陛下不日將要北行,定約之事不當拖延。」謝安道,「如定約之事順利,陛下啟程之時,無妨邀秦將軍同行。」

  桓容往北巡狩,秦璟也無意在吐谷渾久留,姑臧又為共管,同行實是理所應當。

  再者,有秦璟同行,亦可提防長安突然下黑手。

  有前例在,秦策真敢這個時候動手,父子間的矛盾定將進一步加大,完全擺上明面。將事情稍加潤色,繼而宣揚開來,更會讓天下百姓不恥。

  「好。」

  桓容採納兩人建議,重新翻閱過之前草擬的條款,確定沒有漏洞,立即著人去請秦璟。

  秦璟來得很快,同行還有張廉和兩名謀士。

  說是謀士並不盡然,在秦璟麾下,無一人不能上馬持刀,衝鋒陷陣。縱然頂著謀士之名,五官清俊、氣質儒雅,一旦上了戰場,砍瓜切菜半點不耽誤,甚至比胡騎更加凶狠。

  雙方都有準備,同時列出條款,劃出底線。在彼此能接受的範圍內討價還價,逐條進行商討。

  最終,定下以白蘭城及治下換西海郡,以工匠換皮甲海鹽。

  秦璟放棄共管白蘭城,保證不涉足莫何川和吐谷渾境內。作為交換,桓容以合理的價格市其刀兵弓箭,但對數量和種類有所限制。並且約定,一旦長安和建康發生衝突,這項交易立即作廢。

  關於兵器之事,桓容和王彪之未能達成一致,卻得到了謝安的支持。

  有舍有得,該讓利的時候就不能固執己見。完全按照自己的意願定約很不現實。

  騎兵固然勇猛,卻並非沒有制衡之法。只要做好把控,留下充足的時間準備,以武車和戰陣為基礎,挑選勇猛之士,必能有克敵制勝之法。

  在那之前,他需要時間,進一步集中君權並練兵備戰的時間。

  同樣的,市給秦璟武器,也能進一步加深長安的猜疑。

  桓容承認自己不厚道,但關係到政治,以厚道準則行事,到頭來只能害了自己。

  以秦璟的頭腦和經驗,未必不知道此舉背後用意。猜出桓容的打算,依舊定下此約,必是早有考量,已然做出取捨。

  討價還價的過程無需細說,只需概括成八個字:唇槍舌劍,寸土必爭。

  桓容徹底見識到,古人的談判技術有多麼驚人。

  擼起袖子上?

  完全是小兒科,壓根不足以形容!

  若是將說話的技巧比作兵器,絕對是狼牙棒掄圓了往下砸,一下比一下重,不砸到對手頭暈眼花絕不罷休。

  談判持續整整四天,到第五天,條款的方方面面,包括每一個細節都做過討論,雙方才終於達成一致,將最後定下條約刻上竹簡,落下印章。

  桓容邀秦璟同往姑臧,秦璟沒有猶豫,欣然應允。

  莫何川治所已走上軌道。

  啟程之前,桓容召見留下的治所官員,請謝安和王彪之面授機宜,確保一切按照計畫進行,不會橫生枝節,發生不該有的錯誤。

  「朕將此地托於諸位!」

  「諾!」

  治所官員正身下拜,多數是弱冠而立之年,曾披甲執銳、隨眾將兵一同拚殺,見識過戰場的殘酷,胸懷抱負,立志做出一番事業。

  留他們在吐谷渾,桓容可以放心。

  太元二年,五月

  桓容一行離開莫何川,北上涼州。

  同月,秦玓率兵掃清三韓的鮮卑殘兵。

  慕容垂身陷重圍,身邊部曲盡數戰死,重圍之下仍不肯下馬棄刀,最後自刎而死。慕容德死於亂箭,諸子盡數戰死。

  慕容沖不知去向,慕容令斷臂墜馬,被秦玓生擒。

  盤踞島上的鮮卑騎兵或死或降,殘存的高句麗人來見秦玓,竟要求歸還丸都城。

  秦玓聽著好笑,壓根沒有多言,令部曲將叫嚷的前高句麗貴族拉出帳外,連同隨行之人一起,盡數斬首示眾。

  「頭掛上城牆,也好看得清楚。」

  「殿下,此舉怕會激起民怨。」一名參軍遲疑道。

  「民怨?」秦玓冷笑,「隨他去。」

  他帶兵打下三韓,可不是為他人做嫁衣。這些人真有勇氣,為何不舉刀反抗慕容鮮卑?

  說白了,不過是鮮卑兵足夠凶狠,不服就殺,殺到他們不敢反抗,全都成了縮頭烏龜。以為漢人講究仁義,亮出身份就能予取予求?

  滑天下之大稽!

  中原大亂時,高句麗犯下的惡行不比胡人少!

  「多殺幾個,殺到他們清醒為止。」

  不清醒?

  秦玓不介意幫他們清醒。

  說起來,有些時日沒壘京觀,或許該用這些三韓人壘一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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