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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桓容》第310章
第三百一十章 幹一行愛一行

  就皇位繼承人一事,桓容很是頭疼了一段時日。連續接到多位從兄弟的回信, 無一例外都是婉拒。

  私信往來頻繁, 自然引來桓豁和桓沖的注意。

  桓嗣和桓石秀等在外為官, 桓石虔常年領兵在外,頓時間無法聯繫, 桓石康和桓修成為最好的詢問對象。

  知曉前因後果,桓豁和桓沖先是驚訝,後為不解。

  「陛下春秋正盛, 何必從族內選嗣?」

  面對大君和叔父的疑問, 桓石康和桓修同樣滿頭霧水, 無法給出確切答案。

  桓豁兒子多,接到的書信也多。

  從近到遠問過一圈, 甚至向宮中借來鵓鴿, 給桓石虔送去書信, 得到的回信大同小異, 全部是天子詢問諸從姪,話裡話外透出選姪入建康, 作為繼承人培養的意思。

  意識到事情不對, 桓豁和桓沖不敢疏忽, 仔細商議之後, 同時派人往建康, 給桓容送去書信。詢問天子究竟何意。

  接到兩位叔父的來信,桓容眼睛一亮。

  對啊!

  如果能從叔父處找到「突破口」,還愁兄弟不肯給人?

  不過, 信要怎麼寫?

  撐著下巴敲著桌面,桓容思來想去,始終想不出太好的辦法。視線不經意掃過桌上的一盤炸糕,一念閃過腦海,登時有了主意。

  炸糕是長樂宮送來,表面酥脆,內裡綿軟,夾著香甜的豆餡,味道極是不錯。

  由炸糕想到長樂宮,思及長樂宮自然會想到親娘和阿姨。他不曉得如何向叔父解釋,或許親娘會有辦法?

  想到這裡,桓容再也坐不住,起身就要擺駕長樂宮。

  剛剛走出殿門,意外遇見入宮請安的袁峰。

  「陛下。」

  袁峰已是舞象之年,似生機勃勃的小白楊,修長挺拔,俊秀非凡。

  看著深衣玉帶,眉飛入鬢,目如點漆的英俊少年,桓容不免感嘆時光匆匆,似流水一般。不經意從指間滑過,回過神來,四頭身已長成俊秀少年,

  桓容邁下石階,笑道:「可去見過太后?」

  「回陛下,臣已見過太后。」

  見袁峰仍是一板一眼,規矩更勝早年,桓容不禁挑眉,道:「定親一事,太后同你說了?」

  聽聞此言,英俊少年終於破功,耳根染上緋紅。

  「回陛下,臣已得知。」

  「如何?」桓容站在石階前,示意袁峰走近些,故意壓低聲音,笑道,「聽阿豹說,你日前守在殷尚書府前,想見見殷氏女郎,差點被人家兄長誤會?」

  袁峰臉色更紅,再維持不住嚴肅。

  「殿下看到了?」

  「看到了。」桓容點頭,樂於見袁峰破功,繼續道,「不只是阿豹,阿寶都看得真切。」

  袁峰僵在當場。

  「前些日子,阿兄從海上回來,帶回不少新奇玩意。阿豹兩個整日都在唸著,尋到機會就往宮外跑。那日碰巧經過,認出你府上的馬車,一時好奇就跟了上去。」

  接下來的事,不用仔細說,兩人都是心知肚明。

  袁峰嘴巴開合,半天說不出一個字來。

  「少年慕艾,用不著不好意思。」桓容拍了拍袁峰的肩膀,聲音壓得更低,「這次看清了沒有?如果沒有,請阿母召女郎入宮……」

  「阿兄!」

  袁峰已然頭頂冒煙,再顧不得規矩,開口攔住桓容。

  不想桓容大笑出聲,手更加用力,「這才對嘛,十幾歲的年紀,整天板著臉實在不像話。昨日朝會之後,見到殷尚書,話裡話外都是嫌棄你太古板。想要抱得美人歸,總要給長輩留給好印象不是?」

  同袁峰定親的,是陳郡殷氏的女郎。

  說起陳郡殷氏,早年間也有一段官司。

  桓容未出仕時,受謝玄相邀,初次參加曲水流觴,被庾攸之和殷氏六娘聯手設局,差點當眾出醜,成為士族間的笑柄。

  時過境遷,往事乘風,庾氏家族敗落,有子弟在朝為官,以才幹得以陞遷,聲勢終不比早年。想要再為上層士族接納,還需不少努力。

  殷六娘至今未嫁,常年在道觀修行,漸漸不再被人提起。

  殷氏父子均在朝為官,頗有建樹。

  袁峰未來的泰山是殷康次子殷仲文,嫡妻是桓容的庶姊,桓大司馬的親閨女。

  當年背家譜時,桓容也曾感嘆桓大司馬的強勢。

  桓氏身為兵家子,本不為頂級高門接納。桓大司馬無法為兒子娶來王謝女郎,乾脆反其道而行,強勢到底,將女兒嫁過去。

  桓容的長姊嫁入太原王氏,夫君雖然沒有太大才幹,好歹是王坦之的親子,說去出就很高大上。

  二姊嫁入琅琊王氏,雖與王獻之和王彪之別支,到底為一郡太守之子。加上這個庶姊投了李夫人的眼緣,受過不少指點,嫁入夫家之後,數年來夫妻和睦,極少發生口舌。

  至於嫁入殷氏的三姊,桓容的印象並不深。

  早在他外傅之前,對方已因病過逝,身下未留一兒半女。喪期之後,殷仲文另聘周氏女,即是桓禕的老丈人——周處的姪女。

  乍看這張關係網,多少都會有點眼暈。

  仔細描畫一番,則會發現,僑姓、吳姓、士族高門、宗室外戚、當朝權臣,無論崇尚玄學、尊奉儒家還是出身兵家,俱都身在網中。

  隨意畫出一條線,就能牽出數個線頭,織出各種各樣的關係網。

  袁峰祖籍陳君陽夏,前朝時,家族曾經盛及一時。後因袁真父子踞壽陽謀反,家族勢力敗落。於桓容建制稱帝之後,才有了復起的跡象。

  只不過,以如今的陳郡袁氏,同王謝這樣的高門結親並不現實。

  縱然有天子青睞,家族根基依舊是士族聯姻的重要參考。加上袁峰兵家子出身,不遵儒道,一心跟著先生學習法家,同多數高門也談不到一處。

  即便愛好其才,想要聯姻,嫁過來的未必是嫡支女郎。

  並非是輕視,而是常例如此。

  結親講究門當戶對,妻族過於強勢,對袁峰而言未必是好事。

  綜合多種考量,南康公主做主,為他選定了殷氏女郎。

  一來,殷氏祖籍同在陳郡,同袁氏頗具淵源,前朝時互為姻親,彼此關係密切;二來,殷康父子正得朝廷重用,殷仲文的原配出自桓氏,繼妻出身周氏,同桓容的關係自不必說。

  再有一點,南康公主見過殷氏女郎,對其頗為滿意。

  借宮宴之日,安排袁峰同女郎當面,雖只是匆匆一面,少年已埋下心思。如若不然,也不會趕在重陽節當日,駕車在殷康府前來回轉悠,就為見一見出府遊玩的女郎。

  「若是想見女郎,大方遞上拜帖,殷氏自不會拒之門外。莫要再如此莽撞,使人誤會。」

  調侃一番,桓容收起玩笑之心,語重心長道:「貴在心誠,可知此言含義?」

  袁峰很是聰明,不用桓容多言,就知其話中提點。

  回想當日,自己的確是行為不妥。如果提前送上拜帖,明言同殷氏兄妹登高賞秋,哪會出這樣的笑話。

  被未來的妻兄誤會,實在不是件好事。想要扭轉印象,必要費不少心思。

  見袁峰明白過來,桓容笑著點了點頭。

  誰沒有年少衝動的時候?

  難得見少年不循規矩,行莽撞之舉,倒也算得新奇。等到袁峰日後有了兒女,是否該找個機會,給他們講講其父當年的豐功偉績?

  幾個縮小的四頭身並排坐,睜著水汪汪的大眼睛,小大人一般,滿臉都是驚訝,著實是可愛又可樂。

  想著想著,桓容不由得笑出聲音。

  「阿兄?」

  「沒事。」

  桓容單手握拳,抵在唇邊咳嗽一聲。

  這事終歸只能想想。

  畢竟時代不同,後世來說無傷大雅的玩笑,今時今日卻不能開,必須壓在心裡。實在憋不住,就只能關起來門來,沒事自己偷著樂。

  不提婚事,袁峰很快恢復「正常」,提起來見桓容的主要目的。

  「遊學?」桓容詫異,「之前不是去過?」

  「之前是去揚州,這一次,先生決定去寧州。如時間來得及,還會往交州一行。」

  聽到此言,桓容下意識皺眉。

  袁峰去揚州,他沒有任何意見。那裡是士族的大本營,大儒聚集,文風鼎盛。一塊板磚砸下,說不定就能砸到某個名士。

  此前袁峰隨師遊學,陸續拜訪多位飽學之士,獲益匪淺,更在治水上有所得。日前呈上條陳,內容頗具見地,很得幾位大佬讚譽。

  若是單去寧州,桓容也不會有太多擔心。

  周仲孫領寧、益兩州刺使,積威甚深。

  鄰近蠻夷被他收拾得沒脾氣,偶爾有挑刺冒頭的,很快就被一刀咔嚓,壓根掀不起多大的風浪。

  加上朝廷實行的政策,以及天子和桓氏家族手中的力量,只要桓容不倒,周仲孫就會安心的守著邊境,為桓漢盡心盡力。

  打個不太恰當的比喻,說是鎮山太歲也不為過。

  袁峰在桓容身邊長大,少有才學之名,周仲孫必定會設法結好,派人多加保護。

  再則,寧州正興建第二座學院,依照范寧和桓祕的意思,必要從建康請先生過去。附近的郡縣都得消息,沿途安全無需多慮。

  讓桓容提心的是交州。

  交州叛亂早平,如今的州刺使對朝廷忠心耿耿,對袁峰不會有任何敵意。

  但州內經戰禍不久,數月前尚有餘孽生事,幾座重要的郡城都是百廢待興,袁峰這時過去,桓容實在是不放心。

  看出桓容的疑慮,袁峰正色道:「陛下舞象之年征戰沙場,生擒鮮卑中山王,立下赫赫戰功。臣今已元服,不過是往邊州遊學,未有群敵環伺,未有刀鋒在側,陛下何須擔憂?」

  「交州並非善地。」桓容嘆息道。

  「臣知。」袁峰正色道,「臣生於膏粱錦繡,卻非長於安樂太平。文章繁華固然不錯,但是,臣要學的遠不只如此。」

  說到這裡,袁峰拱手,肅然道:「請阿兄允許。」

  不是「陛下」而是「阿兄」,足見少年決心。

  「好吧。」桓容深吸一口氣,緩緩呼出,忽然有種我家有子初長成的感慨。

  以今世的年紀,他不可能有袁峰這麼大的兒子。但就感情而言,不亞於親生血脈。

  「一路之上必要小心,切記帶上部曲。」

  「謝陛下!」

  「朕很傷心啊。」桓容突然板起面孔,沉聲道。

  「陛下?」袁峰面露不解。

  桓容繼續板著臉,更做捧心狀。

  「……阿兄?」袁峰似明白什麼,試著改口。

  「嗯。」桓容收起嚴肅,舒展表情,用力按住袁峰的肩膀,「這才對。」

  少年登時無語。

  送走袁峰,桓容繼續擺駕長樂宮。

  行至宮門前,又遇上一個熟人。

  「阿兄?」

  乍見一身道袍,開始蓄鬚的桓歆,桓容差點沒認出來。

  長相依舊沒變,眼神和氣質卻已截然不同。

  少去幾分鑽營,多出些許淡然。

  見桓容面帶驚訝,桓歆微微一笑,宣一聲道號,道:「許久不見,陛下安泰。」

  說話間,有長樂宮宦者出宮門來請。

  見桓容和桓歆碰到一起,宦者腳步一頓,不由得現出幾分詫異。很快反應過來,向桓容行禮,言南康公主和李夫人都在內殿。

  「阿兄來見阿母?」兩人走到殿前,桓容開口問道。

  「回陛下,正是。」桓歆語氣平穩,臉上始終帶笑。走在他身邊,莫名會讓人心情平靜。桓容留心觀察,桓歆身上只有檀香縈繞,並無丹藥的氣味。

  走進內殿,同南康公主和李夫人見禮,桓容沒有急著說話,繼續觀察桓歆。

  過了良久,他不得不承認,這位兄長確是改變許多,同先前判若兩人。

  「得交州消息,言有番僧蠱惑百姓,故而請見。」

  聽桓歆提到番僧,桓容放下漆盞,神情變得嚴肅。

  此前朝廷下旨,不許放番僧入境,入境的全部逐走。如今來看,卻是沒有多大效果?

  「僕請太后和陛下允許,逐番僧於外,免其禍亂民心。如其執意不從,僕請聯合天下道友,行護民之道,降雷霆之怒。」

  翻譯過來,先禮後兵。

  先客氣請走,請不走就攆,攆還不走直接動手。

  道家講究清靜無為,也要區分情況。

  如這些番僧宣揚之法,桓歆實在不能接受。雖說性格有缺點,多少有點耳根子軟,好歹是桓溫的親子,被外人觸到底線,決心一下,動手是理所當然。

  見到這樣的桓歆,桓容頓生不真實之感。

  該怎麼說?

  家族基因使然,徹底的幹一行愛一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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