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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桓容》第208章
第二百零八章 長安之行三

  秦氏僕兵尚未攻城,長安城內已經亂成一片,為逃出城門,人群迅速陷入瘋狂。

  北城門洞開,絞索被砍斷,吊橋再無法拉起。

  城頭的守軍帶頭跑路,壓根不顧城中人死活。

  城下的百姓蜂擁而至,為救家人出城不顧一切,更不惜性命。哪怕苻堅派出宮中禁衛,以刀鋒相逼,也無法將人群驅散,稍有不慎,怕會引來更大的混亂,釀成恐怖的災禍。

  東城、南城和西城的百姓不斷湧來,有的兩手空空,有的大包小裹,無一例外,都是拖家帶口,滿面焦急之色。

  沒有任何疏導,人群很快擁擠到一起,擠滿了城門洞和門後的長街。從上空俯瞰,黑壓壓一片,彷彿蜿蜒的長龍。

  城門洞被擠得水泄不通,馬車和牛車都無法經過,只能拋棄在路上。

  混亂中,不時能聽到牛馬嘶鳴,人群的呼喊聲和哭聲接連不斷,漢話和胡語交雜,帶著憤怒和恐懼。

  人群中有雜胡、漢人、氐人,甚至還有為數不少的氐人貴族和官員。

  這些人被苻堅重用,卻不願陪著後者一起守城,無視宮中召喚,換下官服,除下官帽,在健僕的保護下,混在慌亂的人群中,意圖趁亂出城。

  秦氏圍城數月,城內將近糧絕,飢民乞丐塞路。

  匪盜四起,兵匪勾結,無論庶人百姓還是貴族官員,都曾遭受禍患,即使苻堅下令,依舊殺之不盡。

  繼續困守城中,只能是死路一條,不被餓死也會被匪盜害死。

  與其和國主一同喪命,不如藏起足夠的金銀,趁亂衝出城門,或許還能重回祖地,尋到一條生路。

  懷揣著此類心思,多數官員無心前往宮中「護駕」,更沒有挺身而出,阻止城下的混亂繼續,反而推波助瀾,使得混亂加劇,放棄家宅,甚至撇下家眷,貼身藏著足量的黃金珍珠,和百姓一起衝向城門。

  趕來的守軍見狀,心知沒法阻擋,紛紛鬆開弓弦。

  城門下的人實在太多,且多數都是表情猙獰,幾近瘋狂。

  誰敢在這個時候放箭,絕對是自尋死路,九成會被憤怒的人群撕碎。別說設法關上城門,連試著喊幾句話,都要冒著生命危險。

  幢主當機立斷,不理宮中命令,決定帶著心腹和部落勇士,隨百姓一起出城。

  「同樣是兵,姚長能跑,我為何不行?!」

  設法跑出去,帶著部落北上或是西進,哪怕是重回草原,總能尋到出路。運氣好的話,還能占據一處邊境郡縣,試著招兵買馬、休養生息,等待機會來臨,再次南下中原。

  想當年,苻健不過是石虎手下的一員校尉,處處受到羯族壓制,說話都未必敢大喘氣。其後怎麼樣?統兵萬千,入主長安,建制稱帝。昔日威脅他的羯人,有一個算一個,都被亂刀砍死。

  幢主自認勇武,又曾習得漢家兵法、懂得謀略,絲毫不比氐秦的開國君主差。

  苻健能行,他為何不行?

  何況,民亂能夠壓下,城外還守著秦氏僕兵!

  不用再圍三月,只需半月,長安就要不保。與其為苻堅陪葬,死得毫無意義,不如盡速脫身,以圖他日!

  「走!」

  主意既定,幢主再不猶豫,當場令眾人除下鎧甲,不帶槍矛,僅留短兵隨身,混在人群中出城。

  有氐兵不解,實在不願捨棄皮甲,甚至還想多拿幾套。

  換到草原,這些可都是金銀。僅需一套,就能換來足夠的牛羊,支持部落度過半月。

  幢主勃然大怒,當場砍死不願聽令的什長,厲聲道:「皮甲沒了可以再搶,城外還有秦氏僕兵!究竟是要金銀還是要命?!」

  此言既出,眾人再不敢猶豫,看看倒在地上的屍體,更不敢抗令,紛紛解下皮甲,僅著一身皮袍,匕首藏在身上,手中握著長刀,隨幢主混入亂哄哄的人群之中。

  天光正亮,難得是個晴日,未見半片雪花飄落。

  長安城內,更多的百姓衝向北城門。

  人群過處,一片狼藉。

  臨街的房屋皆是門窗大敞,透過倒向一側的房門,能清晰看到屋內的一切。

  桌椅歪倒,箱櫃散落,值錢的絹布等物不見蹤影,或被主人帶走,或被趁機下手的賊盜順走。

  石路上,四處是被踩掉的皮靴草履,空氣中瀰漫著煙氣,夾雜著人群的嘈雜呼喊和孩童的淒厲哭叫,彷彿末日景象。

  城東突然火起,繼而城南,隨後是城西,火光衝天,烈焰熊熊,瞬息蔓延成片。

  眼前一幕,彷彿是鄴城被破時的重演。

  守軍見到火起,心知不妙,但卻無暇也無力救火。

  圍在城外三月的秦氏僕兵,驟然間發起進攻,直撲三座城門。

  攻城錘和拋石器接連推出,碩大的石塊裹著碎冰,呼嘯著砸入城內。

  巨石滾落在城牆後,立刻砸塌木質房屋,大片的木屑碎瓦飛起;石塊落在城牆上,幾名氐兵躲閃不及,當場被碾成肉泥。

  見此一幕,人群更加瘋狂,拚命的湧向北城門,其間甚至發生踩踏。

  幾個混在人群中氐人貴族被健僕背叛,沒有提防,被人從身後推倒,瞬間被人群踩過,再沒能站起身來。

  等到人群過後,早已經沒了聲息。

  他們帶出府的金銀,盡數落入護衛手中。

  光明殿中,苻堅身著金色鎧甲,手握長劍,大馬金刀的坐在龍椅上,目光掃視空蕩蕩的殿內,鋒利如刀,表情陰沉似水。

  滿殿之內,除了幾個苻氏將領和朝官,竟無其他文武奉召!

  鮮卑和羌羯也就罷了,終歸和自己不是一條心。

  但是,氐族官員竟也不至!

  從聖旨發出,這麼長的時間,就算是爬也該爬到宮門。遲遲不現身,唯一的解釋就是,他們決心叛出長安,早已經無視他的命令!

  「好,當真是好!」

  苻堅怒氣盈胸,一陣咬牙切齒,臉頰不斷抖動,臉色脹得通紅。大手握緊劍柄,後槽牙咯吱作響,聲音中帶著懾人的寒意。

  「今日之事,朕必記在心中!如能脫出困局,他日必當……」

  不等苻堅將話說完,一名宦者飛跑入殿,飛撲到他的腳下,來不及擦去汗水,滿臉都是驚慌:「陛下,南城門危急!」

  「什麼?!」苻堅雙目圓睜。

  殿中響起一片抽氣聲,眾人臉色極其難看,有人甚至開始後悔,為什麼不和別人一起跑路,偏偏腦袋被門夾了,奉召入宮,為苻堅陪葬!

  眾人神情數變,頭頂罩下陰雲。

  苻堅卻收起驚色,更沒有當場暴怒,反而冷靜下來。

  目光陰沉的掃過群臣,苻堅猛地站起身,寶劍出鞘,硬聲道:「大丈夫亂世存身,拼得沙場飲血,勝過苟且偷生,被指懦夫!朕今決意死戰,爾等如有先祖血氣,當隨朕出戰!」

  話落,不等眾人反應,大步走出殿外,迅速點齊禁衛,出宮趕往城頭。

  苻堅終歸是一方霸主,勇猛果決,臨危不懼。雖有邀名之好,好色之名,終是不掩梟雄本色。

  奈何亂世如棋,一步錯步步錯,又多出桓容這個變數,被秦氏搶占先機攻下鄴城,氐秦未能接掌慕容鮮卑的地盤和勢力,更未能如歷史中一般,完成統一北方的大業。

  如今王猛已逝,人心離散,長安危在旦夕。

  苻堅沒有選擇離開,而是決心登上城頭拚死一戰,就算是要命喪今日,也要死得轟轟烈烈,為百代所記!

  他絕不會如燕主慕容暐一般,城破之日倉皇出逃,生不見人死不見屍,成了世人口中的笑話!

  宮門前,苻堅棄輿車,躍身上馬。

  五百甲士緊隨其後,著皮甲持長兵,轟隆隆的鐵蹄踏碎長街,彷彿往日重現,令人憶起當日隨苻健攻入長安,無堅不摧的熊羆之師。

  二十年前,氐族雄踞長安,立國為秦,成為北地一方霸主。現如今,卻被秦氏頓兵城下,圍困三月,國破在即。

  當真是風水輪流轉,世事難以預料。

  苻堅縱馬飛馳,迅速趕至南城門。

  剛剛拉住韁繩,不及登上城頭,乍聞城外鼓角齊鳴。

  城頭上,氐兵因國主到來,士氣剛有所提升,揮刀斬斷一架攻城梯。

  不想,士氣未能持續多久,見到飛馳而來的騎兵,看到領兵之人,不由得心頭髮緊,聚集起的勇氣驟然消散,一個個猶如戳破的皮球,幾乎要癱軟在城牆之上。

  攻城錘轟鳴,南城門破開一個大洞,已是搖搖欲墜。

  數名身著皮甲的秦氏僕兵不懼生死,以最快的速度清理開阻擋騎兵的拒馬和木板。

  又是一陣號角,攻城錘被撤下,一隊騎兵越眾而出。

  為首一人玄甲玄盔,連胯下的戰馬都是通體漆黑,沒有半點雜色。

  騎士手持一桿銀色長槍,槍身緊貼手臂,幾乎成為一條直線,渾身瀰漫煞氣,彷彿一尊血海中走出的殺神。

  認出來者身份,苻堅怒目圓整,大喝一聲,猛地一踢馬腹,掄起馬槊迎了上去。

  當!

  長槍和馬槊架到一起,發出刺耳聲響。

  兩匹戰馬同時人立而起,發出高亢的嘶鳴,前蹄重重踏下,鼻孔噴著熱氣。

  砰砰兩聲,戰馬同時遭受重擊,踉蹌著倒退。

  秦璟苻堅同時猛拽韁繩,穩住戰馬,隨後調轉馬頭,再次迎面沖了上去。

  長槍和馬槊連擊數下,聲音似能撞碎耳鼓。

  兩人戰得不分上下,隨秦璟入城的騎兵和苻堅身後的禁衛同時高喝,聲音中帶著嗜血和興奮,彷彿兩群狹路相逢的凶狼,只要首領一聲令下,立即會不顧性命,沖上前撕咬。

  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當!

  又是一擊,苻堅虎口綻開,鮮血順著手腕流淌,再看對面的秦璟,不禁心生駭然。然終不肯示弱,再次打馬前衝,馬槊斜劈,幾乎是抱著同歸於盡的念頭。

  秦璟沒有閃避,反而正面迎了上去。

  長槍橫掃,擋開苻堅的攻擊,旋即回手一遞,槍身猶如一條銀龍,直刺向苻堅的左肩。

  苻堅暗道不好,想要後退,已經來不及了。

  戰馬先前遭受重創,踉蹌跪倒在地。

  銀光過處,裂帛聲起。

  槍頭紮穿金色的鎧甲,直接穿肩而過。血雨飛濺,苻堅暴喝一聲,竟生生掙脫開,滾落在地。

  「陛下!」

  見此一幕,禁衛同時驚呼,就要上前逼開秦璟。

  染虎等豈會讓他們如願,無需秦璟號令,紛紛張弓搭箭,將沖在最前的幾人射落馬下。旋即彎刀出鞘,呼嘯著衝鋒,和氐兵戰到一處。

  兵戈相擊,雙方皆有人落馬,卻無一人後退。

  棋逢對手,戰遇強敵,斷無後退之理!

  秦璟策馬上前,槍尖抵在苻堅的喉嚨,低沉道:「你可願降?」

  苻堅無視喉間的冰冷,哈哈大笑,道:「成王敗寇,休要辱我!」

  秦璟沒有多言,翻身下馬,走到苻堅身前,單手扣在肩頭。

  苻堅瞳孔微縮,閉目長嘆一聲,道:「秦玄愔當世英雄,敗於你手,我死亦無憾。但請取我頭顱,饒過氐族百姓。」

  「貴族官員何論?」秦璟問道。

  苻堅睜開雙眼,冷笑一聲:「盡殺之!」

  城頭上,氐兵被甲士包圍,一個接一個死在刀下。

  餘下的要麼失去鬥志,要麼當場陷入瘋狂,但無一例外,都會被甲士斬殺,成為祭品,祭奠死於賊寇刀下的萬千亡魂。

  桓容坐在武車上,眺望城頭,雖看不清城中情況,卻能從聲音推斷,入城的秦璟占據上風。

  「典魁聽令。」

  「諾!」

  「率領兩隊甲士埋伏城外,嚴加盤查,不放走一個氐人!」

  「諾!」

  「許超。」

  「僕在!」

  「率一隊甲士入城。」桓容頓了頓,瞇起雙眼,意味深長道,「秦兄既言市糧之物可以入城自取,我自然不能辜負他的好意。」

  簡言之,秦璟手裡金銀不多,桓容運來的糧草又著實不少,全部市換,已經有些捉襟見肘。

  加上前者還想購買兩車藥材,順便聘請隊伍中的醫者,以便戰後救治傷病,給出的「價格」絕不能低。

  秦四郎和桓使君商量,錢不湊手,不如容弟入城自取。

  桓容考量之後,點頭表示,可以。

  於是乎,兩人很快達成共識,苻堅的東西不搶白不搶,只要不過分,桓容大可入宮內隨便拿。

  地盤歸秦氏,長安劃歸秦策治下,這點不容質疑。

  金銀如何分,還可以彼此商量。

  當然,桓容絕不白拿,該出的力氣一定會出,能幫的忙也是責無旁貸。除此之外,「糧價」也不會要得太高,畢竟人情和同盟還在。

  苻堅壓根沒能想到,自己還沒嚥氣,手中的財產已被劃分完畢。

  慨他人之慷,秦四郎很是大方,桓使君也沒打算客氣。

  長安宮中的金銀珠寶、玉器古玩、絹帛綢緞、琥珀香料、珊瑚彩寶,都將被一車車運出,分別打上「秦氏」和「桓氏」的記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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