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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桓容》第203章
第二百零三章 有得有失

  呂延的馬車被團團圍住,護衛被刀鋒所指,如不設法衝出包圍,必將命喪於此。

  掃一眼扎入車板的弩箭,呂延表情陰沉。

  昔日不可一世的呂三公子,自南下樑州,遭遇的挫敗和屈辱超過半生。

  離開梁州時,他發誓要洗雪前恥,將楊亮父子斬於刀下,將梁州城夷為平地。甚至「嗯師」王猛,都列在報復的名單之上。

  可他萬萬沒有想到,離開東晉不久,剛至扶風郡,就遇到秦氏騎兵。

  遇上長安來的軍隊,他尚能平安歸家,遇上秦氏……呂延苦笑一聲,狠狠攥緊雙拳,指關節用力得發白。

  護衛握緊長刀,保衛在車身四周,凶狠的瞪著策馬掀起塵土的秦氏騎兵。

  秦玒手持弓弩,再次放開弩弦。

  五支弩箭飛射而至,呂延躲閃不及,手臂被擦傷,衣袖瞬間被血染紅。

  「殺!」

  攻擊信號發出,秦氏騎兵猛地一拉韁繩,戰馬人立而起,旋即衝向呂氏護衛。

  刀鋒相擊,發出刺耳的摩擦聲。

  血雨飛濺,慘叫聲中,呂氏護衛一個接一個倒下,身下流淌的鮮血匯聚成溪,交織成網,牢牢「困住」馬車。

  拉車的馬受驚,當場發瘋。

  呂延狠狠咬牙,推開沒了頭顱的車伕,親自抄起長鞭,意圖借瘋馬衝開包圍。

  「想走?」

  秦玒冷笑,再次舉起弓弩。

  一匣箭矢射空,瘋馬哀鳴一聲,跪倒在地,再無力起身。

  呂延臉色鐵青,怒視十步外的秦玒。

  為何不殺他?

  秦玒挑眉,再次冷笑,命親兵留下兩名護衛,道:「留下兩個,還要將呂三公子的屍身送還長安。」

  「諾!」

  此時,馬車四周的護衛死去大半,聞聽對方要留下兩人性命,並無半分心喜,甚至心生恐懼,想要求得速死。

  帶著呂延衝出去,已經是不可能。

  保不住呂延的性命,回去必要被家主千刀萬剮。帶回三公子的屍身,更會徹底激怒家主,自己的家人都別想保全。

  思及送大公子歸來之人的遭遇,護衛更是臉色煞白,腮幫抖動,不要命的衝向秦氏騎兵。自己為護三公子戰死,總不會再牽連一家老小。如若不然,等待家人的只有冰冷的刀鋒!

  護衛想要拚命,抱著死在沙場的決心。

  奈何秦玒不會讓他們如願。

  等到大多數護衛身死,即令騎兵停止攻擊。

  存活的幾人沒有絕處逢生的喜悅,只有無盡的恐懼。一人舉刀自戕,餘下兩個想要倣傚,被騎兵用刀背砸斷胳膊,只能拖著一條手臂發出聲聲慘叫。

  呂延癱坐在馬車上,表情一片空白,人已經徹底麻木。

  秦玒打馬上前,距離五步遠,來口道:「如果可以,我當開弓送你一程,可惜沒了一條胳膊,只能如此。」

  弩弦拉滿,鋒利的箭矢直對呂延。

  「呂三公子,當年呂太尉帶兵入秦氏塢堡,殺我阿姨,害我庶兄,屠堡內二百一十七戶。阿母發誓要為死去之人報仇,阿兄亦有誓言,有生之年,滅絕氐秦呂氏一脈!」

  伴隨話聲,弩弦聲驟起。

  一匣箭矢射空,呂延幾乎被釘在車版上,四肢流血,失去全部反抗能力。

  「呂三公子,到了地下,可以給呂大公子帶個話,不用多久,呂婆樓和呂德世呂寶自會下去陪你!」

  呂延憤怒嘶吼:「今日秦氏如此凶行,同畜生無異!蒼天有眼,他日必遭天譴!」

  「凶行?天譴?」秦玒突然發聲大笑,笑到最後,聲音中滿是冰冷。

  「若言其他,我倒有心同三公子講講道理。但是,比凶狠殘暴,論起該遭天譴,你真該問一問呂婆樓,當年他都做過些什麼。」

  鄙夷的掃過呂延,秦玒遺憾搖頭:「可惜,你沒有機會。不過也是無礙,他日父子黃泉相會,總能問問清楚。」

  聽聞此言,呂延目齜皆烈,仍要嘶吼。

  秦玒挑眉看著他,直到他鮮血流盡,臉色灰白,嚥下最後一口氣。

  「換匹馬,送他回長安。」秦玒收起弓弩,視線掃過遍地屍骸,手指放到唇邊,打出一聲呼哨。

  沒用多久,一隻黑鷹自雲層俯衝而下,在秦玒頭頂盤旋,最終收攏雙翼,落在秦玒完好的右臂。

  「給阿兄送信。」秦玒想了想,對隨行部曲道,「扯塊布條,說呂延已死。另外,勞阿兄代為回信,謝桓使君送出消息。」

  「扯布?」

  「沒有絹,只能將就。」

  「……諾。」

  郎君自然不行,部曲低頭看看,他可是新上身的中衣!

  少頃,書信寫成,綁到黑鷹腿上。

  蹭了秦玒一下,黑鷹振翅而起,在雲中盤旋一週,很快向東飛去。

  咸陽郡外,氐兵困於戰陣,一個接一個戰死。

  秦璟一馬當先,率騎兵來回衝殺。桓石虔不斷下令,配合秦氏騎兵,變換包圍圈,確保氐兵一個都跑不出去。

  戰鬥持續到傍晚,最後一個氐兵倒下,秦璟拉住韁繩,停止進攻,手中的長槍被鮮血浸染,已成一片暗紅。

  目光所及,四處都是倒伏的屍體和受傷哀鳴的戰馬。

  秦氏騎兵和晉兵開始清理戰場,先是兵器戰馬,隨後是同袍,最後才是死去的氐兵。尋到的兵器各自堆放,無論完好還是破損。

  同袍的屍身無法帶走,全部就地火化,骨灰裝入布袋,由族人同鄉隨身攜帶。如果後者戰死,還會有他人接手。

  只要沒有死絕,絕不讓同袍流落他鄉。

  荊州兵的這項傳統歷史久遠,可以追溯到兩漢。

  秦璟麾下的胡騎則無這項傳統,看著荊州兵的種種舉動,不解的搖搖頭,繼續搜尋戰場上遺落的兵器和皮甲,順便給還沒嚥氣的氐兵補上一刀。

  很快,戰場上空聚攏成群的烏鴉,遠處傳來狼群的叫聲。

  秦璟策馬走向桓石虔,道:「天色已晚,某將率軍別處紮營。桓將軍可要同行?」

  斟酌片刻,桓石虔搖了搖頭,道:「多謝郎君好意,某另有軍命,將往東行。」

  東行?

  雙方對視,都在打量彼此,神情莫名。

  最終,秦璟向桓石虔頷首,旋即調轉馬頭,打出一聲呼哨。

  打掃戰場的騎兵立即聚攏,在奔馳中匯聚中一道洪流,向北席捲而去。

  「果然意在長安。」桓石虔眉心深鎖,突然意識到,秦璟並不在意企圖被發現,完全是明擺著告訴他,秦氏有意進逼長安。

  是否要一戰而下,此時尚不明朗。

  唯一能肯定的是,秦氏逼到家門前,苻堅王猛必傾全力應戰,屆時,怕是會有一場龍爭虎鬥。

  阿父和敬道接到消息,會如何應對?

  是否會改變之前的計畫,同秦氏一起進逼長安?

  桓石虔搖搖頭,他不善謀略,想破頭也未必能想明白。與其傷神又浪費時間,不如盡快給南邊送信,詢問一下阿父和敬道的意見。

  主意既定,桓石虔下令吹響號角,集合州兵西行,趕在天黑前遠離戰場,選一處開闊地紮營。

  秦氏騎兵和晉兵先後離開,原地留下數千屍骸。

  空中的烏鴉團團聚攏,沙啞鳴叫,喚來更多同伴,旋即撲簌簌飛落。

  遠處的狼群漸漸靠近,昏暗之中亮起幾十道幽光。懾人的狼嚎聲傳出很遠,連匆匆趕來的斥候都不敢靠近。

  距離雖遠,見到空中的烏鴉和聚集的狼群,也知之前的戰況何等慘烈。

  幾名氐人斥候踢著馬腹,奈何戰馬不肯邁步。無奈,只得翻身下馬,壓低身形,或者爬上高處,借最後一絲光線,眺望遠處戰場。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桿扎在地上的長矛,矛身上懸掛一具屍身,頭盔不知去向,身上的鎧甲卻能證明他是氐人,至少是個幢主!

  這個發現讓斥候心頭一涼。

  恐怕,城外設防的這支騎兵已是凶多吉少。

  思及此,斥候顧不得害怕,借高草遮掩,繼續靠近戰場。不敢擦亮火石,只能沿著邊緣摸索,接連尋到數具屍身,無一例外都是氐人。

  敗了。

  國主麾下精銳敗了!

  依眼前慘狀,不只是大敗,更有可能全軍覆沒。

  斥候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聲音引來狼群的注意。目及掃過來的點點幽綠,斥候喉嚨發緊,手腳一陣冰涼。

  不敢在此地久留,儘量放輕腳步,慢慢向後退。

  退出狼群視線,立刻撒腿狂奔,到了同伴近前,顧不得說話,躍身上馬,猛抽馬鞭,以最快速度疾馳而去。

  「敗了,大敗!」

  「什麼?」

  「此處五千騎兵盡喪!」

  「什麼?!」

  斥候策馬而去,急匆匆趕往太守處回稟。

  聚集而來的狼群越來越多,點點幽綠的光芒亮起,黑夜之中,似地獄透出的火光。

  翌日,狼群退去,戰場上空僅餘烏鴉盤旋。更多氐兵趕至,看到眼前的慘景,都是臉色煞白。

  軍情飛送長安,不出意外,又被呂婆樓設法攔截,沒有第一時間送到苻堅面前。

  如果不是王猛的病情突然加重,實在不能理事,呂婆樓所行之事早已經敗露。

  奈何老天都在幫他,王猛強撐著操勞數日,平息都城中的流言,終於暈倒在光明殿,差點就此一命嗚呼。

  靠著徐川帶來的良藥,呂婆樓病情依舊,卻沒有繼續惡化。他有信心,可以活得比王猛更久。不求幾年幾月,哪怕只有幾天,也能勝券在握。

  朝中的老臣多數站在呂婆樓一邊。

  投靠的外族不說,許多氐部首領都起了異心,尤其是看到什翼犍今日的風光,預感到長安風雨飄搖,很可能擋不住東邊的強敵,紛紛暗中策劃,想方設法保存力量,等著另尋出路。

  不怪眾人生出二心。

  氐秦立國僅二十餘載,貌似強大,實則根基不穩。苻堅雖有雄才大略,身上的缺點也著實不少。

  若是王猛無礙,事情或有轉機。奈何王丞相病入膏肓,每日昏迷的時間越來越長。不能保持清醒,縱有扛鼎之才,恐也回天無力。

  長安終究會亂,苻堅難逃國破的命運。

  這個關頭,呂延的屍體送回長安,呂婆樓連失兩子,痛徹心扉,徹底陷入瘋狂。

  「延兒啊!」

  「王猛,我絕不放過你!」

  呂延死於秦玒手中,送他上死路的卻是王猛。

  呂婆樓已然失去理智,不能找秦氏報仇,一腔憤怒全部傾瀉到王猛和苻堅身上。

  「明日便行計畫!」呂婆樓赤紅雙眼,對呂德世和呂寶道,「明日早朝之後,你二人無需回府,候在城門處。遇夜間火起,立即出城!」

  「守城之人早打點妥當,屆時將率步卒隨你二人同行。」

  「族兵和部曲均在城外接應,另有朔方侯和建寧列公麾下。切記莫要強出頭,可促其西行姑臧,趁什翼犍不在奪取該地。此後再細細謀劃,殺將領,據地自立!」

  「諾!」呂德世和呂寶眼圈泛紅,聲音沙啞,「阿父,真的不能……」

  「不能!」呂婆樓硬聲道,「苻堅和王猛害我子性命,必要見其萬劫不復,我才能閉眼。」

  呂德世和呂寶知道沒法說服呂婆樓,只能正身下拜,重重稽首。

  「兒定不負阿父所托,阿父保重!」

  寧康二年,七月

  夜半,長安城驟然火起。

  遇大風,火勢瞬間蔓延,焚燒裡巷,煙霧嗆鼻。

  城中百姓陸續驚醒,紛紛奔出家門,就近取水救火。怎奈起火點分散各處,且有大量的助燃物,一時之間,火勢竟無法控制。

  巡城的士卒趕來,架起水龍,同樣無法撲滅大火。

  火勢熊熊,照亮半個夜空。

  苻堅被驚醒,推開身邊的美人,赤足奔出內殿,一把推開殿門。

  看到通紅的天空,神情一片愕然。

  聽宦者急報,宮中亦有火起,守著偏殿的衛士和宦者死去多時,腦中頓時嗡地一聲,踉蹌兩步,被恐怖的預感包圍。

  「陛下?」

  「國主?」

  苻堅沒有出聲,整個人陷入混亂。

  宦者心驚膽顫,正要出聲再喚,苻堅猛地抬起頭,表情猙獰,「去請王丞相!」

  「陛下,丞相病重,無法前來。」宦者戰戰兢兢答道。

  就在這時,幾名朝臣手持急報,連夜入宮,帶來更糟的消息。

  「陛下,咸陽郡太守急報,秦氏兵發兩路,進逼長安!「

  「晉兵北上,已破扶風郡!」

  「什翼犍聯合吐谷渾犯境,劫掠邊境數縣!」

  什麼?!

  苻堅瞪著朝臣,確定並非幻覺,突覺眼前一陣發黑。

  與此同時,呂婆樓命人將自己抬到院中,望著城內衝天的火光,發出一陣暢快的大笑。

  他將戰報壓到今日,為的就是拖住苻堅,讓他無暇顧忌城門處的異狀。等他回過神來,阿子早已出城遠走,想追都追不上。

  「人已經安排好了?」

  「回郎主,前日已入丞相府。」

  「好!」呂婆樓再次大笑。

  他不會讓王猛活過今日,更不會讓他有機會為苻堅出謀劃策,助後者擺脫困局。

  「王景略,今日長安大火,就是為你送葬的大禮!」

  他連失兩子,始作俑者理當陪葬!

  遠在南地的桓容,壓根不曉得自己扇一下翅膀,竟會引來一場這麼大的風暴。他料定呂婆樓會震怒,卻沒想到對方會直接發瘋。

  「瘋力」達到十二級,席捲整個長安。

  此時此刻,他正對著燈火,細看繪有氐秦各郡的輿圖。

  誰能料到,徐川往北一行,回來就能繪製出如此詳盡的輿圖。雖同後世的地圖不能相比,但就現下而言,絕對千金難換。

  「秦氏有意長安。」

  桓石虔的書信日前送到,正好驗證桓容的預料。

  以秦氏的胃口,人口和金銀恐怕無法滿足,他們要的是地盤,包括氐秦的都城長安。

  「暫時不能正面交鋒。」

  桓容同桓豁桓沖商議,後兩者的意見同他一致,以桓氏現在的力量,並不適合攻打長安。與其白忙一場,甚至同秦氏因為利益交惡,不如後退一步,留出一份人情。

  「先下扶風,再西進略陽,繼而是天水、南安和隴西。」桓容撥亮燈火,手指在輿圖上滑動,「如此一來,可打通西域,卻也要提防吐谷渾。」

  有舍有得。

  將長安讓給秦氏,沿扶風向西打到隴西,正好鞏固仇池和武都轄地。

  只不過,這樣一來,之前分出的利益必定不夠。想要說服謝安繼續站在桓氏一邊,要付出的代價絕對不小。

  「肉疼啊。」桓容嘬牙花子。

  奈何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眼瞅著肥肉不下手,不是他的作風。

  「總之,先占下來再說。」

  桓使君咬住腮幫,指尖擦過輿圖,沿扶風到隴西,就此連成一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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