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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桓容》第58章
第五十八章 共同語言

  桓容拭乾發,隨意扯了下衣領,擦乾沾在頸側的水痕。

  黑髮披在肩上,似頂級的綢緞。手指穿梭其間,帶著不自覺的惑人。

  秦璟狀似無意的轉過頭,喉結滾動兩下。待桓容整理完畢,才取出袖中的絹布,道:「堡內傳來消息,慕容鮮卑恐將生亂,如有亂兵侵擾晉地,容弟當有所準備。」

  鄭重謝過秦璟,桓容接過絹布,仔細看過一遍,眉間不禁皺出川字。

  他對兩晉歷史瞭解不多,連司馬家出過幾個皇帝都不清楚,能記住個司馬奕還是仰賴桓溫,遑論你方唱罷我登場,幾乎亂成一鍋粥的五胡政權。

  說起來,五胡究竟是哪五胡,他也是穿越過來才算徹底弄清。

  慕容鮮卑屬於例外。

  歸根結底,「慕容」這個姓氏實在是太有名了,貫穿東晉時期,又總能和建國、背叛、復國聯繫到一起。

  戰鬥猛人慕容垂打遍南北無對手,桓大司馬都是他的手下敗將。

  因在鮮卑內部受到排擠,和貴族爭權失敗,慕容垂攜子投靠氐人,很快得到苻堅重用,卻在苻堅落難時背後捅刀,舉兵建立後燕政權,全然不顧之前「情誼」,實打實的梟雄本色。

  慕容沖的人生經歷可謂跌宕起伏,雖曾國破落難,在史書上留下「龍陽之姿」,卻也曾進踞長安,登上過帝位,使得「鳳皇」兩字響徹關中。然其殘暴肆虐,殺得百姓流離失所,千里荒無人煙,同樣為後世詬病。

  桓容不知道,在歷史上,這對叔姪是否曾並肩作戰,但在現下,他們明顯是擰成了一股繩,聚成一股勢力。

  慕容垂既要和鄴城對抗,又不願輕易投靠氐人。以他手中的兵力,惹不起秦氏塢堡,八成就要打東晉的主意。

  屆時,僑郡怕要首當其沖。

  「如果慕容垂叛國,舉兵自立的可能有多大?」桓容捏著絹布,心中懷有疑問,不自覺說出了口。

  秦璟若有所思,許久方道:「五成。」

  「五成?」桓容詫異。

  「慕容垂駐紮豫州,手中兵力不足五萬。其中嫡系不足三成,更有五千是叛秦的氐人。」

  魏王和苻柳被慕容垂當做誘餌,謀算了王猛一回,使得燕國朝廷不敢輕易收回他的兵權,唯恐氐人真的發兵打到鄴城。

  這種情況下,投靠氐人並不划算,但舉兵自立也非良策。

  「如果此時舉兵,必會被視為亂臣賊子,他手下的將兵未必樂意跟隨。」

  尤其是五千氐人。

  胡人天性蠻橫,一言不合,動輒舉兵反叛並不稀奇。

  如果叛亂成功,大統領自然要換人做。如果不成功,為首者殺死,從者挑出兩個處斬,餘下多數放過。這是胡人的數量決定,殺一個少一個,尤其內遷之後,漢人死得再多,數量照樣超過胡人。

  苻柳已死,如果他們返回秦國,非但不會被處死,反而能得到獎賞。跟著慕容垂舉兵,得到的好處未必會超過前者。

  再者,慕容沖現下敬服慕容垂,並不代表會無條件支持他所有決定。畢竟鄴城的太后是他親娘,燕國國主是他同父同母的兄長,論親疏遠近,慕容垂總是差了一些。

  「燕國朝廷正亂,太傅慕容評先同太后可足渾氏結盟,後不知何故,兩人突然翻臉。如今,可足渾氏聯合漁陽王與慕容評爭鋒,一時半刻分不出高下。」

  秦璟蘸著茶湯在矮桌上勾畫,修長白皙的手指擦過墨色的桌面,形成強烈對比。

  「此為可足渾氏,此為漁陽王,此乃慕容評。」

  三點水漬互相連接,形成一個三角。

  「可足渾氏同漁陽王結盟,是因二者有共同利益,究竟為何,現下並不十分清楚。」秦璟說道,又在三點外畫出一點,「這是慕容垂。」

  看著秦璟畫下的圖案,桓容似懂非懂,想得深了,腦袋竟開始嗡嗡作響。

  「秦兄的意思是,對慕容垂來說,鄴城維持現下的局面正好?」

  「鄴城亂,則無暇顧及慕容垂,可容其暫緩一段時間。」秦璟頷首,長睫微垂,話鋒一轉,道,「但長此以往,慕容垂尋不到藉口舉兵,只能暫守豫州,形如割據終無實名,遇到外力來攻仍要與之接戰。」

  也就是說,鮮卑朝廷亂成一團,太后和慕容評都無暇顧及慕容垂,為了增強實力還要設法拉攏他。

  這種情況下,慕容垂雖然性命無憂,卻不好舉兵反叛,相反,還要表明心志,一心一意維護燕國「穩定」。

  「我知晉室有意北伐。」

  聞聽此言,桓容眼角抽了抽,好懸克制住撇嘴的衝動。

  牽頭人是桓大司馬,主持工作的是各州刺使,建康城裡的天子正忙著飲酒作樂,與妃妾嬖人尋歡,哪裡有心思關心北伐。

  說不准,司馬奕還盼著事情不成。

  以桓大司馬數十年如一日的謀反企圖,北伐成與不成,他這個皇帝估計都要退位,區別只在於繼任者姓「司馬」還是姓「桓」。

  「以璟之意,無論伐燕還是伐秦,皆是有利有弊。」

  如果伐秦,王猛率領的軍隊絕不好惹。假若伐燕,慕容垂為表「忠心」,必要領兵接戰,並且拚死都要取得一勝。

  「以秦兄之見,此時並非北伐良機?」

  秦璟沒說話,卻已經是默認。

  以他掌握的情報推斷,此次北伐的目標九成是燕國。

  如果慕容垂同鄴城翻臉,無論自立還是投秦,晉朝發兵燕國的勝算都超過六成。而今局勢未明,加上天氣亢旱,水路不通,進攻燕國絕非最佳時機,勝算當真不大。稍有不慎,反而會引來一場大敗。

  客室木門敞開,暖風徐徐吹入,桌面上的水漬逐漸乾涸,直至消失無蹤。

  桓容正身坐在蒲團上,黑髮似流瀑灑落肩背,鬢邊垂下一縷,隨風輕輕舞動,時而掃過頰邊,帶來一陣輕癢。

  桓容隨意拂開,半點不覺秦璟眸色更深。

  在秦璟之前,石劭曾同他談論北方局勢,僅是流於表明,並未如此詳盡。

  一來,鹽瀆的消息渠道有限,很難知曉鄴城和長安的詳細情況;二來,石劭在更大程度上是經濟人才,對於政治軍事,自然比不上常同胡人交鋒的秦璟。

  桓容原本想著,自己插手坑爹,郗愔沒有丟官,北府軍尚未易手,北伐可能會出現變數。經過秦璟一番講解,他突然發現,之前想得實在過於簡單。

  彼此的實力差距擺在面前,慕容垂沒有提前投奔氐人,桓大司馬主持的這次北伐,或許仍將如歷史中一樣,落得個先勝後敗的下場。

  「有沒有什麼辦法,能讓慕容垂立刻叛亂?」

  桓容喃喃自語,壓根沒想著避開秦璟。

  之前他賭了一回,要求對方以誠相待,從某種程度上而言,秦璟的確做到了。如今事關自身安危,他沒必要藏著掖著,有什麼說什麼才是正理。

  「很難。」

  很難?

  那就不是不可能?

  桓容猛地抬起頭,雙眸閃閃發亮,道:「秦兄有辦法?」

  秦璟看著他,不自覺勾起嘴角。等到反應過來,手已伸到半途,看方向,似乎是想給某隻狸花順毛。

  「咳!」

  察覺到不對,秦璟咳嗽一聲,若無其事的收攏五指,落在桌上。

  桓容奇怪的看著他,這是怎麼個意思?正要開口詢問,忽然被一聲鷹鳴打斷。

  蒼鷹捕獵歸來,扔下一隻色彩豔麗的水鳥,飛過大敞的木門,直接落向桓容肩頭。

  「阿黑!」

  秦璟沉聲喚了一句,長袖揮過,眨眼已抓住蒼鷹右腿。

  蒼鷹振動翅膀,用盡全力仍掙脫不開。轉過頭,到底沒敢下嘴,唯有收攏雙翼,委屈的耷拉下腦袋,乖乖的落到桌面,站不穩,竟還滑了兩下。

  「以後莫要讓它抓你肩膀。」秦璟不贊同道,「鷹爪鋒利,難免受傷。」

  「冬日時,我都會在長袍內加一件薄皮襖,用的是秦兄送的狼皮。」桓容笑道,忍不住伸手戳了蒼鷹的背羽,差點招來一口,「它叫阿黑?我才知道。」

  因為蒼鷹的突然闖入,話題被硬生生岔開。

  見秦璟無意重提,桓容沒再追問,將拭發的布巾鋪到蒼鷹腳下,等著蒼鷹擦爪。

  「秦兄不曉得,之前阿黑抓破我九件外袍。」

  「待我回到北地,給容弟送一船絹來。」秦璟笑道,「容弟喜穿素色?」

  「……」別人論車他論船,果真財大氣粗!

  「璟手中有一張白狼皮,年頭有些久,好在保存得當,容弟正好制一副護臂。」看著蒼鷹又想往桓容肩頭靠,秦璟直接按住它的背羽。

  「阿黑成年不久,再過幾月身形會更大。容弟不可再讓它抓肩,護臂要時常帶在身上。」

  成年不久?還會再長?

  桓容面露驚訝。

  這究竟是什麼品種的鷹?

  兩人說話時,天色漸晚,小童前來稟報,廚下已備好膳食。

  桓容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道:「秦兄如無要事,可留下用膳?」

  自來到鹽瀆,桓容的飯量逐日增加。一天兩頓完全無法滿足他的胃口,不只三餐定時定點,上午和下午各要加一頓點心,臨睡前還要吃一碗菜羹。

  桓容對東晉的烹調方式有些絕望,實在忍受不下去,終於令小童喚來鐵匠,要求打造廚具,其後召來廚夫,親授「烹調」之法。

  鐵匠和廚夫的表情堪稱驚悚,阿黍和小童都是臉色發白。按照他們的想法,清風朗月,恍如不食人間煙火的郎君,如何能和這些事聯繫到一處!

  桓容被盯得寒毛倒豎,差點打退堂鼓。

  最終,為了自己的三餐著想,他咬牙堅持下來,嚴肅告知廚夫,除了燉煮燒烤還有煎炒烹炸,沒事可以多研究一下菜餚的做法,至於五辛菜一類的「美食」,他是堅決拒絕,就不用呈上來了。

  好在廚夫頭腦靈活,很是懂得變通,待鐵鍋送來,不到兩日時間就送上一盤炸魚,兩盤炒菜。雖說麵粉沒調好,炸魚有些硬,菜的火候也有些老,不夠脆爽,甚至有點苦味,好歹是向前邁進了一大步。

  熟能生巧。

  桓容相信,只要廚夫肯下苦功,每日勤練,總有成為「東晉食神」的那一天。

  這樣算不算改變歷史,桓容無心去想。

  他只知道,有了炒菜,自己就不用天天燉菜,三餐烤肉,偶爾還要來一盤節菜,吃得味覺麻木,做夢都在念華夏美食之博大精深,獨愴然而淚下。

  傳出去會不會被世人詬病?

  前有天體待客的劉伯倫,中有坦懷曬書的郝佐治,現有隨身帶著美人全充點唱機的謝安,他不過是愛吃了點,和廚夫探討了一下烹飪之道,誰閒著沒事說三道四?

  人言魏晉瀟灑,他就瀟灑了,怎麼著吧?

  反正鹽瀆是他的食邑,在這一畝三分地裡,愛怎麼瀟灑都是他說得算!

  桓容出言邀請,秦璟自然不會拒絕。只不過,留他用膳屬於「宴客」,不能像日常一樣隨便。

  阿黍得知此事,顧不得皺眉,立即著手安排。

  宴客之地設在後堂側室,室門木窗全部敞開,四面通風,再擺上冰盆,當即驅散悶熱,多出幾分涼爽。

  秦璟同桓容步入室內,見到牆角的冰盆,不禁有幾分詫異。

  「這些冰從何而來?」

  「城東道人所制。」

  將秦璟讓入席中,桓容面上帶笑,心中卻在流淚。府內有冰偏不能用,藉著秦璟他才能清涼一回,到底虧不虧?

  魏晉時期的道士,只要不是沽名釣譽的酒囊飯袋,凡是叫得出名號的,都有幾分壓箱底的真本事。

  當然,不是指他們真能煉出仙丹,而是關於「化學」方面的知識,足以讓後世人驚嘆。

  製冰?

  沒問題。

  先取大盆,內裝小盆,兩盆皆裝滿水,再將硝石倒入大盆,稍待片刻,小盆中即會結冰,純天然無汙染,既簡潔又便利。硝石這種東西是「煉丹家」的標配,尋幾人湊一湊就能裝滿半麻袋。

  因鹽瀆大量招收流民,德政之名眾口流傳。自三月下旬,就有道士和尚陸續在城內出現。

  石劭對此十分重視,迅速點清人數,向桓容稟明。

  桓容仔細考慮之後,並沒有下令驅趕,也沒有隨便請入府內,而是派人仔細觀察,很快挑出兩三個有真本事的,會製冰的就是其中一人。

  剩下的和尚道士有待繼續觀察,如果老實,勉強可以留下,如果想起什麼么蛾子,有一個算一個,通通攆走。

  冰製出來,阿黍堅決不許桓容擺在內室。理由很簡單,桓容身體底子不好,寧可熱些也不能輕易著涼。

  於是乎,桓某人只能眼巴巴的瞅著,遇上待客設宴才能涼爽一回。

  「容弟是說,此冰乃是道人所制?」

  「對。」桓容正身坐下,長發用絹布束在腦後,不等秦璟繼續開口,先將他的話堵死,「人不能給,方法可錄於紙上,隨輿圖一併送給秦兄。」

  秦璟:「……」他在容弟心中到底是什麼形象?

  桓容聳了聳肩膀,三次見面,兩次要人,還能是什麼形象?

  非正式設宴,阿黍並未預備歌舞,也未請石劭等陪坐,故而,秦璟有幸「獨自」見識到桓容的飯量。

  秦四郎君當時的心情,除了愕然還是愕然。

  他自認飯量不小,父子十人一同用膳,常常能讓廚夫冒出滿頭大汗。但桓容不通武藝,又非將兵,身形甚至有些瘦弱,這個飯量委實有些奇怪。

  吃過五碗,秦璟終於沒忍住,打破食不言寢不語的規矩,開口道:「容弟。」

  桓容抬起頭,甭管吃了多少,照樣姿態優雅,嘴邊沒有一顆飯粒。

  「容弟每餐均為如此?」

  「不。」桓容搖搖頭。

  秦璟稍微鬆口氣。

  「今天太熱,胃口略小,平日能吃一桶半。」桓容笑了笑,繼續添飯夾菜,一派士族郎君風範。

  秦璟一口氣哽在嗓子眼,赫然發現,他對桓容的瞭解有些太少。

  然而,秦四郎君並未察覺,阿黍和小童看他的目光同樣震驚,甚至充滿敬畏。

  為何?

  除桓禕之外,能和桓容一同用膳,堅持不數飯粒之人實在是鳳毛麟角,少之又少。秦璟竟不落桓容之後,整整吃下一桶稻飯!

  「難怪郎君同秦氏郎君交好。」

  都是如此的風神俊朗,飯量超過常人,按照郎君的話來講,必定很有共同語言!

※※※烏鴉的小科普※※※

讀得小暈,所以找個東晉地圖來了解一下

下一章有:西河郡,秦氏塢堡

鹽瀆則是查谷歌地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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