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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桓容》第48章
第四十八章 黑到骨子裡

  蒼鷹飛經河內郡,上黨郡,武鄉郡,中途被一支追趕敗兵的氐人軍隊發現,有將領觀其神武雄健,當即彎弓搭箭,就要將其射下。

  三箭先後飛來,空中的黑影快如閃電,避開鋒利的箭矢。

  氐人將領正欲再射,卻見隨軍的主簿臉色煞白。

  「子武為何如此?」

  「統軍,此地靠近西河郡。」

  氐人將領沒能射中獵物,正心中煩躁,感到在部眾前失掉面子。見主簿吞吞吐吐,不直接說明緣由,當即臉現怒色。

  「西河郡又如何?!」

  話出口,氐人將領方才醒悟。

  西河郡,秦氏塢堡?

  「統軍,秦氏塢堡擅養鷹雕,僕觀此鷹非凡,恐……」

  不等隨軍主簿說完,空中的蒼鷹發出數聲高鳴,盤旋在氐人頭頂,高度足可避開箭矢,卻始終沒有飛離。

  想起鮮卑部落間的傳言,隨軍主簿脊背生寒,額頭冒出一層冷汗。

  氐人將領名為苻雅,和苻堅有血緣關係。

  因苻柳等率眾反叛,符雅主動請戰,受封左衛將軍,被委以重任。

  隨後,趁慕容鮮卑免戰的時機,符雅採用王猛制定的策略,在蒲阪擊潰苻柳的軍隊,擊殺俘虜五千餘人。被苻柳趁隙逃脫,更親自率兵追趕,一路追至武鄉郡,半隻腳踏入秦氏的地盤。

  思及秦氏塢堡威名,苻雅不得不重視起來。當即放棄獵鷹,下令部眾加速前進,儘量避開秦氏塢堡的僕兵。

  不想,蒼鷹始終緊追不放,氐人走多遠它就跟多遠,很快又有兩隻蒼鷹飛來,繼而是第三隻,第四隻……

  不到一刻鐘,盤旋在氐人頭頂的蒼鷹和金雕增加到十隻。

  苻雅抬起頭,看著半空中黑壓壓的一片,心生不妙預感。隨軍主簿更是面如土色,心下只有一個念頭:完了!

  這麼大的動靜,傻子才會注意不到。

  此處屬秦氏塢堡管轄,卻也靠近慕容鮮卑。追擊苻柳敗兵本就冒險,若是被秦氏或慕容垂的軍隊發現,自己這支隊伍怕要凶多吉少。

  想到這裡,主簿冒著被抽鞭子的危險,開口勸說苻雅回軍。

  可惜,當真是怕什麼來什麼。

  不等苻雅被說動,身後突然傳來一陣號角聲,繼而是響亮的馬蹄聲。

  有氐人回身張望,看到飛馳而來的黑甲騎兵,當即發出驚呼:「是秦氏僕兵!」

  自從五胡內遷,北方的戰火始終沒有徹底熄滅,隔三差五就要燃起一回。

  胡人不擅制甲,又不懂得冶煉,無論鎧甲還是兵器都要靠搶。隨各族陸續建立政權,大肆劫掠工匠和留在北地的工巧奴,這種情況略有好轉。

  然而,受部落條件和習慣所限,無論氐人還是鮮卑人,士兵仍多數穿著皮甲,有的皮甲也不穿,只在胸前罩一塊獸皮了事。

  相比之下,秦氏塢堡卻是精甲銳兵,哪怕兵力少於對方,仍能憑藉己方優勢戰個旗鼓相當。

  很簡單的道理,同樣是射箭,沒有鎧甲的紮上就是一個血口,即便沒射中要害,放血也能放倒不少。穿著鎧甲的多一層防護,常見有猛將被紮成刺蝟,照樣舞動長矛奮勇拚殺,一路殺得對手心驚膽喪,掉頭就跑。

  如今的北方,黑甲騎兵已是秦氏塢堡的標誌。

  帶著秦風漢影的騎兵縱馬馳騁,伴著號角聲衝鋒,壓根不給氐人反應的機會,環首刀已迎面劈來。

  一個照面,千人的隊伍少去十分之一。

  氐人的隊形瞬間被衝亂,仗著自身悍勇暫時保命,擋住正面砍來的長刀,胸口卻突然一涼,低頭才發現,半截矛尖從胸前扎出,鮮血汩汩流淌,迅速染紅半身。

  「噍——」

  蒼鷹和金雕在半空盤旋,時而俯衝落下,合力抓起一個氐人,在氐人的慘叫聲中飛上半空,得意的鳴叫兩聲,同時鬆爪。

  砰的一聲,氐人砸到地上,身體抽動兩下,再無聲息。

  戰鬥從最開始就呈現一面倒的趨勢。

  苻雅不可謂不勇猛,若論單打獨鬥,幾乎能和慕容垂戰上百餘回合。怎奈自己作死,惹上記仇的蒼鷹,又遇到外出巡視的秦瑒和秦璟,當真是想不死都難。

  從天空俯瞰,黑色的騎兵彷彿一柄長刀,在氐人的隊伍中縱橫切割,冷鋒掃過時,必有鮮血飛濺。

  不到半個時辰,千餘的氐人軍隊剩下不足五百。按照桓容的話來講,就算是砍瓜切菜,這速度也未免太快了點。

  苻雅胯下的戰馬被劈中前腿,嘶鳴一聲跪倒。

  苻雅順勢翻滾,雙手擎起長槍,橫掃之下,秦氏僕兵輕易無法靠近。

  秦瑒想要上前一戰,卻被秦璟攔住。

  「阿兄,此人暫且留著。」

  「留著?」

  秦璟點點頭,他曾見過苻堅,苻雅的長相同苻堅有三四分相似,又穿著氐人貴族才能穿著的重鎧,身份定然不一般。即便比不上慕容亮,應該也值不少錢。

  知曉秦璟的意圖,秦瑒很是無語。

  「阿弟,咱們又不缺金銀。」

  「多多益善。」秦璟道,「殺了此人容易,但事情傳出,氐人怕不會輕易善罷甘休。如果被慕容鮮卑利用,於堡內也是麻煩。」

  簡言之,他還想多看幾場熱鬧,不想立即摻和進去。

  有王猛在,必會對苻堅曉以利害。

  只要不害此人性命,秦氏塢堡和氐人仍舊能「相安無事」。既能避免麻煩又能再賺一筆,何樂而不為?

  秦瑒扎穿一個想偷襲的氐人,收回長槍,甩掉槍上的血跡,愈發肯定大兄的話有道理。

  「你我兄弟之中,玄愔最不能惹。」

  黑成這樣誰敢惹?

  除非嫌命太長。

  兩人放過苻雅,不代表其他氐人能夠保命。黑甲騎兵三輪橫掃,餘下的四百多名氐人被分割成三部分,既逃不掉又不願投降,最後只能倒在刀槍之下,血染初春的大地。

  血腥味引來狼群,天空中開始有烏鴉聚集。

  狼群畏懼騎兵,不敢輕易靠近,卻又覬覦血肉,遲遲不肯離去。烏鴉被蒼鷹和金雕驅趕,嘎嘎叫著,在半空飛上飛下,同樣不想就此離開。

  苻雅知道大勢已去,不想被俘虜,抽出隨身長劍,反手就要抹脖子。

  刀鋒抵上脖頸,鮮血沿著傷口溢出。

  不等他再用力,手上突然一空,頭皮驟然發緊。

  一桿長槍挑飛他的佩劍,蒼鷹和金雕同時俯衝,抓頭髮的抓頭髮,抓肩膀的抓肩膀,硬是是將一百八十多斤的大漢提起,依照秦璟所指飛向塢堡。

  「死傷的僕兵帶回堡內,這些氐人……都燒了吧。」

  即使已經立春,北方仍時常有飛雪落下,土地凍得結實。無論秦璟還是秦瑒,都無心令人挖坑掩埋,不使其落入飛禽走獸之口已是最大的仁慈。

  相比之下,死在胡人手中的漢家百姓怕是連骨灰都找不到。

  古有言,以德報怨,何以報德?以直報怨,以德報德。秦氏上下雖然推崇法家,對儒家的這句話卻是相當贊同。

  留下數名僕兵處理氐人屍骨,秦璟和秦瑒率眾返回塢堡。

  氐人的戰馬少部分受傷,可分給堡民充作肉食。大部分依舊完好,馴養一段時日可以補充給騎兵。

  苻雅吊在半空,眼見秦氏塢堡越來越近,悔得腸子都青了。

  早知會是這個現場,打死他也不會拉開弓弦。

  沒事充什麼神射手,獵什麼蒼鷹!帶出的騎兵沒追到苻柳不說,更全部死在秦氏手裡,他如何向國主交代?

  如果自己死了,說不定能削減國主怒火,為家小留一條生路。現如今,秦氏壓根沒打算殺他,八成是要充作「人質」和國主講條件!

  想到可能的後果,苻雅頓覺前途昏暗。

  設法再次自盡?

  一則手中無刀,二來,失去第一次機會,求生的意念壓過死志,苻雅連咬舌的勇氣都聚不起來。

  騎兵回到堡內,立刻有健僕上前牽走戰馬。兩名文吏領命,召來廚夫分解馬肉,其後分與堡內民戶。

  「郎君,不若以大鍋烹製,肉湯散於堡民。」

  不患寡而患不均。

  本就人多肉少,加上新增的流民,如果按戶頭分,每戶未必能得多少。與其每人分一小塊,有的流民分不到,暗中招來埋怨,不如整鍋燉煮,全堡都能嘗一嘗肉味。

  「善。」秦璟點頭。

  文吏當下集合人手,做出各項安排。

  城內架起柴堆,大鍋架在火上,待鍋中水滾,成塊的馬肉放進水中,加上廚夫特製的調料,很快飄出香味。

  秦瑒換下鎧甲,去向秦策匯報戰況。

  秦璟淨過手面,換上玄色深衣,令僕兵將苻雅手腳捆住,嘴巴堵上,帶入慕容亮曾住過的宅院看押。

  「尋醫者為他治傷。」

  「諾!」

  僕兵把人抬下去,秦璟走到院中,等候已久的蒼鷹立即飛落,親暱的蹭了蹭他的臉頰,隨後伸出腿,現出綁在腿上的一隻竹管。

  考慮到天氣狀況和路程長短,桓容將信寫在絹上,包好塞進竹管。

  之前送信都是絹布上腿,如今綁上這個東西,蒼鷹相當不舒服,脾氣也隨之暴躁。沿途飛過的州郡,猛禽紛紛避讓,生怕惹到這只暴躁的傢伙。

  沒想到苻雅自己找死,成了蒼鷹的出氣筒,更淪為秦氏手中的人質。如果苻堅肯出金子,他還能回到部落,假設突然摳門,慕容鮮卑就會成為他的「歸宿」。

  秦璟解下竹管,拍拍蒼鷹的脊背。隨後除掉竹管一端的蠟封,扯出一條絹布。

  本以為竹管不到一指長,能裝入的絹布有限。哪想到,這一扯就扯出足足兩尺,展開來,薄如蟬翼,沒字的地方近乎透明。

  舉著「信紙」,秦璟有片刻的怔忪。

  如果他沒看錯,這種絹在漢時為皇族之物,諸侯王之上方可用。

  因擅長織造的工巧奴減少,上等的絹布在南地價格昂貴,北地更是千金難求。

  這樣的絹被裁開寫信,該說暴殄天物還是別出心裁?但不得不承認,以此絹書寫的確遠勝其他布料。

  不等看過信中內容,秦璟已是搖頭失笑。

  容弟的性格當真是有趣。

  苻雅被抓的消息很快傳出,苻堅大怒,揚言要發兵。可惜得不到朝中支持,連王猛都遣人送信,言同慕容鮮卑必將有一場大戰,此時不宜同秦氏為敵。

  「晉大司馬桓溫有奸雄之相,亦有平北之志。恐其將有所動,陛下實當謹慎。」

  滅掉氐人部落中的反叛力量,帶頭的苻柳卻跑了。慕容垂養精蓄銳,難保不會從苻柳處得知己方動向,趁機發兵攻打。

  這個時候同秦氏開戰實在太過不智。

  桓溫可不是傻子,知道氐人同北地最強的兩股勢力開打,抓住機會定要撲上來咬一口。再者言,苻雅不是還活著?死的不過是些兵卒,再征發就是。

  相比氐人內部出現的爭執,慕容鮮卑卻是相當乾脆,如果真是苻雅,多少黃金儘管開價!跑到慕容垂帳下的苻柳尤其對苻雅恨得牙癢,直接放言,如果能將苻雅「換」來,黃金他願意出一半!

  五日後,苻堅終於被王猛說服,派人前往秦氏塢堡買回苻雅。慕容鮮卑動作更快,早在一日前便派人出發,隨車帶著兩箱黃金。

  塢堡內,秦璟登上城頭,放飛帶著回信的蒼鷹。

  蒼鷹鳴叫數聲,盤旋兩週,方才依依不捨的向南飛去。

  正月底,晉室加桓大司馬殊禮的旨意抵達姑孰。

  桓溫換上官服,面向建康方向行拜禮。

  桓熙和桓濟站在他身後,前者滿面紅光,顯然為日後的榮耀得意。後者目光陰鷙,眼底時而閃過一道寒光,令人心生警惕。

  宦者離開後,桓大司馬隨意將聖旨丟到一邊,揮筆寫成奏疏,著人送往建康。

  奏疏內容主要是關於兩件事,一是正月將過,庾柔庾倩和殷涓是不是再審一審?這三人有謀反的意圖,其家族也未必乾淨。另一件則是關於北伐。

  「溫請與諸州刺史共舉兵伐北。」

  只言伐北,卻不言伐燕還是伐秦,其背後的含義著實值得玩味。

  鹽瀆縣中,桓容難得迎來一段平靜日子。

  輿圖繪製完畢,該送的人全部送去鹽場,給秦璟的信送出後,桓容採納石劭意見,遣人往京口送信,提醒郗刺使防備可能南下的鮮卑人。

  鹽瀆是桓容的食邑,附近僑郡卻都是郗愔的地盤。假如慕容垂真要開搶,首先要經過的射陽等縣均屬北府軍防禦地界。

  按照石劭的分析,與其將消息瞞下,自己拚死拚活的想辦法,不如給郗刺使通個氣,看看對方是什麼態度。

  不管郗愔和桓溫鬥到什麼地步,兩人對胡人的態度卻相當一致:敢來就拍死,絕無二話!

  一番安排下來,桓容肩上的擔子輕了許多。

  獨自坐在內室,隔窗眺望遠處,桓容不得不感嘆,難怪古人重視謀士,後世的成功者背後總要有個智囊團,沒有石劭,僅憑他自己,面對這種情況九成要麻爪。

  「人才難得啊!」

  桓容掰著指頭算算,發現人手越來越不夠用。當下決定,往流民中撿漏的計畫必須盡快提上日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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