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聽了曲直的話，兩個丫鬟早已經嚇得面如土色，她們一向只是生活在內宅之中，什麼時候見過這樣可怕的事情。那些傷兵真是太不可理喻了！他們連事情的真假都不知道，就這般衝動的圍攻將軍府，他們不怕將軍回來收拾他們嗎！

　　弄晚和曲直接二連三的帶來壞消息，一個比一個嚴重，顏羲和卻只是靜靜的坐在那裡，彷彿沒有聽到般。

　　曲直以為她年紀小，頭一次遇到這樣的事情，必是已經嚇傻了，趕緊說：「夫人，你不必害怕，雖然他們將將軍府圍住了，但是以屬下的武功突圍出去卻是不成問題。屬下突圍出去找衛戎將軍，只要嚴校尉能夠拖些時間，屬下就可以讓衛戎將軍帶軍隊前來解救。」曲直自信滿滿的說。

　　他相信以自己的武功突圍出去是絕對沒有問題的，找到衛戎將軍再回來也用不了多少時間，到時候軍隊來了，那些傷兵還不被制服！

　　顏羲和彎腰撿起了地上掉落的銀梳子，自己慢慢的梳起了頭髮。

　　「你以為流言傳了那麼久，他們為什麼偏偏要今天來圍攻將軍府？他們不知道衛戎將軍會帶軍隊來麼？」

　　曲直自信的表情凝固在了臉上，經過顏羲和的提醒，曲直驀然間想到，衛戎軍務繁忙，怎麼可能每天待在城內！其他的人又沒有調動軍隊的權力，那些人真的是要置夫人於死地嗎！他的額頭上終於漸漸冒出了冷汗。

　　「小姐！我們到底應該怎麼辦啊！」墨菊帶著哭腔的問到。

　　「夕照，過來給我梳頭。」顏羲和沒有理會已經有些崩潰的墨菊，平靜的吩咐著夕照。

　　夕照慘白著臉接過顏羲和手中的梳子，雖然雙手還有些顫抖，但是還是很快的將顏羲和的長髮簡單梳了一個墜雲髻，用一隻白玉簪子綰住。

　　顏羲和拿起青蘿黛自顧自的畫起了妝。

　　敵人既然已經宣戰，那麼自己的變強之路就從這裡開始好了！如果連這麼點小小的坎都過不去，自己如何能夠讓顧念蒼成為這燕京城真正的主人！

　　輕啟櫻唇，拿下咬在唇中的胭脂紅紙，鏡前的少女緩緩回身。

　　青黑色的眉毛遠山含黛，眼尾處的紅色眼線似有若無的將眼角拉高上挑，鼻翼兩側的陰影和鮮紅色的嘴唇更顯凌厲。

　　身著大紅衣袍的顏羲和整個人如一柄寒光隱現的利刃，氣勢逼人！

　　「走吧！我們出去看看，他們到底有沒有膽量把我怎麼樣！」顏羲和帶頭向外走去。

　　屋子裡的三人都面面相覷，顏羲和的反應大大的出乎了他們的意料，這個少女彷彿一夕間，就成長到了一個讓人無法企及的高度，有著一種讓人臣服的氣質，三人不自覺的便跟在了她的身後。

　　幾人就快要走到府門口的時候，顧風從前面匆匆的走了過來，看到顏羲和一行人愣了一下後疑惑的問：「大嫂，你這是要去做什麼？」

　　「我去府門前看看。」顏羲和回答。

　　「你不能去！那些傷兵正在圍攻將軍府，府門前現在有多危險你知道嗎！」

　　「我不去，那麼二叔去嗎？」顏羲和淡淡的問到。

　　聽到她的話顧風愣了一下，然後語氣嘲諷的說。「這個顧家什麼時候輪到我說話了？那些傷兵就讓嚴濟去對付，反正都是一群廢物，還怕嚴濟對付不了他們嗎？」

　　顏羲和靜靜的看著他，臉上不贊同的神色中夾雜著一絲憐憫。

　　「二叔，做人該擔當的時候，就要當仁不讓！領袖是一種氣質，如果你沒有的話，是沒有人會真心追隨你的！將來總有一天你會成為一名獨當一面的將領，對敵人的尊重和對部下的愛護，即使你心中做不到，表面上也要做到！」顏羲和說完這些話，不再停留，從他的身邊走過。

　　兩人錯身而過時，顏羲和用只有兩人才能聽到的聲音輕聲說到：「野心需要相應的能力來匹配才能實現，就讓我看看你能做到什麼地步吧！」

　　顧風的野心顏羲和早就看得出來，她覺得這是一件好事，如果顧風真的能夠成長到可以同顧念蒼比肩的地步，那麼顏羲和很樂意將這幅家國的重擔交給他。在顏羲和的心中什麼責任、地位、富貴，都比不上她和顧念蒼兩人什麼都不管不顧的幸福生活重要！

　　顧風回頭愣愣的看著遠去的顏羲和，京城將軍府庫房前那個神采飛揚的少女形象漸漸浮現在眼前，同剛剛遠去的鋒利銳氣的女子完全無法重合到一起，這樣短的時間裡，她竟然已經成長到了如此地步嗎！

　　自己呢？這麼久以來，自己究竟做了些什麼？野心需要相應的能力來匹配麼？只要努力，我的野心真的會有實現的一天麼！顧風的心中複雜難辨，最後還是追著顏羲和走了過去，就先讓我看看你能做到什麼地步吧！

　　顏羲和毫不猶豫的向將軍府門前走去，來到府門旁，只見大門緊閉，外面嘈雜聲一片，大聲叫嚷的人喊聲、兵器碰撞在一起的聲音響做一片。

　　顏羲和停在了原地，轉過身向曲直招了招手，示意他到自己身邊來。

　　跟在她身後而來的顧風臉上又一次露出了嘲諷的笑容，還以為你有多勇敢，真正到了地方還不是害怕的不敢出去。

　　顏羲和在曲直的耳邊輕聲說了幾句話，曲直點了點頭，轉身又向府中快步走去。

　　顏羲和站在那裡，深深的吸口氣，壓下了心中些許的恐懼。外邊是一群已經被逼得活不下去的人們，他們的瘋狂可想而知，怎麼可能一點都不害怕！

　　可是害怕並沒有什麼，那只是人類正常的反應，重要的是我會勇敢的去面對！

　　就在顏羲和剛要命人打開大門時，一個小小的人影飛一般的衝了過來，投入了顏羲和的懷裡。

　　「大嫂，你騙人！你說過有什麼事情都會告訴我，讓我一同承擔的，現在你卻要自己一個人出去！」

　　顧雲滿天大汗，小臉通紅的抱著顏羲和的大腿，仰頭看著她。

　　顏羲和低頭看著抱著自己大腿的小男孩，他的眼中全是關心和堅定，沒有絲毫的害怕和畏懼。

　　顏羲和揉了揉他的頭髮，拉起了他的手，臉上露出溫柔的笑容。

　　「好，就讓我們一同面對！」

　　緊閉的大門在顏羲和的示意下緩緩開啟，外邊的人沒有想到大門會自己打開，都暫時停下了手中的動作，一起向緩緩開啟的大門看了過來。

　　片刻後，一個身著紅衣氣勢凌厲的女人手裡拉著個小男孩出現在了大家眼前。

　　門前的眾人都面面相覷，他們不明白這樣危險的情況下，為什麼會有女人和小孩出現在這裡。

　　就在大家呆愣的時候，門裡面去而復返的曲直將一本冊子交到了夕照手中，在她的耳邊囑咐了幾句後，悄悄的擠到了同樣呆愣中的嚴濟身後，在他的身後用只有兩人才能聽到的聲音小聲的說了幾句話。

　　嚴濟遲疑的點了點頭，用眼神示意旁邊幾個便服的兵士，跟著曲直悄悄向人群中潛去。

　　一片寂靜中，顏羲和緩緩的開口了。

　　「我就是鎮國將軍的夫人，你們不是來找我的嗎？怎麼現在都不出聲了？朝廷不能解決的問題卻推在我一個婦人身上，你們這些男人身體傷殘了，志氣也傷殘了嗎！」顏羲和的臉上毫無懼色，聲音平靜的說出直指人心的話語。

　　旁邊的嚴濟心中焦急，夫人這是在做什麼呢啊！這個時候不想著怎麼去平復這些傷兵的情緒，還這般強硬的火上澆油，這不是讓事態越發的嚴重嗎！這種時候女人就不該出來添亂！

　　門前的傷兵們聽到她的話都驚訝的看著她，他們絕對沒有想到將軍夫人不待在安全的府內，居然就這樣出來面對大家，她不害怕嗎？

　　人群中有一些有志氣的傷殘兵士，聽到顏羲和的質問都紛紛慚愧的低下了頭。其實他們之中大多數人都明白，撫恤銀髮不下來根本就不關顧將軍和將軍夫人的事，將軍夫人沒來的時候他們一樣發不出來撫恤銀，顧將軍也不是那樣假公濟私的人。

　　可是他們實在是活不下去了，又有人不停的煽動他們，人在絕望下往往會做出瘋狂的事情。憑什麼我們都活不下去了，你卻還帶著夫人逍遙自在！

　　就在人群隱隱有要退縮的跡象時，人群中一個聲音高喊：「別被她的花言巧語蒙騙了！他們這些個當官的錦衣玉食，誰考慮過我們這些傷兵的生活，我們是為了什麼落得今天這個下場的！如果顧將軍真的像他平時表現的那麼關心大家，怎麼不自己出錢救濟大家！」

　　人群中稀稀拉拉的傳出幾個隨聲附和的聲音，這時又聽到有人大喊：「我們自己倒是沒什麼，可是我們還有家人要養活啊！咱們別聽她在這裡糊弄大家，我們衝進府去，能拿什麼拿什麼，總比餓死了強。」

　　「對、對，不能讓我們的家人跟著我們一起餓死！」

　　「為了家人，我們衝進去！」

　　「他們吃喝不愁，憑什麼我們就該餓死！」

　　隨聲附和的人越來越多，人群陡然間沸騰起來，大家的情緒又有些失控，紛紛的向府門前湧來。

　　嚴濟趕緊一揮手，一身黑色盔甲的黑甲軍從旁邊衝了上來，在顏羲和的身前形成了一道人牆，他們舉起了手中的鋼刀，擋在了湧來的人群面前。

　　明晃晃的鋼刀在陽光的照耀下，反射出森然的冷光，前面的人群想要停下腳步，卻被後面不知情的人推慫著向前撲來，瞬間慘叫聲連連，鮮血順著鋼刀流到了地上，漸漸的慘叫聲變成了斷斷續續的呻吟聲，人群亂成一團。

　　有些還保有一些戰鬥力的凶悍的傷兵，紅著眼睛舉著木棒從後面向前衝來，眼看著一場惡戰就要爆發。

　　嚴濟的後背已經被冷汗浸透，黑甲軍的戰力雖然強悍，但是對方人數卻大大多於己方，在這一片混亂中，也無法展開軍陣，對方用人海戰術拖住黑甲軍的話，他是不能保證能夠保護得住顏羲和和將軍府的安全的！

　　就在這一觸即發的形勢下，突然傳出一個清脆的女聲。

　　「許大力，二十五歲，永嘉三十五年春，斷左臂傷退，家中有老母和一幼妹。」

　　「張長福，三十歲，永嘉三十五年秋，腹部貫穿傷退，家中有重病妻子和一幼子。」

　　「王全安，二十二歲，永嘉三十六年春，殘右腿傷退，家中無其他人口。」

　　「楊豐，三十二歲，永嘉三十六年冬，斷右臂傷退，家中有老父和一雙兒女。」

　　「…」

　　一個個人名和他們的情況被顏羲和一一念出，人群陸陸續續有人停下了手中的動作或是捂著傷口呆呆的望向顏羲和。

　　漸漸的有人出聲到：「我，我是張長福，我重病的妻子還等著我給她抓藥回去！如果她沒了，我可憐的孩兒怎麼辦啊！」他說完後痛苦的蹲在地上，用雙手抱住了腦袋。

　　「我，我是王全安！」一個小伙子舉起了手，然後疑惑的喃喃說到：「將軍夫人是怎麼知道我們的？」

　　「我是谷立！」

　　「我是肖金水！」

　　「我是…」

　　顏羲和一直念了三十多個名字後，將手中的冊子重新遞回給夕照，目光從這些紛紛附和的被叫到名字的傷兵身上掃過。

　　「這是將軍命人製作的傷殘退伍士兵的花名冊，每一個傷兵的信息上面都有，將軍從來就沒有忘記過大家！朝廷的事情，將軍一介武將無力干涉，但是將軍會以自己的方式幫助大家，將軍這次回京城還曾多方籌措資金…」

　　「別一看咱們鬧事就說些好聽的糊弄咱們，你說得倒是好聽，這麼長時間怎麼不見將軍給咱們發一星半點的銀子！」人群中一個聲音打斷了顏羲和的話。

　　顏羲和向聲音傳來的方向看過去，剛才說話的人卻刻意隱藏了身形，並看不到是誰說的。

　　「對呀！說將軍關心我們，可是錢在哪裡？」

　　「我們都快活不下去了，也沒見誰給過我們一點銀子！」

　　「是呀！是呀！」

　　人群中又有些騷動起來。

　　「是給你們幾兩銀子只能維持不久的生活好，還是給你們一份長久可以維持生計的差事好？將軍已經有了安排大家的計劃，只是這些畢竟不是朝廷公務，是將軍為了大家私下謀劃的，所以人手有限，而將軍軍務繁忙沒有時間顧及，這才將我從京城中帶來，讓我負責籌劃落實安排傷兵之事。」

　　顏羲和停頓了片刻，讓這些傷兵能夠消化自己所說的話後，又接著說到：「如果果真如傳言中所說的那樣，將軍真的十分看重我，又怎會將我帶到這危險苦寒之地！有哪個京城中的貴女會願意到這裡來！」

　　大家聽見顏羲和這樣說，都不自覺的點了點頭。確實，京城中的貴女真的沒人願意來這個即危險又艱苦的邊關。

　　人群中剛才說話的那個人還要說話，就在他張開嘴想要說話的時候，一個剛剛站到他身後的人，伸手摀住了他的嘴，另一隻手扣住了他的喉嚨，彷彿哥倆好般摟著他，將他帶出了人群。

　　人群中還有好幾個地方上演著同樣的事情，大家的注意力都被顏羲和吸引了去，沒有人注意到人群中發生的事情。

　　傷兵們雖然都有些相信了顏羲和的話，但是卻也遲遲的不願離去，畢竟只是空口白牙，自己這麼多人，很大一部分都喪失了勞動力，會有什麼差事可做？

　　顏羲和也知道，想讓他們離去並沒有那麼容易，好在局勢現在已經控制住了。

　　「大家為生活所迫，是不是早就已經忘記了自己是因為什麼而傷殘的？這燕京城的安全穩定有在場的每一位的功勞！將軍不曾忘記你們！這全城的百姓不曾忘記你們！你們的家人都以你們為榮！難道你們要聽從別有用心之人的煽動做出錯事，成為千古罪人，讓你們的家人蒙羞，永遠抬不起頭來嗎！」顏羲和提高了聲音，慷慨激昂的說到。

　　聽到顏羲和的話，人群中大部分的人突然之間醒悟過來，是呀！顧將軍在這燕京城中是擎天巨柱般的存在，如果沒有顧將軍燕京城也許早就淪陷，自己現在是在幹什麼啊！只是頭腦一熱，想著反正是活不下去了，不如拼一把，有人帶頭就都跟著來了，將軍這麼好的人怎麼可能不管咱們呢！

　　想著剛才將軍夫人手上拿的名冊，眾人的心中既是慚愧又覺得暖洋洋的，將軍沒有忘記我們！他一直在為我們的事情籌劃！

　　顏羲和敏銳的感覺到，府門前的傷兵們已經軟化下來的態度，她趁熱打鐵道：「大家今天也是被別有用心之人鼓動，才做下了錯事，幸好並沒有造成什麼嚴重的後果，今天受傷的兵士我們將軍府會負責醫治。大家到這邊來登個記，看看我們將軍府掌握的資料是否齊全。」

　　旁邊的夕照早就命人準備好了座椅和筆墨紙硯，坐在那裡等著傷兵們上前來登記。

　　人群中沒有了帶頭煽動之人，大家都竊竊私語的不知如何是好。即想上前登記，又怕這是顏羲和的緩兵之計，事後拿著這份名冊報復，都躊躇不前。

　　顏羲和看到沒人上前，也是意料之中，又大聲說到：「將軍能夠給大家安排的差事畢竟有限，今天登記的兵士將優先安排，如果大家有所顧慮，也可以不上前登記，一切全憑大家自願！」

　　傷兵們聽說登記後會優先安排差事，再不猶豫，一擁而上，爭先恐後的向夕照所在的登記地點湧去，黑甲軍反而成了維持秩序的了。

　　有了一份差事，就意味著全家老小有了生計，能夠活下去比什麼都重要，如果將軍真的要秋後算賬，沒有名冊也不是找不到他們的。傷兵現在早已忘記了他們最初來將軍府的目的，只是一心希望能夠早點登記上，能夠真的像將軍夫人說的那樣可以得到一份差事。

　　黑甲軍將剛才受傷的傷兵抬到一旁先進行簡單的包紮，又派人去請了大夫，有些受傷較輕的傷兵連傷口都來不及包紮，便著急的跑到另一邊登記的隊伍裡去排隊了。

　　將軍府的僕役們打來了清水，將將軍府門前的鮮血清洗乾淨。

　　顏羲和手裡拉著顧雲站在府門高高的台階上，俯視著忙碌的眾人，臉上露出了一絲自信的笑容，一場大規模的動亂就以這樣一種奇特的方式平息了。

　　顧雲仰起的小臉上滿是崇拜和憧憬，大嫂一點也不比大哥差！

　　府門外的陰影中，一個男人走了出來。

　　「精彩！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實在是讓人不得不歎服！